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邱深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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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可以的。只是她竟然拉住了我,我感受到她的手握在我手臂上的力度,感受到那仿佛带着侵袭意味的温度。我不自觉地做了吞咽的动作。

    我转身看向她,笑着问她:“还有事吗?我要赶八点钟的飞机。”

    她眼神的变化令我惊讶。我瞧得真切吗?她在我初转身时热切地望着我,好像我有什么礼物忘记给她就要离开一样。随后,那眼神变化的那样快,让我觉得她也是个适应情绪跌宕的惯手。那低落不是孩子没有得到礼物,而是孩子被告知这个收到礼物的日子根本不存在,她的等待是徒劳的,是可笑的。她似乎愤怒地看着我,却害怕着如果要求我给个解释,这个要求也会得到我的冷冷的嘲笑。

    我……我让她这样以为了吗?我刚才的言语动作是为着这个目的吗?我不过是希望将我的真实想法掩盖住,我心里下起的大雪也令她觉得寒冷吗?我努力地到回忆中搜索,像个文档分类员那样寻找着处理目前情况的办法。我知道,这代表着我只有最最机械的那部分意识还能正常运作,而其他的,我感觉不到了。

    最终,我的最后一层努力也失败了,混进了那一片白茫茫里。我只能等着她说些什么。我是被她扔在等候室里的病人,我的化验单子在她的手里,而她在仔细看着我的前途我的命运,默不作声。

    她还是开了口,在许多秒的我的煎熬之后,她小声说:“你一路顺利,欢迎你回来。”说完,似乎她觉得自己的话很是荒唐,她苦笑了一下。我的眼神落在她的眉眼之间,她微微卷起的睫毛下瞳子被阳光照的晕黄;进而落在她的唇上,苦笑时的细微的弧度使她抿起了嘴,唇色随着力度加深了,使我联想到佛经中的彼岸花。

    我已经,在这片刻的工夫,知道我已经无药可医了。回望我所行过的过去,那一条花开如血的陌路,只在这一念之间。

    既然你还在提醒着我我那个关于“回来”的承诺,既然你还希望着我作个路上顺利的旅人……

    那我的愿望存在着,也不那么悲哀了对吗?

    我没经思考就这样说出了这句话。但或许,人具有思考能力的不只理性的那部分,情感会做下决定,并且这些决定通常都十分决绝——情感要确保你无法回头。我说道:“魏睦,那张将用作活动资金的支票被我收进行李里了。如果能顺便给你那就太好了。”

    她听了,点点头,松开了手,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那麻烦你了,我现在就可以去。”

    她答应了,没有任何的怀疑,至少当下没有。我松了一口气,随着,又陷入到更大纠缠之中去。

    我们的关系会就此改变吗?魏睦,我这样做,你会不会恨我?如果我说我绝不后悔这么做了,你会否觉得我是一个失去人性的野鬼呢?

    我想我仍旧笑着,但那笑容太沉重了,像抛下了船锚一样在我心里记下一个位置。我看着她的脸,有那么一秒钟,我真希望我们能早点遇见——或许是在剑桥的柳荫下,我能够轻轻亲吻她的手……随后,我谦让着让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头发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起了一点点。

    我想着,我绝不会让你的人生与我无关。

    五分钟之后,我们坐着我开来的车离开了学校。路上我们没说一句话,我想我的眼神就像同归于尽一般炽烈,虽然这样太极端,但我想也差不多少。她似乎有些担心,不时望着我,却并不开口问。

    我多希望她能阻止我,对我说一句,邱深,你不该这样。

    但她没有。她要么是没猜到我的主意,要么是猜到了不敢相信吧。可是魏睦,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冷静地转过一个个弯,驶过一条条街道,只是手心的汗让我在打方向盘的时候要使比平时更大的力气。

    到了旅馆房间门口,她站在一旁等着我开门。我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半圈,门咔嗒一声开了。我假装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将双手交叉握着放在身前,没有代表紧张的双手互相揉搓的动作,也没有恐惧地昂起头紧盯着我的脸。我所预料的她可能会有的状态,她都没有。相反,她很沉着,眼睛平视着看向我这个方向,甚至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当然,她只是在等我打开这扇门,拿出那一张写着几百块金额的支票,仅此而已。她不需要紧张,也不需要恐惧。

    我心里想,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现在可以转身离去,我也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于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虚伪想法,我将门打开一点,但仍等在门外。

    你说吧,说你想走了,我会让你走的。

    但她催促我,说道:“我拿完支票就走。”说完,她抬起头看着我,仍旧平静。

    我打开门,让她先进到里面。她看见我放在门口的行李箱,转过头冲我微笑,示意我打开箱子来把支票给她。

    但我没有理会她这个微笑。所有的反悔机会都已经用尽了,我如今终于能坚决地往前方那座燃烧着业火的神殿走去,那些彼岸花将证明我已然不同。

    我低着头,进了房间,转身关上了房门。

    八点钟,我的飞机起飞了。机舱内比我来时要暗得多,我身边的人都在这昏暗的光线里酝酿着睡眠。我也向后倚靠着闭上了眼睛。我很疲乏了,已经到了脑子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地步。

    忽然,我从椅背上坐直,然后大口呼吸着并用手将额上的汗擦下。我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膝头,这本书里有一张金属书签,边角处薄到了尖锐的程度。我将手按在书上,又重新靠回到椅背上。斜前方那个被我吵醒的中年人一脸怨恨地转回了头。

    我方才睡着的时候,任何人都能杀掉我然后逃跑。邱先生会为我找到凶手,但我的尸身并不会对凶手的鲜血作出回应。我茫然地看着前排的座位,感觉到汗水顺着脸颊流淌进衬衫的领子里,然后被衬衫吸收。慢慢地,我的视野恢复了清晰,我的呼吸也平稳下来。我能分辨出周围人的状态,谁确定是熟睡的,谁只是在假寐,诸如此类。我的敏锐逐渐地回来了。

    我想着飞机落地,我先取了车,然后回到邱家我的那个房间去。在我熟悉的书桌前坐一会儿,或许找一本离我的手最近的书翻着看看,或许就拿起笔随便写两个字,打发打发时间。这倒是妄想了。我大概没得选。我只能将我桌上的那许多封或盖着跨境邮戳或没贴邮票亲自送到的信一封封拆开来,将邱先生不需要知道的信息过滤掉,然后将剩下的重要的那些汇报给他。桌上应当还有一只文件袋,是那个新来的办事不力的秘书送来的第四版月度报告。

    那些信里,会否有一封是给我的呢?信封上写着“邱深收”,而寄信人那一栏会怎样写呢?被你毁掉了生活的……的魏睦?她会给我写信吗?她该有许多话此刻只能闷在心里吧。如果她愿意来信斥责我,我愿意全部接受,我愿意每日早晨都看一遍她的信并向她的文字说上一遍遍她听不到的对不起。

    如果她来信问我要怎样去弥补她,我愿意给她回一封信。我会在信里写上我的全部身家资产,或者干脆问她想要我如何自尽。

    可是我发觉自己越想越远了。我甚至还记得她的气息在我脸前的那种感觉。她是从头到尾冷静的那个人。我用自己的狼狈和慌张设下一个戏台,她却是在台下看戏的那个看客。

    我找不到任何她会联系我的理由。

    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进入我的知觉范围内。我将书又拉近了自己一些,微微扬起头看向在昏暗中模糊的机舱天花板。一盏小灯闪烁着,我数着它的频率,脑海中想着仅仅是四天前初次见到魏睦时,她在车里看着我的那个画面。

    我的再见很冰冷,我甚至在说出口的时候没抬眼再看她一眼。我的礼貌和教养倒不如冰冷来的实用,我将你给我的冰冷还给你,就此分别吧。

    我说完,冲旁边桌子上坐着的办事员小姐微笑点头,然后从她身边走过,往门口走去。

    “魏同学!邱先生来了!”突然有人喊道。我晃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将一些画面逼退到意识深处。我戴上一张微笑的面具,朝着已转身看着我的她走过去。

    她先是愣住了,仿佛不记得我了一般,然后勉强地对我笑了笑。我试着不去解读她的表情,但我做不到。我放弃了对自己的一部分控制,来保证另一部分不会越过我的底线。她的神情让我觉得淡漠,这更使我不服输一般凝神看着她。

    “你等很久了吗?真不好意思!”我说道。

    “这个……这个给你,都在这里了。”她将手里的一叠纸推到我面前,眼睛看着左下方飘忽着。

    我伸手去接,已经收起了笑容。魏睦,你错了,我不会为你而改变。我自己的道路不会为了与你的交汇而转弯。时间算不得什么,一年还是两年,或者你继续读书出国留学,那是你,与我何干。

    我将那一叠纸拿在手里,动作利索地装进我准备好的文件袋里,同时说:“谢谢你送来,这样就好了。再见。”

    我不禁怀疑,当我在转角处等待着她时,我会不会不自觉地将手枪上膛?就好像这是个刻在我灵魂上的习惯?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窗外天色发白。街对面有一间屋子忽然熄了那盏开了一晚上的灯。我仿佛听到了开关发出的咔嗒声,随着感觉到头脑有些昏沉,思考起事情来不很敏锐。虽然这样,我还是撑着起了身,走到沙发边上重重地坐下。

    我的灵魂吗?我笑了。看着眼前桌上那本随意放着的卢梭,我的心里愈发的苦涩。我问自己,邱深,你到底在挣扎什么?你是个从不为过去的遗憾回头的人,而如今,你竟为了将来可能发生的遗憾踌躇着?在一切都基于猜测的情况下已是如此境地,若是再去靠近,只能是危险……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危险……

    “没有没有!我……我还以为你走了!”她刚说完,立刻垂下了头。

    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呢?我不是个会毁约的人,这反而让你失望了吗?

    她穿着一条淡蓝的裙子,十分合身。肩膀被深棕色的头发盖住,头发尾部朝各个方向分散着。我猜她没有特意去摆弄头发的位置,只是随意地放了下来。她没有那个必要。我的眼神慢慢地抗拒着地向下移。我皱起了眉,看着她在裙子下身形的轮廓。

    周围人时有交谈,但我只能在回忆里找到他们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的奇怪片段了。我有着经过锻炼的观察能力,仅靠本能就能掌握住身处的环境中每个人的移动方向。但是现在呢,这个重要吗?他们说的话都不在我想要了解的范围内。

    当我回头看时,我不能分辨出我是谁,但我却必须透过这些烟去看我想看的人。

    在这样的时刻,你的手里拿着武器,你眼睛里看到的人就会带上猎物的影子。

    邱先生是正确的,他一直都是。将汹涌的情绪留存在一个位置是十分有效的。我想我已经处理好那个被困在栅栏里的猛兽,我用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去处理它。现在我已经听不见它的怒吼了。

    我只是去完成我与夏子骏的约定,尽管我要再次见到她,但我不会有所动的。

    我来到办公室门口。这个办公室里有好几位办事员,这时候门开着,方便他们进出。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等在我的那张空空如也的办公桌前,背对着我,正微微抬着头扫视着墙上挂着的书法。

    不如就当这个念头是来到香港的一个意外吧。是那阵风恰好吹了过来,让我记得曾有个人与我分享了那一刻的感动。

    下午五点钟,我收拾好行李放在旅馆房间的门口处。我准备先去学校一趟,然后回来取了行李直接去机场。我不需要与谁作分别的语言,没有人需要我的道别。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我的航班不会发生改变,将是准确的晚上八点。

    从梦魇中挣脱之后,我便再没睡着。我甚至没做任何尝试。根据弗洛伊德的学说,梦境会将人不肯承认的欲望加以修饰然后表现出来,虽然比赤裸的欲望本身要容易接受一些,但仍旧不能说出口去,梦是秘密。

    我知道自己的欲望是什么。我希望能插手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的人生,我渴望着能做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在她人生的重要转折处安静地等待着,在她转弯时候给出一个不期而遇的意外惊喜。

    可是我的手曾握过枪,我的手指曾扣动过板机。若是在秘密场景下,我的枪上安装了消音器,那么我手指一动的瞬间,一个生命将在沉闷的一声后鲜血淋漓。有时候特殊情况下不能使用枪,我可能会带上一块如邱先生使用的那块一样的暗藏利器的手表或是别的什么暗器。我们精心谋划,我们小心行动,为的就是刀落见血,枪发致命。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是在阻止着未来可预见到的更多杀戮,但生命本身并不因为这个人之于局势的意义而失去含义。它们会成为没有感情色彩的一缕缕烟,在人用心看出去的视线上加上遮盖。每当你想要从自己的角度望出去,去看看这个世界,你都会看到这些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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