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鸣心在半空中呆愣住，急于澄清，“这不是我干的呀！哥哥你……你干了什么？”她往刀刺的尾端看去，惊呼了一声道：“怎么可能……”
刀刺尾端是火——是缠绕在她身上的火线，它们同样地缠绕住了她的刀，千丝万缕地从天空中突破而来，像是漫天的火雨往下坠，燃烧着缭绕着接触到了刀刺，从尾部穿透过去，往后一扯，整片天空由苍白变作火红，似是一片晚霞，遥远地烧了过去！
“这是我的世界，照理说，应该由我控制才对吧？”苏灿笑道，“我最喜欢看夕阳，那意味着我又活过了一天。我每天在生死之间挣扎，看见太多的血和牺牲，我不喜欢白天，我讨厌极了这个世界的一片白色，像是清晨一样。清晨是死亡的开始，是危险的预兆。我只喜欢看傍晚时候的火光灿烂，漫无边际——那就是我名字的意义。只可惜我成功成为带御器械之后，一天是从傍晚开始的。我再也没有可栖息的地方了。”
火开始烧起来，烧得通红滚烫，鸣心尖叫着，刀刺猛地挣扎颤抖，其中有一些勉强突破了火线的束缚，朝苏灿扎过来，猛地从他身体之中透过去，扎在他原先被剑穿透的伤口上，苏灿身体一颤，半边手臂掉落在地。
苏灿咬着牙不动，火焰继续燃烧着，越烧越大，往天空直插而上，烧得天苍穹顶上破出了一个洞，有浑浊的灰色的雨滴滴落，一滴一滴一滴，所到之处融化一片，刀刺融化，火焰融化，世界也在融化，鸣心瞪大眼睛喊道：“不要！”
“你制造了一个封闭的、隔绝的世界。可是现在，你的世界破碎了呢，小妹妹。”苏灿幽幽道，“从这一刻开始，这里的时间就和外面的时间保持了一致，你得抓紧时间打败我了哦。”
鸣心气得发抖，她低下头，身子发光消散，变作白色的千片万片，缠绕着飞到苏灿面前，混沌苍茫的一团，往前轻轻一扑，包裹了苏灿的整个身体，阻隔了空气和血管中液体的流动，越压越紧，越来越窒息，钻进他的伤口，钻进他的喉咙，苏灿听到她的声音：“没关系……要杀掉哥哥，很容易。比起用刀扎透你好看的脸，不如就由我亲自把你杀掉吧……”
一阵清扬的乐声忽至，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声喜讯，自天顶的缝隙之中压顶而来！
苏灿觉得身体一轻，似乎又可以呼吸了，他一抬头，看见白雾碎片像是玻璃被砸碎，往后疾退，又聚拢在一起重新变作了鸣心——鸣心喘着气，瞪大眼睛看着前方，道：“怎么回事……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进入我的世界来？”
人没有进来，乐音却从外面传进来，每一个音符都是金黄色的一点光，流畅地流下来，变作一条金黄色巨大的龙上天入地游走，坚硬光滑的鳞片擦过人的身体，所到之处空气破碎，天空地面都裂开了缝，咔啦咔啦地作响。鸣心摇着头，抱着脑袋反复说道：“不要，不要，不要！”她召唤着白色碎片试图弥补破洞，然而巨龙扭头一吼，龙之吐息震得碎片化作灰色尘埃无法复原，鸣心扑过去，捧起一点尘埃，哭道，“不要毁掉我的世界啊，还给我，你还给我！”
疼痛在苏灿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之中跳跃，连呼吸都被侵犯。他听着这悠扬乐音，喃喃道：“这不是——我的老师刘安世所弹奏的《苏武牧羊》吗？是老师吗？”
鸣心在尖叫，她试图对抗着悠扬的声音，然而她似乎对于这个世界也无能为力了，她从天空之上往下落，落到地面上，猛地一跺脚，抽抽噎噎地哭着，断断续续地说道：“算了，算了！这个世界我不要了，反正我还有千千万万个世界，我下次再杀了哥哥也不迟！哥哥自己玩吧，我走了，我不喜欢你了！”她眼中的绿色忽地一褪，变回了乌黑的，正常的，可爱的小女孩的乌黑的葡萄黑，她一转身，像是一团烟火，啪地一下消失了。
巨龙长啸一声，朝远处游去，在尽头消失了踪迹。
幻境的边缘剥落，苏灿看见周围的景色，是他熟悉的灰蓝天空、苍郁树木与皑皑白雪，与幻境交织重叠亦真亦幻；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左手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疼痛渐渐褪去，意识也逐渐变得清明，于是他知道是成功了，是他运气爆棚，有哪位武林高手从外部的世界拯救了他，把他从这可怕的地方拉扯了出去。
他勉强笑了一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开始向前走，走到幻境的边缘处，伸出手去触碰，手在另一端消失不见。他继续往前走，从环境之中走出去，在现实之中消失——停留在这里的是他的意识，意识是看不见、摸不着，属于自己心灵深处的东西。
苏灿坐起来，看见赵佶蹲在他面前。赵佶托着腮帮子，皱眉笑道：“苏灿，你怎么在这种地方都能睡着？要是我照你这么样地睡过去，半夜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坟地，一定要吓死了，不愧是带御器械，艺高人胆大呀。”
“端王殿下，刚才是……是你吗？”
“什么？”赵佶歪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笑道，“我刚来这里，看见你躺在这里睡着了，然后就把你叫醒啦。”
苏灿左右回顾着，皱眉道：“那刚才的乐声……”忽然间，他看出了赵佶表情背后掩藏着的忍俊不禁，明白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于是当即拆穿，直入主题道，“端王殿下带了乐器吗？”
赵佶见骗不过苏灿，便不再胡说八道了，笑道：“没有啊，你听说过‘手埙’吗？是我师傅教我的，可以直接用手作为乐器吹奏。”他将手放在嘴边，两手交叠并拢，对着双手摆出的孔洞轻吹一声：呜——
是刚才的乐声，不会有错。苏灿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赵佶竟有着这样的能力：“你知道你的手埙是带了内力的吗？”
“我知道——”赵佶道，“我是昨晚在狱中才知道的。我亲手用这个东西杀死了我师父。”
苏灿道：“你师父是飞魍？”
赵佶点头，苏灿便明白了，慨叹道：“果然厉害啊，端王殿下，多谢你刚才救了我一命。”
“怎么救你？让你从噩梦里醒过来吗？”赵佶笑道，“我老远就听见你大喊大叫，跑过来一看，你居然睡着了，整个人的状态又极其紧张，我猜大概是被这里的恶鬼缠住了，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我唯一能用的方式，来试一试能不能帮到你。不得不说还挺有效，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了。”
“你完全不会武功吗？”
赵佶点头道：“完全不会。好像是因为我小时候体弱，没法习武，带我的宋公公说，王爷就不必学啦，享福就行了。害得我现在边恒了一个废物，只知道享福……”
“多好啊。”苏灿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一事，猛地反应过来，跳起来，道：“你见到一个小姑娘了吗，端王殿下？”他站得太快，以至于有些头晕目眩。
——看来鸣心在离开幻境之前还给了他一记闷棍，让他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她的存在！
“我看见啦……”赵佶道。他的语气非常平和，也非常无奈。
苏灿哀嚎：“你怎么不在我醒的时候就提醒我啊，端王殿下，这下可抓不到了……”
“你既然也没有一开始就问我，说明你也不想抓她是不是？而且她长得好可爱哦，我不想看你杀掉她，而且……”赵佶编不下去理由了，只得老实交代道，“你那时候还没有醒，她先从墓碑后面出来，往外面跑掉了。我觉得我对付不了她，倒是她有可能把我杀掉，所以我根本就不敢拦住她，哪怕是我的直觉。你知道吗，其实这小姑娘我见过……”
苏灿警觉道：“什么时候？”
“就是昨晚。”赵佶费力地回忆道，“我在瓦肆勾栏，遇到我哥哥申王赵佖的时候，哥哥抱着她，非常喜欢的样子，她也表示了忠心，我当时就在想，她绝不是普通小姑娘。今天又在这里碰见她，我当然是……觉得先把你叫醒要紧。”
“啊，原来是申王的人。”苏灿低头沉吟道，“你的直觉还是挺准的，她的能力是摧毁人的精神，非常强大也非常恐怖。为了对付她，我还费了一番功夫，还险些醒不过来呢。不过，她现在应该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一时半会也使不出刚才的力量来。也好。而且，我们的本意，也不是抓住她，而是潜入皇宫，是不是？”
赵佶仿佛听了个真实的鬼故事，苏灿语气轻轻松松的，却吓得他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苏灿的余光瞟见一脸震惊的赵佶，笑道：“就当我是真的做了个噩梦吧，端王殿下。如果你下次碰到她，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你得赶紧跑掉，重要的是千万别看她的眼睛。别忘了啊，下一次，说不定很快就来了，那时候，我在不在你身边，我也不能保证。好了，端王殿下！”他再次打了个呵欠，“我们走吧。”
“现在就去皇宫吗？”赵佶突然犹豫道。
苏灿回头道：“对啊。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赵佶思索着，抬起头道，“我们可不可以先去一趟霜月街，找家酒楼？其实，从天牢里出来到现在，我都没有吃过东西呢。”
他的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
苏灿一拍脑袋：“啊，我给忘了。我吃东西不太规律，也很少觉得饿。那，我们走吧，端王殿下想去哪家酒楼呢？”
赵佶道：“就丰乐楼吧，我经常去这里。”
鸣心觉得苏灿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可是苏灿一笑，她又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又是心动又是心惊，心一横，空中的刀刺一颤，嗖地一声朝苏灿飞去！
刀刺在飞到苏灿的喉咙口的时候，猛地刹住了车，停住了！
“什……”鸣心讶然道，“怎么回事？”
“我有一个不好的习惯。”苏灿道，“一旦做了噩梦，就会不自觉地大喊大叫，持续一整夜，能把整间房的人都吵醒，直到他们把我叫醒，才会停止。这件事情，从来都不受我的意识控制。所以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大剑插入我身体的一瞬间开始，我就进入了‘噩梦’的状态，我的身体就开始有动静了吧……”他笑起来，“也许是平时太沉默了，所有的话语和情绪都留在了心里。”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鸣心的语气有着小女孩楚楚可怜的悲伤，惹人怜惜，“……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非常不稳定了，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如果‘现实’里的我醒了过来，你就会逃跑的……哦，没关系，我不怕，我不怕……”她喃喃道，“我没有那么容易醒过来，没用用的，还早呢，还早呢。”
她笑的时候，穿透苏灿身体的大剑碎成千片万片，碎片朝着四面八方飞，其中一半上升成为天空，下沉成为大地，层层叠叠地加厚，像是夸父逐日而死后变成的山川，大地，河流；另一半变成尖锐的刀刺，千把万把地对准苏灿的方向，蓄势待发！
苏灿轻叹一声，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变了心，小孩子的心性果然是定不住，一句话都不能相信。不过，因为你要杀了我，我不意外，所以我在你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把这里毁掉了哟。”
他抬起眼睛，冲着鸣心笑起来，卧蚕出现在眼睛下方，洁白牙齿和微笑的嘴唇让鸣心再次心声动摇——啊，真是足以叫人惊心动魄的英俊感，可他对于自己的美貌只是略通一二，这实在是很大的遗憾：遗憾他自己过于强势，因此有些优势永远也用不上。
苏灿笑道：“要跟我走也可以。”他见鸣心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绿色亮光也真是够可怕的——继续说道，“杀了申王，哥哥就带你走。”
“不可以！”鸣心哭喊道，“绝对不可以杀掉申王殿下！”
小孩子遇到抉择的时候，就只能哭。
苏灿问道：“为什么？”
“哥哥，你忘啦……”鸣心笑起来，灼热的火在她的腰间直冒烟，她抬起头，一边流泪一边笑，道，“外面世界的一瞬间，在这里可以绵延到千千万万年，你还可以陪我玩好久好久呢！可是，哥哥，你现在不想和我一起玩了，我就只好走啦，哥哥，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来的，我现在就要杀了你！”
突然间，整个世界一震！这一震既非因为鸣心的痛苦而波动，也不是由苏灿的火焰所致，而是从外界而来的一股未知的力量，将整个世界从外界进行了破坏——天空裂开了缝隙，破开一道大口！
苏灿一愣，复笑道：“真是没想到，居然还真的会有援兵呢。”
“死掉？”苏灿低下头去，悠悠道，“死掉才最好呢，你去找别人玩吧。”
“我就要和哥哥一起玩！”鸣心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道，“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多陪我玩一会嘛！申王殿下从来不和我玩，陆时萩又整天忙东忙西，我好没劲啊！哥哥，我把你放出去，我不伤你，我跟你走好不好？”
“为什么会痛呢……”苏灿笑道，“因为我是你的同类啊，鸣心。我们同样都是怪胎，是特殊能力的拥有者，在这一维度，我们是共通的。我可不是在变戏法，我是真的能让指尖起火哦。你忘了刚才我的火焰毁了你的凤凰镰吗？你以为是你把它收回去了吗？没有哦，它是真的被烧毁了，灰尘是灰色的而不是银白，这足以说明，我的也许攻击是有效的，我可以烧掉这里……”
火焰从他指尖流淌出来，缠绕到大剑之上，一点一点地烧着。
“哥哥！”鸣心道，“如果你在这里死掉的话，你真的会——”
她哭的时候，苏灿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锐利，没等到鸣心反应过来，突然周身一烫，她在指缝间看到火舌翻卷着冲到她面前，化作细而尖锐的一根线，绕着她的身体猛地捆上来，烫得鸣心一声尖叫：“好痛！好……”惨叫到一半，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会？我怎么会觉得痛？我是不会受伤的呀……”
在鸣心感到痛苦的时候，整个幻境忽而膨胀，忽而萎缩，大地起伏，天空塌陷，一切都是乱了套的样子，她震惊地看着苏灿，反复问道：“为什么？大哥哥，为什么？”
苏灿抬起手，手中火光闪烁，但下一刻，他叹了口气，手指一捏，微弱的火迅速地熄灭在他手中，他仰头朝鸣心笑，笑得鸣心脸一红一愣，见他完全放弃抵抗，急得大叫道：“大哥哥，你怎么、怎么不陪我玩了？你会被我杀掉的，你快点跑——”她想要把剑收起来，结果心里一慌，剑变得更长更大无法控制，于是她只能改变剑的朝向，可仍是未果，剑径直从苏灿的左边肋骨旁边穿进去，透！只消再拔出来，就是卸掉了苏灿的一条胳膊！
苏灿浑身一震，然后笑起来。他的笑是一个坏笑，是捉弄了小孩的得逞了的笑，笑得鸣心云里雾里。——小孩子玩心计，怎么能玩得过大人呢？
鸣心急问道：“哥哥，你怎么样，要是你在这里死掉，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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