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 她只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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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衍很想将自已灌醉,象每次和未央在此间房内饮酒时一样,总是不知不觉就醉了,第二天醒来时,她又一次不辞而别。

    她总是一句话也不留,走得干脆而决绝。

    十年,他自始至终未曾寻到过她的踪迹,可心却丢在了她的身上。

    今夜,宁安公主与翼王妃合奏出塞时,那个昔日纨绔的轻烟小姐睡在桌边,他能看见她睡得十分安稳,眼睫也未动一下。连他这等粗通音律之辈都听得如入真境,整个大殿上也只有她未受感染。

    秦衍不确定起来,他见过未央吹奏那只从不离身的白玉短笛,声若清溪,又若莺鹂。

    沈洛辰!

    也不知师弟可回了雪谷不曾,若未央还活着想来也该同他回雪谷去了。秦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吐出来,可胸口仍闷得难受。未央心悦于师弟,即使他千般万般与之纠缠,她的心仍在师弟身上。

    深深的挫败感浮上心头,手上把玩着空瓯,一时间灰了十二分的心。

    慕轻烟和玉染晴的马车在二门上停下,慕轻寒扶了二人下车,欲先送慕轻烟回澜烟阁。玉染晴的丫鬟紫纹与紫纤同着琥珀和朱砂早已从另一驾车上下来,候在二门上。

    “寒哥哥,晴儿困倦了,你们先回知悟苑去,我同琥珀和朱砂走几步散散酒再回去。”慕轻烟松开扶着玉染晴的手,领着两个丫鬟顺着湖堤回廊往自已的院子慢慢的行走。

    慕轻寒看着她们走远后,微一弯身将玉染晴抱在臂弯中,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吻,二人相视一笑,回知悟苑去了。

    慕轻烟三人刚刚进了院子,玲珑同着珍珠便接了出来。

    “小姐,你的手怎地这么冰?”玲珑嚷着,“琉璃、琉璃,快让人烧些热水给小姐泡泡。”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急得琉璃亲自掀了锅盖便要舀水,小丫头们忙抢上去递了盆。

    “你鬼叫什么,哪里就冻死我了!”慕轻烟一指点向玲珑的眉心,详恼,“就你能咋呼,什么时候才改了这急躁的脾气呢?”

    玲珑吐着舌头跑到门口打起帘子,簇拥着慕轻烟进了房门,往楼上去了。

    珊瑚在楼上打点了床铺和换洗的睡衫,琉璃两手各大提了一桶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内,又试了一回水温。

    “小姐你还是泡泡的好!”随后又看向琥珀和朱砂,“灶上还烧着水,琥珀姐姐、朱砂,你二人等下也泡上一泡,别着了凉才是。”

    珍珠给慕轻烟宽了衣,琥珀和朱砂各自回了楼下自已的房间。

    慕轻烟刚入水,舒服的喟叹就不自觉的溜出唇角,她缓缓的闭起眼睛。也不过眨眼之间,她忽然又猛的睁开,那个人的影子不知为何而来,突兀而迅速占据了她闭眼那一瞬间的黑暗,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今晚,锦绣殿中,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她刻在了心上。明明忽略得彻底,明明她正眼也没去看他,可偏偏就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喝了几杯酒,吃了几筷菜,哪只曲子让他嘴角上扬,哪场舞技令他皱眉不矣;甚至、甚至他脸上从头至尾的神色,她都记得清楚。

    五年了,她从未象此时此刻这般想见他,想亲近他。原来,即使自已再怎么不想承认却仍想念着他。忽然又想起七公主与魏晚晚,心中便有些恼怒。她知他并不喜欢七公主,可是魏晚晚呢?瞧她还做姑娘打扮,难道是要等回了京城才娶进门吗?

    秦衍应该是喜欢魏晚晚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必不允别人在身边相伴多年。

    他当年的拒绝声犹在耳畔,为的大概就是魏晚晚了。

    或许魏晚晚任何事都不及自已,但有一样:胜在乖巧听话。男人从一出生便在内心堆叠起强大的自尊心,绝不容许任何人轻踏,当然,也容不得女子太过独立。

    五更,天还暗着。

    今日不需上朝,这是昨日宴前皇上吩咐下来的。

    “也不知水月山庄有无阵法护院……”秦衍喃喃自语,忽然又怔住,被自已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想夜探水月山庄!

    他扔下空酒坛并空瓯,从窗口飘然落地。

    水月山庄大门紧闭,门口连个值更的人也没有。秦衍深知慕轻寒的阵法天下无双,想来这水月山庄也不是那么好探的。

    果然,他尝试了几回,皆不得其门而入。

    从墙外往里看,满院葱茏,亭台楼阁,树木花草,小桥流水样样精巧。可当你想越过那道高墙近赏时,又如海市蜃楼,凭你轻功再怎么了得却仍如隔着万里之遥。

    墨玄在窗外低声而语:“王爷,虎王闯阵。”

    “嗯!”慕轻寒应了一声,略思索了一回淡然吩咐:“启动桃花源,若他硬来,就困他到日出再来报。”

    “遵令!”

    墨玄去后,慕轻寒侧头看了一阵熟睡的玉染晴。心中思绪万千,越想眉头锁得越紧,到得最后只有一个答案:秦衍执拗起来,怕是烟儿越逃避他越是会步步紧逼。

    墙外的秦衍,脸上的寒气反倒减了一分,他也不逞强,施展开狂歌往禁宫疾飘。从城墙而入,故意露些行迹告诉守着那间灯火通明偏殿的人,有人来访。

    惊蛰警觉的隔着窗口看着。

    他在偏殿外止了身形,一抖衣袍上的湿气,进了偏殿。

    楚珏在他落地时便知晓有人来访,听着到了殿外,便低声吩咐外边值守之人,“请虎王进来!”话音刚落,秦衍便到了。

    楚珏自然知晓他会来,连他都觉得烟儿和未央莫名的相像,那个同样心仪于同一女子的人比他更要执着,又怎会觉察不出呢!

    “公子衍深夜来此,可是有事相询?”楚珏仍以旧时称呼唤他。

    秦衍带着一身隆冬的寒气,“要一句实话,她到底是谁?”

    楚珏离座,倒背着手走到秦衍身前,将他打量了一回,缓缓续道:“她从来都只是她,只不过世人眼瞎。”

    秦衍飘身而去。

    春夜晓寒,慕轻烟把自已深埋进厚被中,折腾了许久才有了睡意。

    一夜梦扰,醒来已是辰时正。

    雨停了,窗外有鸟鸣声清脆婉转。

    慕轻烟披散着头发慵懒的起身,随手将衣架上搭着的一件藕荷色织银披风拽下来披了,光着脚往窗口去张那吵醒了她的鸟儿。

    朱砂着一袭白色滚红边的练功服,背着剑从九曲桥上回来。无意中一抬头便瞧见自家小姐倚窗而立,欢喜道,“小姐醒了!”

    正在修剪蔷薇花枝的琉璃忙放下剪子,一溜烟往小厨房跑去。

    琥珀正将葡萄藤蔓顺到新搭的架上,再以布条拢住。听见朱砂说话,便隔着回廊向画堂内唤了两声,“珍珠、珊瑚,小姐起来了。”半天未见有人应,只得攥着一把布条往回廊下的窗口走近了几步,待再唤时,画堂内哪还有人。

    琉璃命一个小丫头端了洗脸水送进画堂,远远的招呼道:“琥珀姐姐,摆饭罢。”

    琥珀只得将手中的散碎布条打了一个结放在廊下花台上,一手遮了眼睛看向太阳,“还是摆在画堂罢,天虽晴了却还有些凉意,别吃了风才好。”

    琉璃向来不多话,微微点头便又往小厨房张罗去了。

    慕轻烟看着自已院子里熟悉的一切,心安神定。任凭珍珠和珊瑚摆布着穿戴好了,才悠闲的踱步下楼。

    “朱砂,去问问喜鹊姐姐,爷爷几时回来。”

    “这就去!”朱砂转身就跑。

    看看窗外已是浓绿一片,慕轻烟也不去吃饭,只往回廊坐了要茶吃,“琥珀,昨日送来的莲心沏一盏来。”

    “小姐,空着肚子不好喝茶,先进来用了早膳再喝,我这便去煮水。”琥珀劝她。

    慕轻烟挑了眼角,“端出来,就在这吃。”

    回廊上的四把花梨椅子是前一日才从小库房搬出来的,中间的圆桌倒是个石头的,琉璃和珍珠将摆在画堂的吃食依次端出来放在石桌上。

    珊瑚将一碗红豆粥放在她面前,笑嗔着,“小姐你一定要吃多一些,我这几年绣了好些料子,也有裁好的衣袍,你这么瘦我又得重新改过。”伸出手来摊在慕轻烟眼前,撒娇,“小姐您瞧,我的手都快被针戳得烂了。”

    慕轻烟心情好,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偶尔也夹几筷清淡的小菜,动作极为的优雅。

    世人口中那个又丑又纨绔的慕家小姐,此时虽素着一张脸却仍是千娇百媚,或坐或食皆赏心悦目,几个丫鬟心里小小的傲娇着。

    未央的来历成迷,只查得到她六岁时候被七指丐捡回丐帮。江湖上所有的消息机构连她原本的师承也查不到,那个当年跳下断崖自称是未央师父的人,来历同样不明。

    雨未停,酒也未停。

    他回朝,若迎了七公主入府便罢;若拒,他便下禁足令给楚萱,也算为他做一件称心之事。或他喜欢烟儿,烟儿也想嫁他,自已就算做了坏人也要促成这桩婚事。

    楚珏暗暗的捏指成拳,想到慕轻烟终究要冠以别人之姓氏,他的心便又疼碎了一回。

    歌尽舞已休,人去夜阑珊。

    楚珏继位后,特赦了慕家轻烟小姐。

    探子将此消息报回南诏:她一直养在深闺,并未婚配。

    他又灌了一瓯酒,细细的思量开:未央除了眼睛与慕家轻烟小姐相似,似乎并无更多相同之处。可是莫名就觉得二人特别相像,说不清是哪处。

    四更天,总算是酒酣梦沉,所有人一一辞去。

    殿中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人,慕轻烟舒展着腰身迎向楚珏看过来的眼神,传音给他,“珏哥哥,再有此等宫宴不要邀我来,实在累人。”似没睡醒又似故意,捂着嘴打着哈欠站起身来。

    “那就留在宫中睡一夜,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去。”楚珏笑了,眉眼间尽是柔情。

    秦衍喝了一夜的酒。

    原本他猜想过未央可能就是慕家轻烟小姐,能得慕轻寒舍命维护的人不多。大军回朝后他让人详尽打探过有关她的一切,所有的回报最后的结果完全相同:慕家轻烟小姐被璃王禁在内宫,已临幸过了。

    禁宫东侧原来的璃王府最是宏大,楚珏命人重修重建,又亲赐了御笔虎王府的匾额。七公主来闹了几回要搬进去住,都被他毫不犹豫的驳回。

    他深知秦衍并不喜爱七公主,先皇所赐的驸马府他一回都没去过。如今他是自已的臂膀,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东楚的江山是所有人撒尽鲜血舍去无数性命才打下来的,但凡他不愿意的事,自已决不逼迫。

    她伏在桌上假寐,将夜宴中的各路公侯尽数细思了一回,并无适合姑姑年龄的,不由得泄了气。耳听得一殿纷乱和无数聚焦在自已头顶的目光,她只觉无趣。她的闺仪已经被人批判了许多年,还嫌不够吗?

    她为世人叹息,在心底深处。

    雨仍在下,他清润的笑声在深夜的重重宫墙内回荡了许久。

    秦衍只身立在馔玉三楼向街的窗口,手中擎着一只大瓯。翼王府的马车从楼下经过后,他仰头灌下了满满一瓯,唇边一抹笑缓缓舒展开,潋滟至极。

    秦相国那年病着从渭河沿岸回来后,身子一直时好时坏,他主动请辞告老还家。楚珏不准,着太医细细的看诊。

    慕轻烟白了他一眼,扶着门框出去,靠在琥珀身上才回他,“昭阳殿吗?我的故事被传得京城尽人皆知,我却还不知昭阳殿的大门是往哪个方向开的……”

    楚珏哈哈大笑。

    如今的水月山庄比之从前更胜几倍,也更不怕世人舆论。慕家成了东楚最特殊的存在,却又谁也惹不起,任凭你再看不惯、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人心最是难懂,明明不关自家的事,可有一种嫉恨偏偏又不知从何而来。

    慕轻烟便是世人招惹不起的存在,胆敢在皇上亲设的宫宴上睡觉,任性妄为至极,亘古第一人也。偏皇上还命人好生照看着,不许冻着也不许摔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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