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是看着义愤填膺的石娘，口中宽慰道：“眼前不说之后的事儿，那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许是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又未可知？”
“娘子……”石娘一叹，“那黄丫头只要一天大着肚子，那就有生出孩子的那一日……诶呀……”石娘猛地起高了声调，“奴婢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
宋如是被石娘吓了一跳，又看着石娘起了身，一脸兴奋，眼睛亮似灯盏，“咱们只消把那孩子留下不就成了？”
石娘越说越是兴奋，“那黄丫头生产之时，总要找个接生婆子，到时候咱们就先收买了那接生婆子，然后把那孩子当即送得远远儿的。”
“待到那时，只消让那接生婆子告诉黄丫头她生下的是个死胎，此事也就结了。”石娘心里头有了打算，张口就停不下来，“那死胎倒也好办，那接生婆子定有门路，随她在什么地方寻来一个，只应付了那二郎就成。如此一来，这院里头就能太平下来了……”
“石娘你可知晓，你这计划之中有个漏洞？”宋如是终于截住了石娘的话头。
“什么漏洞？”石娘不可置信道。
“那接生婆子便是漏洞。”宋如是开口道：“若非托底之人，此事早晚有暴露的那一日。二郎若是知晓了此事，你却让春花如何自处？”
“此事跟春花有什么干系？”石娘瞪着眼睛，“都是奴婢一人所为，那二郎若有什么，只管来找奴婢！”
“石娘此事还有别的法子。”宋如是安抚道：“先让二人离心，而后便寻机把黄丫头送出去也就是了，如此也不会牵连到春花身上。后宅之中，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由着性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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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顾自痛快，却不想想春花进门以后该有多难。”石娘又拿起个卷子，狠狠的咬了一口，“春花还未进门就多出个孩子，这孩子是养在自己身边，还是给那姑娘家的养着？若是个小娘子也就罢了，若是那黄丫头一举得男，这家可就不好当了。”
石娘越说越气，“那个小子若是愚笨一些，倒也还好，若是个聪明伶俐的，再碰上二郎那是非不分的爹，啧啧，这日子简直没法子过下去了。”
“这卷子可是春花做的？”宋如是随手拿起卷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石娘。
石娘倒也不客气，接过就吃，口中含糊道：“春花也不知怎么了，回来以后就有些不对，晚饭也没吃多少，就回屋躺着去了。”
宋如是尝了一口卷子，倒是香甜软和，“铺子里生意如何？”
“奴婢已经跟穿云说过了，他已经去铺子里打听去了。”石娘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口卷子，“他去了约莫有一刻钟了，他脚程快，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若是铺子里的事情倒也好说……”宋如是又是一声轻叹，“只怕事关二郎。”
“那二郎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镇日里把春花迷的颠三倒四的，家里头又养着个不清不楚的大姑娘。”石娘提起那二郎就气不打一处来，“奴婢倒是没有听说过，这哪家的郎君没有成亲家里头就先生养起来的。”
她赶忙缩回了脚，又扯了扯裙摆，脸颊发热，又柔声安慰道：“二郎……莫要难过了，老夫人此番不在，那是到天上享福去了。她老人家若是瞧见二郎这般模样，心里头定然不好受。”
又是长长的沉默，二郎低着头，灯影儿照在他的身上，为他周身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光线，他身上的袍子似是染上了一层薄尘，看得黄丫头一阵心疼，她又要开口，却听到二郎的声音，“你且下去吧……”
黄丫头踌躇了一会儿，到底没有说话，低眉顺眼的出了正房，才发觉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刮在身上凉飕飕的，她扯了扯袖口，又去看窗棂上糊着的宣纸二郎的身影。烛光摇曳，那二郎的身影也变得不真实起来，像是梦里头模糊的影子。
“奴婢同她说个几句话，她推说累了，便回屋去了。”石娘咽下卷子，“娘子没有瞧见春花的脸色，就跟见了鬼似的。”
宋如是搁下了卷子，口中轻叹一声，“石娘你且把穿云叫过来。”
“娘子你瞧，这可是刚出锅的卷子。”石娘手上还拿着个卷子，咬上一口，面上就露出满足的神色来。
宋如是瞧见那瓷盘边儿上还搁着个小瓷碗，里头放着红溜溜的腌菜，闻起来香辣扑鼻，反倒把那伴月香掩盖了起来。
二郎眼睛酸涩，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砖，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哑声道：“这绣鞋以后莫要再穿了……”
黄丫头低头一瞧，脚下踩着的绣鞋，鞋尖儿上绣着花，描金丝的花蕊无端端的透着喜庆。
案几上放着晋代越窑青釉提炉，三足鼎立，又有一造型优雅的把手，上面还有旋纹工，做工精巧，散发着幽香，与宋如是发间的茉莉发油的香气混在一处，成了一种奇异的香味，香性清幽淡雅，芳泽溢远，原是李诃特意寻来的伴月之香。或遇月夜，露坐中庭，焚香一柱。
今夜虽然无月，倒也应景，香气萦绕，无声无息，宋如是手上的话本子掀过一夜，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娘子且尝尝这个。”石娘人未到声先到，紧跟着“吱扭”一声，她便进了门，手上拿着个汝窑的瓷盘，里头盛着几只热气腾腾的卷子。
这一夜，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不眠之夜。
宋如是坐在案几旁，头发垂于身前，微湿的发散出茉莉花的香味，她身上穿着家常的胭脂色襦裙，面色清润，神色悠闲。
是夜，天色转阴，天上无月，院子里头黑漆漆的，正房里亮着灯，隐约有压抑的哭声。
黄丫头站在窗户底下，看着宣纸上的人影，怔怔的瞧着，过了会儿，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那眼眶登时变得通红，她垂着头进了正房。
“二郎莫要难过了……”黄丫头在二郎身边停了下来，她垂着手，低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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