第四十八回 愁牵心上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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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是这个道理啊。”林惊蛰悠然笑道:“看看,连亲密无间的合作者,都互相不会告知真相呢。珑珑,为自己着想,总是没有错的。”

    林珑哼了一声,道:“可是,欺骗是有代价的。说谎了,就要做好被揭穿的准备,是不是,爹?”

    “我又怎么了……”林惊蛰忿忿然地,又不好说什么。

    “我要开始了。”边驿甩着九节鞭,朗声道,“让我看看捣乱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鸣蝉的身上总是有奇特的香气。并非天然的体香,而是他自己配置的药所致。这种味道在惊鹊每一次和他一起出任务的时候都会出现,幽幽地萦绕着,以至于惊鹊每每要嘲笑他太娘娘腔,是不是跟陆时萩一样是靠着卖屁股杀的人。鸣蝉总是白他一眼,道,你懂个屁,这个味道是可以杀人的,我跟你每一次一起去杀人的时候,我才是大头。

    “可是你每次都躲得远远的,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等到打完了才出来,可是每次邀功都有你的份,真是太过分了。”惊鹊不屑一顾,扭头不愿看鸣蝉。

    鸣蝉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可是墨家弟子,不但脑瓜子聪明,嘴皮子也快,当然招人喜欢。你自己笨嘴拙舌的,有什么办法,在陆时萩面前你有说赢过我吗?”

    “我……哼。”惊鹊气鼓鼓地无法辩驳。确实如此。然而陆时萩心知肚明,却也不表态不惩罚,惊鹊渐渐觉得自己被陆时萩针对了,可能是因为他说陆时萩卖屁股吧。但是,事实就是,鸣蝉的武功很不如他,他不知道鸣蝉有什么用,可是每一次要去杀人,都让他和鸣蝉一起去。

    这样看来,惊鹊也很讨厌鸣蝉。他们各自觉得对方是个很大的麻烦,非要黏着自己,然而又不得不结伴前行,久而久之,竟也变得非在一起不可。

    而这只大蜘蛛是鸣蝉的。鸣蝉唯一的作用,可能就是拥有这只巨大的蜘蛛,专门在有人的时候放出来,而它又是只听惊鹊使唤的。它出现在树底下,峭壁突出的碎岩上,无人荒野的岩石之后,它似乎无处不在,每一处的伤痕却又让他相信这是它本尊。惊鹊总也想不通它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庞大的躯体一点一点地立起来,仿佛是膨胀似的,从极狭小的一个形体变作硕大无朋的巨怪。它的八只眼睛看着自己。它非常愿意听他的使唤,而且杀人效率极高,而且是在鸣蝉不在现场的时候,因此惊鹊觉得它天生就听自己的话。蝙蝠也是。惊鹊认为它们是被鸣蝉身上的香味引诱过来的,也是非常通灵的生物。

    所以鸣蝉的能力是,召唤一个巨大的,极富有杀伤力的,又只听他吩咐的传说生物,指哪打哪,见谁杀谁。惊鹊事后问起鸣蝉,鸣蝉总说,因为我驾驭不了它,要死的事情当然是交给你这个笨瓜来干啊。而且我讨厌虫子,我讨厌死了。

    然而这一次鸣蝉确实是死了,惊鹊在雪地上看见了他赤裸的尸体。那时候他紧赶慢赶地跑过来,越是接近,就越是闻到熟悉的鸣蝉身上的味道,等到他看见惊鹊的尸体的时候,浓郁的气味充斥他的鼻腔,蜘蛛从他身下爬出来,朝着一个地方爬过去,惊鹊是跟着蜘蛛的方向走,才找到了木先生的所在。他潜伏在屋后,突然听得窸窣之声不绝于耳。惊鹊回头,看见一只蜘蛛朝他爬过来,又定睛一看,蜘蛛后面跟着一排的蜘蛛,一只一只相同的个体,犹如蚂蚁列队搬家,一只一只爬过来,他试图数清楚它们有多少只可是数不清楚。他正诧异着,脑海里回想起鸣蝉死时从他身下爬出的那一只小小的蜘蛛。小蜘蛛会变大吗?他心想。这个念头刚下心头,他脚上一痒,心想是什么虫子叮了他一口,便抬起另一只脚踩上去蹭了蹭,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惊鹊低头,蜘蛛正往他的脚上腿上爬,任凭他怎么踩也不改变朝向,而且不止一只,在第一只爬上来以后,第二第三第四只,绵延无尽的一整列的蜘蛛都爬过来,从他的脚到小腿,膝盖,大腿……惊鹊一时之间,以为自己要变成太监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是即将被狐狸叼走吃掉的小鸟。可是他不敢喊出声来,这一点基本的素养还是要有——他要追杀的人,就在这屋子里呢。

    蜘蛛越来越多,集中到了他的下半身,而后面的小蜘蛛也像是悠长粘稠的蛛丝,无穷无尽地从雪地之中吐出来,密密麻麻地上涌,如同潮水上涨,将惊鹊的半身淹没在这细碎的奇痒的涌动之中。细小的固体积累得多了,也便成了能够流动的物质。惊鹊伸出手来扑腾但无济于事。蜘蛛群继续往上,缠绕他的腰际,腹部,胸口,脖子,下巴……惊鹊在喊出声之前,蜘蛛的速度变快,一下子堵住他的嘴和鼻子,再密密麻麻往上一升,变作巨浪将惊鹊拍下水面,惊鹊愣住,只一瞬间,就剩下一只手在水面以上,孤独无助像一座塔。

    惊鹊闭上嘴以防止蜘蛛爬进去,他勉强呼吸着,毕竟蜘蛛比鼻孔要大些。如此坚持了一会,身下一轻,蜘蛛竟将他的整个人,“腾”了起来。他从蜘蛛形成的水面底部往上浮,渐渐地空气钻进肺部,他的痛苦程度减轻,似乎他一边上浮,蜘蛛一边有序地散开,又或者是因为他是它们的“异物”,是要排出去的。他的眼前慢慢亮堂了。穿过头顶的薄薄的一层,他猛地扎出蜘蛛形成的水面,大口大口呼吸起来,呼吸了四五次又放低了声音。

    他看见这些个小蜘蛛合成了一只大蜘蛛,现在在他身下的是熟悉的那一只硕大的蜘蛛的身体部分,八只眼睛已经形成,是人眼的棕褐色,咕噜咕噜地转动着看着他。惊鹊又一次目瞪口呆,然后蜘蛛的身体部分又将他往外推,他干脆伸出手臂往外爬,他触摸到的地方已经变得光滑冰冷,与平时他所触碰到的坚硬的外壳的触感别无二致。将他整个人吐出以后,他回过头,看见这个入口处爬进去几只小小的蜘蛛,它们很快地填满了这些空缺,最后一点小缺口微微一凸,又恢复平静。

    惊鹊慢慢站起来。大蜘蛛已经形成,八条腿如同钢枪,它张开嘴流出血红涎水,浇灌到雪地上,雪地发出滋滋的爆沸声,一路腐蚀到底下沉眠的野草之中,叫它们直到来年也无法苏醒。

    “是鸣蝉叫你们来找我的吧。”惊鹊用气声道,“以后就跟我混吧,我们先去把杀掉鸣蝉的人给杀了。”

    八只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看到东又看到西,然后它伸出一条腿,攀在墙壁上,细密的绒毛使它能够往上爬而不往下掉。它一步一步,毁天灭地地爬着,随着它逐渐地往上爬,惊鹊听到了有一阵尖叫声刺入耳中,像是蛛丝一样缠人甩不脱。待到蜘蛛爬到房顶的时候,这样的尖锐之声更是迫近,惊鹊抬头看见有一群蝙蝠自四面八方飞来,和从前鸣蝉在场之时一模一样。这给他增添了顽强的自信心以及忽然烧起的愤怒,他此刻一心要为鸣蝉复仇了。鸣蝉不再是一个讨人厌的总是欺负他的麻烦,而是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惊鹊这么想着,冲着房子内一指,低声道:“去!”

    然而此刻,惊鹊有些怀疑自己所接触的一切的真实性了。他所认知到的这一切,开始坠落崩塌——当他看见只听从他指令的蝙蝠,竟被这个少年人给反向操控,往他的头顶飞过去,像是一颗流星坠落到地上的倒放,从黑暗的大地中抖落尘土,重新钻入广袤的星空当中去——钻到他头顶的那一个巨大洞口之中去。

    惊鹊跳起来想去阻挡。这些蝙蝠既已不听自己使唤,那也就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料他刚刚一往上跃,忽然裤脚被什么人扯住往下一拉,他惊怒地往下看,王初梨气喘吁吁地抬着手,从她的弓里射出一支竹签来,从他的衣服里射过去,在蜘蛛的螯肢处停住,螯肢上有血红毒液,竹签立刻开始嘶嘶地融化。撑不了几秒,然而足够拖住他了。

    在蝙蝠嗖的一下飞过去的时候,有绿色浓稠的汁液滴落到了惊鹊脸上,啪地一声散开,溅落到了他的眼中鼻腔中,他啊地一声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登时苦凉的味道冲进鼻腔喉咙,凉得他满脑子嗡嗡地叫。他以为是什么毒药,赶紧伸手要抹掉,疯狂地擤鼻子要把他们排出来,却是无果。惊鹊以为自己要死了,无名业火蹭地冒上来,他没有睁眼,咬牙将腿一抬,撕拉一下扯断了衣服,径直走到王初梨所在的位置,王初梨虚弱异常不能移动,被他一把拎起。鸣蝉勉强睁开眼,双手掐在她脖子上,道:“你给我去死——”

    轰的一下,一个人从他身边坠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边驿笑道:“果然如此。看到这么多蝙蝠向我们攻击,岂不是增长了气势?你看他这么蠢,要是得知了真相,还不得到处往外说?那么,他们的战术何在,又怎么会让人无从下手呢?要不是你聪明,空有一身制药的本事,又有什么用?”

    林珑不好意思地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随便用,怎么有效怎么来。”林惊蛰道,“我希望这东西是最后一次被用到。”

    这话有赌气的成分在。边驿没听出来个中深意,只是笑道:“谢谢,木先生,接下来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呢。”

    说罢,他俯身捡起被自己砍断的几十根鱼线,在药罐的边缘处抹了一些药液来,往鱼线上一甩,登时鱼线由半透明的白变作浑浊的暗绿。他又扯了三四根往刀锋后三寸处的小圆环处一穿,再拿另外几根绑在原先的流星镖上,如是重复三四次,直到鱼线和流星镖用尽。这用了他不多的时间,长年累月的受叶朗星压迫使他打下手的时候干什么都手脚麻利。想到叶朗星,边驿微笑了,暗道:叶大捕头,你这次把我派到这里来算是找对人了。

    说罢,他以手腕为轴,舞动这一截临时制成的九节鞭,嗖嗖两声之后,流星镖连着鱼线转动起来,在他身前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圆形,保护着林惊蛰与林珑,其中的流星镖相互击打,发出叮当之声。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九节鞭不需要命中也不需要寻找击打点,只要足够快足够稳足够狠,即使是闭上眼睛都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打倒哪里是哪里,光是这样的攻防一体就足够具有威慑力。而边驿将这九节鞭甩到最大限度,袭来的其余流星镖纷纷被卷入阵中然后断裂在外,碎得满地的银光,仿佛是月色倾泻。

    这动静也引得惊鹊往这里看过来,他诧异地瞪大雏鸟似的双眼,道:“你们……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蝙蝠听了你的话,去咬别的蝙蝠了?”

    林珑警觉抬头,道:“他看见的是蝙蝠吗?这么说来,他也和我们一样处在幻觉之中?”

    她恨恨地抬头,眼中的怒火甩进惊鹊的眼睛,惊鹊吓了一跳,道:“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王初梨用力冷笑道:“很遗憾,你死定了。即使我杀不了你,等你的申王殿下看到这副场面,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惊鹊却是一呆,瘦削凹陷的脸上露出困惑神情,天真道:“为什么?”

    随后,他将刀往后一扯——金属器撞击的清脆的声音如星辰坠落。

    “我虽然学的是刀法,”边驿的眼中有明亮的光,他仰起头,道,“但我最喜欢的,我一直在自己琢磨的,是九节鞭。这虽然只有五截,也够用了。”

    他两只手握住刀柄,仰头看着屋顶的大洞,回头对两人道:“待会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动,也不要怕。药还有吗?”

    “有的,”林珑说着,将药罐往他手上一递,边驿一看,笑道,“还有这么多?那我不客气了。”

    王初梨还不知它的底细,在它抬起脚来往自己身上踩的时候,她只能迅速地在利爪的间隙之中夹缝求生,但还是免不了会受伤,当机械蜘蛛抬起腿来,边驿看见它高举的脚爪底部的利刃突然分成两半,变成一把剪刀,并非刺砍而是割和绞——然而在王初梨眼中,这只毛茸茸的大蜘蛛是想以重量将她踩死。于是她倒地滚开去,这就是被幻觉蒙蔽双眼了,她明明觉得自己躲过了攻击,然而背上依旧是被剪刀一划,划破衣服露出皮肉,在吱的一声以后血流出来。

    王初梨感觉到困惑,以及痛。这样的体验似乎存在于很遥远的过去,是很少出现的事情。她王初梨虽是王舜臣的女儿,王烈枫的妹妹,实际上接触过真正的危险的次数屈指可数,连基本的流血流泪都几乎不存在;这是她的爸爸和她的哥哥以自己的鲜血换来的她的安宁平和。但是她不知安定也不愿平心静气,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对啊,怎么可以死。王初梨咬牙又爬起来。这一次不是玩笑也不是计谋。这个伤口是持续的伤口,在之后也会给她带来持续的损耗,这一点她很清楚。

    而那个人必定是在观望着这一切的。

    边驿将刀往上一提,刀口向下,丢起刀,待刀落下以后伸手接过,只听得“嘣”的一声,一只流星镖连着一大截鱼线应声落下,掉落到他手中,寒光闪闪。

    他低头一看,冷笑道:“难怪怎么打都没个完,原来控制你们的东西在上面绑着呢。”说罢,他举刀朝着往自己而来的流星镖凌空一划,一刀顺砍过去,在他所能够抵达的制高点上划出雪白明亮的一道弧线,飞向他们的流星镖丁零当啷地坠地,如同真正的流星一般飞过去就再无痕迹。

    他是真的呆瓜,做事不计后果,全凭一腔情绪行事,以至于根本就忘记了为什么陆时萩要惊鹊送王初梨来见木先生。他的脑子只能保留短时间内的记忆,过了时效就容易闯祸,也难怪陆时萩在情急之下,宁可叫武功不好的鸣蝉,也不愿意叫脑子笨的惊鹊了。

    边驿转头看了看林珑和林惊蛰,由于破除了幻术,似乎躲避攻击就变得方便了许多,蝙蝠幻影可以有无数,然而流星镖却不可能携带这样多。这些流星镖也得亏做得轻薄,才能够以这样的数量,这样分布在一整个屋子当中被人操控。

    真相即事实。如果事实是一种接近于胜利的东西,那么它确实拥有着攫取胜利果实道路上所必定包含的血腥,边驿心想。

    尤其是,当这幻觉是由人内心的恐惧所构成时。

    比如,蜘蛛的真相依旧是蜘蛛,只是剥去了一点奇幻的外壳,而呈现出它真实的构成,却依旧是同样的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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