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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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道:“这有何难,咱们住到过年再回宫,明儿开春又来就是。”青橙知道皇帝是哄自己的,后宫还有那么多妃嫔,她岂敢独占,但听着就是高兴,便欣然应道:“我可记下了。”

    到底舟车劳顿,用过膳,就预备着安寝。

    皇帝歇在念恩堂,青橙伺候他洗漱完毕,便要回后殿寝居。皇帝道:“别去了,今儿就歇在这里罢。”不是在宫里,也没有规矩可言,吴书来不敢劝谏,只是静静立着。

    青橙道:“我的东西都在后殿,倒不方便。”

    皇帝往吴书来瞪了一眼,道:“谁让你把苏贵人的东西搬到后殿去的?”

    吴书来知道皇帝喝了酒,正在兴头上,不敢推脱,道:“奴才立马叫人搬回来。”以为只是让苏贵人在此侍寝,不想皇帝又道:“苏贵人与朕同吃同住,往后也不必往后殿搬。”

    吴书来心下骇然,小心翼翼道:“如此...不合规矩。”

    皇帝眉头一竖,道:“朕说什么,你照办就是,少啰嗦。”吴书来见皇帝动怒,哪敢再说什么,暗忖着等明儿皇帝消了酒再说,便唯唯诺诺下去安插诸事。

    青橙命人煮了醒酒汤来,喂了皇帝喝下,嗔道:“瞧你,酒量还不如我哩,才吃了半壶子就醉了,平素都不知你是如何应付宫宴的。”

    皇帝笑道:“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皇帝歪在床榻上,青橙轻轻伏在他胸前,拧开龙扣,才脱了外头的夹衣,皇帝忽而道:“夫人,我觉得好热。”青橙头也没抬,道:“脱了衣衫就舒服些,呆会我去叫人找两篓子冰砖...”话还没完,忽而一阵天翻地覆,未及反应,已被皇帝压在身下。

    他嘴里还吐着酒味儿,嘟囔道:“不要冰块,有你就行了。”

    因着出宫,怕天热,她穿的是一件青纱做的斜襟袍子,里头也没穿中衣。弘历往她脖子里拱去,他喝了酒,力大无穷,手上不知使了多少力气,总觉轻轻一扯,那扣子就啪啦啦全掉光了。

    绸黄绣蔷薇的织锦兜衣显露,他几乎本能般将大掌揉拧上去。

    青橙吃痛,往他臂膀拍了拍,道:“很疼啊。”

    皇帝难得露出顽皮之色,戏谑笑道:“疼才舒服不是。”

    他历经的女子无数,青橙需要什么,他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便牟足了劲儿让她愉悦。在宫里头侍寝,周围总有无数的人在外头听着、瞧着,她总不敢大声,今儿倒放肆了一回。

    虽是半夜,长春宫里却灯火辉明。皇后一连吐了数次,善柔率着宫人们候着,越发连打瞌睡的功夫也没有。到了天亮时分,好歹消停些,皇后却又饿了。厨房的人连忙生了火,给皇后做了两样糕点填肚,才吃了两块,又全吐了。

    到了第二日,绿竹去厨房拿膳食,见厨子们皆是昏昏欲睡,仔细一问,先还无人敢说,后来使了两锭银子,方套出话来。

    她连忙回屋禀告,道:“厨房的人说,皇后这些日吃什么吐什么,怕是胃出了毛病。”

    顺嫔一听,豁然开朗,道:“不是胃有毛病,怕是有孕了。”

    绿竹透出一丝疑虑,问:“有孕是大喜事,皇后怎么反要瞒着?”

    顺嫔道:“怕是防着谁呢。”旋即又叮嘱,道:“此事切不可张扬,你我只当是不知道,绝不能跟别人说。”

    绿竹见顺嫔郑重其事,忙应道:“奴婢知道。”

    过了两三日,内务府的总管太监王进保领着数名宫女入长春宫禀事,皇后推病不见他,善柔站在阶上道:“无论你有何紧要事,都过一阵再说罢。”

    王进保在善柔面前极为客气,他巴结道:“前儿冬菱去了辛者库,因着大选我一直没顾得及添人来,今儿特地送来几个妥善的姑姑请皇后娘娘择留。”

    皇后有孕不足三月,胎像还未稳固,越少人知道越好,岂能在此时领进外人,善柔做主道:“你倒是好心,只是皇后娘娘病着,没得精神看,不如等过阵子病好了,再细细挑选。”

    王进保见善柔执意如此,不敢再说,领命而退。

    这日晴空澄碧,淡薄洁净的云朵如梳洗过得羽毛,随风缓缓舒卷。青橙亲自带着宫人在院子里摘了几箩筐的玫瑰,回到房里,一身湖蓝色绸衣汗湿半透,正要换下,海安却拿了件烟紫色贡缎窄衽箭袖上前,笑道:“刚才御前的人来通传,万岁爷让主子换了骑装去念恩堂说话。”

    皇帝虽让青橙与自己同吃同住,青橙到底是不敢,还是住了后寝。

    青橙松了发髻,编了一根粗辫子,重新穿戴过,往玻璃长镜前一照,觉得比穿着宫裙舒坦。忽而见绸帘子一翻,皇帝进来,他亦穿着绛色马蹄袖骑装,打量她片刻,笑意盈盈道:“很是英姿飒爽,倒有几分满族格格的架势。”又牵着她往外走,道:“可有学过骑马?”

    海安见两人要出去,顶大的太阳,生怕青橙晒黑了,忙取了朱纽黑皮红缨帽,随侍左右。

    青橙回道:“幼时在家中,曾经和哥哥骑马胡闹过。”

    皇帝一笑,道:“你还有个哥哥?”

    青橙如实回道:“两个。”

    阳光直射在脸上,暖烘烘的发烫。

    皇帝从海安手中拿过红缨帽,帮青橙戴上,道:“可有考取功名?”

    青橙道:“母亲身子不好,二哥一直在家里照顾。”她原还想提简玉衡,可一张口,又觉三言两语实在讲述不清,便干脆隐去。

    皇帝也未仔细计较,随口道:“等参加科举,朕给他谋个好官职。”

    虽是在行宫,但御驾仪仗却半分不少,数十个宫人侍卫逶迤身后,打着九街直柄黄盖伞,一径行至万树园。早有上虞备用处的大臣打点好一切,只见地广天阔,绿毯如茵,稀疏种着苍松、巨柏、古榆、老柳,犹如亲临蒙古草原。

    皇帝举手轻轻一拍,就有御前侍卫牵来两匹枣红色的骏马,他拉住辔头,道:“敢自己上去么?”马蹄子忽然蹬了两蹬,青橙吓了大跳,“啊”的惊呼出声,扯住皇帝衣袖,惶然的往他身后缩去。

    皇帝见此,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道:“还说你骑过,亏朕还信你。”

    青橙受他取笑,绣拳锤在他肩上,转身作势要走,撒娇道:“叫你笑话我,我不骑了!”

    皇帝一把将她抱住,低声下气道:“好,好,好,朕不笑话你了,都是朕不好。”唇角的笑容却是忍也忍不住的弥散开去。算上随扈巡逻的侍卫,里里外外总有上百号人,皇帝待銮仪卫的人向来没得好脸色,今儿如此,惊得众人连眼珠子都要掉了。

    皇帝将青橙抱上马背,牵着马走了半圈,方翻身上马。他道:“两脚踩住马蹬,再握紧缰绳,往左走时就往左拉,往右走时就往右拉。腰要放松,随着马背起伏。”

    皇帝做事向来缜密,极有耐心,青橙先还畏畏缩缩,可皇帝百教不厌,她也渐渐尝得其中趣味。

    不过半个时辰,皇帝便道:“你初次骑马,别练久了,仔细腰腿疼。”

    青橙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便点了点头。下了马,两人进蒙古包休憩,御幄自是宽敞,以数根巨木为柱,设有桌椅软榻,皆刻有繁复精致的金纹彩绘,底下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子,一踩就没入脚踝。

    两人略略梳洗过,青橙道:“皇上想何时用膳,我大早上和宫人摘了玫瑰花,又骑了马,有些饿了。”皇帝笑了一声,道:“朕早就预备好了。”说着,朝吴书来使了眼色,不过片刻,就有宫人端着食盒上前,将一样一样的盘碟摆了满桌。虽不比佳肴珍馔,却都是地方特色小食:有油酥饽饽、八宝饭、二仙居碗坨、糕凉粉、烙糕、煎饼盒子、八沟烧饼…

    青橙笑道:“皇上想得真是周全。”

    皇帝见她额上沁着汗珠,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竟隐隐透着主位气势,便道:“你想不想晋一晋位阶?”他肆意妄为惯了,还是头一回问妃子要不要晋封。

    这些天,无拘无束,实在太快活了,以致青橙差点将紫禁城的纷纷扰扰都快忘光了,皇帝如此一提,她反而愣住。仿佛是从梦境中惊醒,天际破碎,一片一片的凋落。

    她心里一沉,低声道:“全凭皇上的意思。”

    皇帝见她褪尽笑意,显得失落,以为她是有所顾虑,便道:“你如果不愿,便等有孕时再晋封罢,到那时,旁人也没得闲话。”见青橙点点头,便举了筷箸,道:“开动吧。”

    到了晚上,又举办了盛大的焰火晚会,赏了民间杂技,犹是如此,青橙也无法再像先前那般开怀明朗,好似忽而明白了,梦境再好,终归有醒来的一日。从前她无欲无求,得过且过,从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失去,而如今,皇帝给她营造的梦境实在太好了,太美妙了,让她心生不舍,心生眷恋,再也不忍放手。

    皇后传了点心,善柔往厨房挑了些素日爱吃的,让宫人提着,呈进屋里。才行至廊下,从树后忽而转出人来,她眯眼一瞧,原来是咸福宫的金玲,不禁唬了大跳,连忙将她拉至隐蔽处,低喝道:“你疯了么?竟敢跑到长春宫来。”

    金玲面露焦虑之色,四下环顾了,方道:“若不是急事,我也不会赶来。”

    善柔见她行色匆匆,满额汗珠,怕有什么变故,忙问:“什么事?”

    金玲道:“我不能出来太久,怕她们生疑,长话短说罢。”又倾身在善柔耳侧嘀咕了一句什么,见远处有人过来,不等善柔说话,就径直往廊柱后闪不见了。

    善柔骇然,半点不敢怠慢,提着食盒急忙回屋。皇后正是头昏脑涨,睡意昏昏,见善柔步履匆匆,便强撑着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善柔屈膝行了一礼,抬了抬脸,四下伺候的宫人会意,悄无声息般退下。

    她道:“刚才金玲来说,高贵妃打算趁着皇上不在,想法子毒死庆嫔。”

    皇后也是吓了大跳,奇怪道:“她这样着急,可是为何?按理,庆嫔打入冷宫了,就算皇上在宫里,也难得见面,何苦为此弄脏自己的手。”

    善柔将糕点从食盒中拿出,琢磨道:“许是她有什么隐秘事,庆嫔也知道,若说出来就是大罪,所以才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皇后点了点头,往桌上捡了一块吉祥如意卷,轻咬半口,道:“咱们得好好筹划筹划,别让她赶了先。”

    善柔道:“是。”

    西北角的小院落里,荒草繁茂,乌鸦横飞,有穿着绯红妆花绣蔷薇袍子的女子依坐在廊杆上,她美目涟漪,举头遥遥望向天际,久久凝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院前有一张朱漆凋落的旧门,紧紧关闭着,寂无人声。只听“嘎吱”一响,门竟然开了,有人进来,穿过凄凄野草,盈盈拜落,道:“奴婢金玲给庆主子请安。”

    庆嫔面目呆滞,过了半响,才如炸锅似的回过神,她急急道:“是不是高主子想出法子救我了?”

    金玲弯眼一笑,放下食盒,握了握庆嫔的手,道:“高主子惦记着您,特意命我来跟您说话。”

    庆嫔满含期盼道:“高主子有何吩咐?”

    金玲道:“高主子让您安心,她会想法子向万岁爷求情。”庆嫔恍若重生一般,舒了口气,枯槁的脸上溢出笑容,道:“我就知道高主子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天色渐渐昏暗,金玲不能耽搁,便道:“高主子知道您喜欢吃燕窝粥,冷宫里怕是难得吃到。”说着,从食盒中取出白釉仿木纹瓷碗,揭开盖,递与庆嫔,笑道:“还热着哩,您尝一尝罢。”

    庆嫔脑中划过一丝疑虑,却不及多想,便喝了两口,果然味美稠滑。金玲眼见庆嫔吃了,哪还敢再留,唇边勾起笑意,沉住气行了跪安礼,便疾步离去。

    不过多时,庆嫔就觉腹痛难忍,幸而恰巧有医女从西三所出来,见有人患病,身上又带着各类药材膏丸,忙给庆嫔施了银针,吃了散毒的汤药,救回庆嫔一命。庆嫔恨恨躺在木板床上,神思恍惚,嘴里却一直呢喃咒骂着谁,嘟嘟囔囔,也听不清楚。

    皇帝在念恩堂处理完政务,月已高悬,他换了身衣裳,径直去后寝。青橙正在灯下看书,听见外头一阵喧哗,知道皇帝来了,便起身迎至廊下。

    皇帝远远儿笑道:“怎么还没睡?”

    青橙屈了屈膝,道:“见过皇上。”

    皇帝伸手将她扶起,才听她柔声道:“我等一等你。”皇帝见她面露倦容,揉了揉她的掌心,道:“若是累了,先睡也无妨。朕朝事繁多,常常不记得时辰。”

    青橙摇摇头,道:“只要皇上能来,无论等到多晚,我都高兴。”她未绾发髻,满头青丝随意笼在身前,风一吹,便如蝴蝶般扑扑跃起。皇帝见她面如桃花,双眸如含秋水,周身幽幽散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情不自禁往她腰身一揽,拥着往屋里去。

    皇帝斟了半杯酒,递与青橙,道:“夫人,陪夫君喝一杯罢。”

    青橙心里畅快极了,伸手接过,竟是一饮而尽,道:“往后要是天天如此,独独只有咱们两个,赏月、喝酒,这辈子也算逍遥自在过。”

    才大选不久,新入宫的妃嫔还未来得及侍寝,皇帝就带着青橙往承德避暑去了。圣驾从神武门出,遣了数十辆马车,旗帜飘飘,行在官道,两侧皆被黄幕遮住,不许百姓靠近。青橙掀起车帘,看不见街市繁闹,倒扑了满脸黄沙。

    惹得海安笑道:“呆会子皇上见了您,都要认不出来了。”

    青橙也笑道:“若不是我闭着嘴,怕是一口的泥。”

    飞翘的屋檐之下挂着漆木宫灯,夜幕渐渐垂临,那烛火便越发透亮。两人携手静静立了一会,皇帝问:“你饿不饿,刚才在马车上,膳食吃得不好吧。”

    青橙摇头,道:“马车颠簸,差点没把我的胆汁吐出来,此时也没什么胃口。”许是在宫外头,越发没了规矩,皇帝倒也不计较,只道:“朕倒有些饿了。”便返身道:“摆上席来。”

    吴书来恭谨道:“请问万岁爷,膳桌是否摆在这里?”见皇帝颔首,就连忙下去吩咐。行宫里早就先遣了人打点,许多吃食点心在宫里就预备好了,故而不过半会,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便道:“绿竹,你悄悄儿跟着善柔,看她去做什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绿竹答应着走了,顺嫔也不再寻耳坠,独自回屋。

    用了晚点心,顺嫔惦记着绿竹,便在院子里缓缓踱步。月色清亮,幽蓝的天空星星点点,四下寂静,偶有虫蛙鸣叫。绿竹至亥时方回转,宫门险些落锁。

    大队人马走得慢,至傍晚时分方抵达。皇帝不辞辛苦,领着青橙站在清音阁顶楼遥望,见日落西垂,霞光如绯如橙,饶是万腔柔情,道:“朕一直想着带你来,今儿终于来了。屋子是逼仄了些,地方倒比紫禁城广阔。”

    青橙莞尔一笑,道:“行宫景致新奇,我可要好好玩一玩。”

    绿竹应道:“是。”遂依礼退下。

    连着七八日,皇后都称病不见客,也免了众人请安。顺嫔几次想要进殿禀事,都被拦在外头,连着善柔等人也是神神秘秘的,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顺嫔点点头,沿着宫廊回寝屋,行了几步,发现耳上掉了半个金镶蓝宝石坠子,便扶着绿竹往回寻。

    至柱子后,忽见善柔提着宫灯步履匆匆,顺嫔警觉,忙往暗处闪了闪。按理说,善柔是皇后身边一等一的女官,连皇帝也是另眼相看,大晚上的,若是寻常事情,定然不会由她出马。

    顺嫔略略思忖,转过无数念头,道:“可听见说什么没有?”

    绿竹仔细想了想,方道:“奴婢怕被发现,只能远远跟着,没敢靠近,并未听见什么。不过瞧着善柔的模样儿,倒很是迫切。”

    顺嫔道:“皇后娘娘可是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了。”又见绿竹满额大汗,便道:“下去洗漱洗漱,赶紧换身衣衫,湿淋淋的,小心着寒。”

    屏退众人,不等绿竹喘气,顺嫔便问:“怎么回事?”

    绿竹道:“奴婢跟着善柔到了乾清门,实在不敢出去,只好候在夹道里。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光景,才见善柔领着御医院的王大人回长春宫。”稍顿,低了低声音道:“此刻,王大人还在前头哩。”

    顺嫔在廊下候半会,才有宫人掀帘子出来通传,道:“皇后娘娘头疼得厉害,已经歇下了,请顺主子明儿再来禀事。”

    顺嫔忙道:“可请了御医?”

    宫人道:“已经去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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