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长孙家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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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李九的意思,效仿那起案件,无限网罗鱼虾。想到这里,瞄向老许,阴阳怪气:“伯父没能吃透,所以圣人发火,给你一天时间。如果还参不透,那么等待您的,会是什么呢?”

    许敬宗抹苦笑,抹去额头汗,反唇相讥道:“难道变之认为,圣人让你入殿,是为了护卫吗?他是拉你下水,让我们共同参悟。如果达不到要求,恐怕明天倒霉的,不仅仅是老夫。”

    武康不置可否,已经了然于胸,杀千刀的李九,天下第一腹黑,是在算计我啊。当初猎狐计划,只是针对无忌,没想到彻底失控。不过这样也好,当初坑我的人,咱算个总账吧。同时履行承诺,媚娘置身事外,我来背负骂名。

    许敬宗转忧为喜,包子脸变回馒头,煞有介事道:“变之先回家,知会楚国夫人,再和我回普宁坊。咱俩共同商定,这张大渔网里,应该有什么鱼。罗织什么罪名,如何合情合理,今晚必须确定。”

    也只能如此了,武康欣然点头,倚车厢闭双眼。恶趣味儿的想,后人若著唐史,《奸臣传》里面,必有我的位置。是放老许后面,成为第二奸佞,还是超越老许,成为第一奸佞。

    突然笑出声,政治就是粪坑,除了肮脏粪便,就是蠕动蛆虫。长孙无忌贪权,李治迫切掌权,而矛盾的解决,必以死亡告终。可以这么说,长孙无忌的命运,在李治继位那刻,就已经板上钉钉。

    没武康和许敬宗,有李康和武敬宗,无忌和关陇巨头,终究难逃一死。李治是罪魁祸首,我们只是棋子,或者是背锅侠。

    我若不执行,他会弄死我,伴君如伴虎嘛。如此安慰自己,不想即将的腥风,心里好受许多。

    翌日辰时三刻,门下省议政殿,武康护卫御前,昂首目不斜视。李九端坐书案,全部宰相都在,个个低眉顺眼。许敬宗手持象笏,上面记录的内容,是最真实的谎言。昨夜绞尽脑汁,奋斗到三更天,李九会满意的。

    许敬宗禀报:“昨夜刑部大牢,太子洗马韦季方,对于联合无忌谋反,已经和盘托出。臣质问韦季方:无忌与国至亲,是陛下元舅,受先帝和陛下宠任。长孙家子弟,都在朝中为官,到底多大的恨,为什么要谋反?”

    现场气氛诡异,李勣悠然闭眼,于志宁痛苦闭眼,白眉不住抖动;其余低头看地,仿佛事不关己;李九摆出愕然,眼眶逐渐泛红;武康心中吐槽,肉戏就要开始。

    许敬宗正气凛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韦季方回答,韩瑗曾对无忌说:柳奭和褚遂良,劝说立梁王为太子。梁王被废黜,陛下对太尉,已经有疑心,所以贬高履行,去京城外为官。”

    短短几句话,囊括韩瑗柳奭,逝者褚遂良,申国公高履行。他们有共同称呼,关陇门阀的头目,长孙无忌的党羽。柳奭是王皇后舅父,当初王皇后无子,柳奭和无忌等,把刘宫人生的李忠,过继给王皇后,并册立为太子。

    高履行是无忌堂弟,大概在显庆元年,废王立武之后,任益州都督长史。他是个大孝子,父母去世时,曾悲伤绝食,被太宗敦喻。任长史期间,屡有福民善政,大为人吏所赞。武康不想牵连,无奈老许不答应,很是无可奈何。

    李九泫然欲泣,许敬宗继续:“无忌有了疑心,整日惴惴不安,为寻求自保,躲史馆编史。后来族侄长孙祥,也被贬出朝堂,随后韩瑗获罪。无忌更加惶恐,日夜与韦季方等,共行谋反大逆。”

    倒霉的长孙祥,原是工部尚书,反对废王立武,被贬荆州长史。武康佩服许敬宗,陈芝麻烂谷子的,都能信口拈来。抛去忠奸不说,老许确实有才,记忆力远超常人。

    本来他想罗织来济,却被武康劝阻。立媚娘皇后之前,李九想封她宸妃,被韩瑗来济阻止。媚娘荣登皇后,要求表彰来济,称其忠心耿耿。实则软刀子杀人,让李九更厌恶他们,同时分化韩、来组合。

    然而可笑的是,这份表彰书,却救来济的命。昨天夜里,武康这样劝:来济受媚娘表彰,现在牵涉进来,是打媚娘的脸。我不会同意的,媚娘也不同意,自己看着办吧。

    此刻议政殿内,老许放下象笏,言辞凿凿道:“臣查验辞状,皆千真万确,请依法收捕。另外还有证据,去岁咸池走水,烧毁大片园林。上林监长孙澹,在修复园林时,栽种八棵白杨。幸亏变之发现,及时告知老臣,才让季方招供。”

    众人全部抬头,视线聚焦武康,一片鸦雀无声。宰相无不博学,都知道白杨树,代表什么意思。长孙澹种白杨,诅咒皇宫是坟墓,不管有心无意,都是谋反大逆,长孙家彻底完了。

    武康很想骂娘,该死的许敬宗,为何不顾约定好,为何拉我下水。在场的老狐狸,知道该怎么办,许圉师首先发言:“此案证据确凿,臣请陛下起诏,缉拿相关人犯。”

    辛茂将随即附议,李勣置身事外,于志宁死盯武康。忽然哭声再响,李九大声疾呼:“哪怕元舅谋反,我也绝不能杀。若是杀元舅,天下人如何议论,将来的万代子孙,又如何议论?”

    哭声撕心裂肺,武康嗤之以鼻,您别当皇帝啦,去唱大戏吧。腹黑心狠的你,表达了两层意思:首先坐实无忌谋反,其次假慈悲表演,表示要法外开恩,免除无忌死刑,以免被万民耻笑。

    当年高阳谋反,你也是这样说,长孙无忌不同意。那么此时此刻,老许也不同意。

    不出所料,老许义正辞严:“汉文帝的舅舅薄昭,辅佐他继承大统,可谓劳苦功高。然而薄昭杀钟毓,文帝痛哭派大臣,去他府邸哭活丧,强逼他自杀。”

    许敬宗疾呼:“然而时至今日,天下皆以为,汉文帝是明主。无忌辜负两朝恩,妄图颠覆社稷,其罪恶与薄昭,不可同日而语。幸亏奸状自露,党羽全部招供,陛下还犹豫什么?”

    李九哭声更响,还是那套说辞,许敬宗继续劝:“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机,刻不容缓。无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也。若陛下犹豫,臣恐事态恶化,到时悔之晚矣。求陛下降旨,诛杀奸佞无忌。”

    说完扑通跪倒,象笏置于地,磕头砰砰响。许圉师和辛茂将,互相确认眼神,稽首表示附议,只是没有磕头。李勣见风使舵,起身来到殿前,也选择附议。于志宁死气沉沉,没有任何表示,死死盯武康。

    武康觉的很冤,我说老于先生,那八棵白杨树,根本无关大局。它只是个借口,让李九堵悠悠口,让案子合法化。您老也明白,没那八棵白杨,无忌也必死无疑,何必迁怒我呢?

    哭声依旧嘹亮,李九顿足捶胸:“为何苦苦相逼,为何逼我杀舅,我绝不杀元舅。司空李勣立诏,罢元舅太尉,削全部封邑。以扬州大都督,送于黔州安置,按准一品供给。”

    所谓的绝不杀,骗小孩子而已,有千百种办法,逼长孙无忌自杀。鳄鱼吃猎物,会流下眼泪,称为鳄鱼泪。李九这孙子,泪比鳄鱼更假,让自己占据道德高点。

    世人皆说媚娘狠,与李九相比,小巫见大巫了。如此谋反大案,被告全程不在,根本不召无忌对质,直接作出判决。可见杀无忌的心,是多么的强烈。

    许敬宗不再磕头,很是不可思议,正想继续劝谏,收到武康眼神,略迟疑闭上嘴。李勣起身行礼,来到书案后,提笔起草诏书。许圉师和辛茂将确认,在诏书上签名。

    李九朱笔御批,诏书宣布生效,再次掩面而泣。武康心知肚明,这是循序渐进,先把罪名坐实,然后痛下杀手。等上三五个月,造成既定事实,就会扬起屠刀。

    现在主犯已定,该收拾从犯了,许敬宗再奏:“无忌的谋逆,是褚遂良、柳奭和韩瑗,共同构扇而成。臣请陛下降旨,诛杀乱臣贼子,以正国法君威。”

    李九非常满意,也没心情再演戏,加快收网进程,传令宰相立诏:削遂良的官爵,家属流放爱州,女眷打入掖庭;柳奭和韩瑗,罢职除名;益州长史高履行,贬为洪州都督。

    秘书监长孙冲,鸿胪少卿长孙涣,常州刺史长孙濬,长水县令长孙淹,尚衣直长孙温,上林监长孙澹,尚衣奉御长孙净,成州刺史长孙溆,襄州刺史长孙湛,尚衣奉御长孙津,左领左右府长史长孙泽,太常少卿长孙润等,全部罢职除名。

    他是真的狠,无忌的十二子,全部流放岭南,自生自灭去吧。想到长孙泽,武康暗鄙夷,没有金刚钻,别来招惹我。自作聪明小伎俩,换来家族大劫难,真的不值当。

    处理完嫡系,接着处理族人,长孙祥流放岭南,长孙诠流放巂州。记得高阳谋反,李恪临死前大骂:长孙无忌窃弄威权,陷害良善,祖宗有灵,必让其宗族覆灭。

    长孙家分崩离析,吴王的诅咒应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现在只是流放,等屠刀挥起,必血流成河。武康可以笃定,长孙家三代能活,二代们必死无疑。

    想到了长孙诠,满满的无奈,该来的总会来,新城你挺住啊。媚娘不杀长孙诠,因为我落难时,他万民书上签名。现在只能祈祷,李九法外开恩,看在你的薄面,放长孙诠一马。

    此时大局已定,许敬宗咬咬牙,不顾君子协定,再次露出獠牙,扯嗓门疾呼:“臣举报于志宁,依附无忌党羽,请陛下明察。”

    老于面无表情,一副任凭处置,哀莫大于心死吧。李九早看他不顺眼,刚才众人附议,就你装聋作哑,明显不认同嘛。于是再次下旨,罢免他全部官职,收回他的官宅。

    于志宁睁开眼,仿佛苍老许多,蹒跚着离开大殿。武康收回视线,看向许敬宗,投以鄙夷眼神。您老真是奸臣,没有于志宁,李勣不主政,你就是老大呗。

    不过话说回来,其他人死活,和我没半分关系。只要长孙诠不死,只要新城看得开,只要我的二丫无恙,其他的爱咋咋地。渐渐打定主意,过几天带小晴,去看望新城公主...

    气氛很快压抑,两人同时冒汗,同时抹额头,同时扯苦笑。许敬宗喟然,喃喃自语道:“终于明白了,圣人在议政殿,提及高阳谋反,不是感慨过去。老夫窃以为,是给出处理意见,参照此案处理。”

    武康深以为然,高阳公主谋反,典型的政治沙龙。本来就几个人,被长孙无忌放大,成为铲除异己的刀。硬生生把吴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驸马执失思力等,全部牵涉进来。

    佛堂里的修缘,忽然瞪大双眼,直勾勾盯门外。良久后轻叹息,看向拜佛的妇人,双手合十道:“贫僧恳请施主,莫再踏入敝寺,劫难天注定,贫僧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你,堂外的施主,与你有孽缘。”

    说罢闭上双眼,继续阿弥陀佛。妇人脸色微红,佛前拜了三拜,向他行礼告辞。前脚迈出殿门,身后传来声音:转告堂外施主,多行不义必自毙,敝寺不欢迎他。

    妇人颔首离开,见到院里情景,不禁皱起眉头。提群跑西墙边,拉起那个小娘子,转身挡在身后。像护崽的母鸡,恶狠狠瞪武康,眼神满是厌恶和警惕。

    小娘子木然点头,见女兄很紧张,感觉莫名其妙。而在马车中,武康把玩金叶子,也是莫名其妙。许敬宗急的挠头,语气满是哀求:“变之快说啊,圣人什么意思,找什么证据啊?”

    武康收起金叶,琢磨片刻说道:“伯父误解了圣意,不是让你找证据,是让你学小乞丐,把橘子皮也吃了。不仅吃果肉,还要啃橘皮,榨取全部价值。”

    许敬宗仔细品味,忽然瞪大双眼,八字胡不听乱颤。武康点头,淡淡说道:“圣人撒下网,只捞条大鱼,显然不满足。他想让伯父,把更多鱼虾,送进大网里,然后一网打尽。”

    许敬宗翻白眼,唉声叹气下车,两人并排漫步。他家住普宁坊,与修真坊隔街,两人倒是顺路。路过修祥坊,武康停住脚,望着坊门发呆。当初任婺州刺史,有个年轻和尚,断言杀身之祸,还说有惊无险,全部得到应验。

    媚娘得知此事,邀和尚入长安,赐法号修缘禅师。并在修祥坊,修建重佛寺,做为他的禅院。去年佛寺竣工,修缘大师搬来,皇后和小晴姊妹,经常来此礼佛。

    武康不信佛,每天都路过,从没拜访过。此刻不知为何,被某种情绪指引,拜佛欲望很强。见老许满面愁容,迟疑几秒说道:“我有种预感,只要去重福寺,就能找到答案,咱们去看看吧。”

    武康觉的面熟,脑海快速回忆,然后嗤之以鼻。上官仪的儿媳妇,上官婉儿她妈,真的冤家路窄。没心情理会她,转身小声说:“圣人的心思,我已经猜到,伯父想听吗?”

    这不废话嘛,许敬宗急的跳脚,拉他袖子离开。等身影消失,郑氏舒口气,蹲小娘子身前,郑重其事道:“刚才那个男人,是朝廷大奸佞,以后见到他,千万要躲开。”

    当时傻乎乎的,认为她喜欢我,后来才知道,是喜欢捉弄我。她的家境富裕,之所以给橘子吃,是为了欣赏我那,啃橘皮的下作。觉的很可笑,生活充满恶意,该死的小娘皮。

    眼前的小娘子,那欠揍的模样,估计是同样心态。橘皮越来越薄,武康哭笑不得,可悲的小乞丐,咱俩同病相怜。忽然灵光乍现,貌似想到什么,下意识舒展眉心,诡笑爬上鬼脸。

    走出通明门,是宽阔通明街,可直达修真坊。告别众同僚,走半里左右,遇豪华马车。许敬宗探出头,愁眉苦脸的样子,馒头脸变包子脸,有气无力打招呼:“变之贤侄啊,怎么才出来,快快上车说话。”

    看他倒霉德行,定没理出头绪,今日就能处理,为何推到明天?李九说找证据,诬告哪有证据?武康也想不明白,李九在卖什么药。轻声叹气,眨眼调侃:“下车走路吧,您肥肉太多,先减掉八斤。”

    乞丐也不道谢,迫不及待剥皮,狼吞虎咽吃橘子。小娘子静静注视,扑闪着大眼睛,发出清脆笑声。这时节的橘子,都存在冰窖里,她是大户人家出身。

    武康驻足观望,如此和谐场景,却带来淡淡忧伤。那是上小学时,同桌的小萝莉,总给他橘子吃。当时生活拮据,老爹没承包梨园,根本吃不上水果。

    他也像乞丐这样,吃完橘子果肉,再啃橘子内皮。一层层的啃,直至啃到外皮,酸倒牙才罢休。同桌那小萝莉,也是这样注视,发出银铃笑声,不时挤眉弄眼。

    说罢走进坊门,老许无可奈何,吩咐仆人等候。来到小重福寺,看起来真寒酸,占地不到十亩。这哪是佛寺嘛,分明是佛堂,看来媚娘此时,没有什么权利。

    进寺门去佛堂,见到个小乞丐,蹲西墙边喝粥。修缘大师行善,救济贫苦儿童,慈悲为怀嘛。就在此时,对面佛堂里,跑出个小娘子,约莫五六岁。她跑乞丐身旁,递出手里橘子,笑容非常纯真。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夏四月丁卯日(二十一日),未时三刻。

    武康离开门下省,返回左领左右府,来到长史院交班。没找到长孙泽,只在院门地板上,找到自己的衣服。不用想也知道,是长孙泽的报复,这货小肚鸡肠。

    正七品的长史,作践六品千牛卫,仗长孙家的势呗。懒得搭理他,解下千牛刀,就地换衣服。穿黑色保安服,披灰虎头披风,佩戴三把唐刀。整理千牛服,放长史府台阶,迈步走出卫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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