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狼主大人什么时候能回？”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大抵明日便能回来了吧。”
尤旺笑了笑。
当然，如果不顺利，这人怕是要如淳于烈和完颜九构一般，永远都回不来咯。
“那一定顺利啊，那么点宋人，怕还不够狼主一个人杀的。”
马吉撇嘴道：“也不知道宋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还敢打过来，真个是不知死活。”
尤旺但笑不语。
“不过他们也就在这时候蹦跶几下了，等贤王大人征服东芜，再收服那完颜家，便到了宋人倒霉的时候！”
“到那一天，贤王定然会亲领十万铁骑，挥师南下，踏平宋人的拒蛮关！而那时，就是我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马吉一挥拳头，“到时候老子一定要冲在最前，杀他们的人，抢他们的钱，占他们的地，睡他们的娘们！”
“宋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瞧着同僚那异想天开的模样，尤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事情要是能那么容易，这些年他们怕是早就打进燕州了，哪里还会一直守着北疆这片苦寒地。
“你这老王八又懂个甚么？”
马吉不屑道：“宋人就是不行，不然怎可能还会缩在关内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个老不死坐镇，咱们老早就打进去了。”
“不过听说前年那个老不死的终于死了，边关守将换成了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娃子。屁娃子到底是屁娃子，一上任就没头没脑地领兵打了过来，说不得眼下已是被狼主砍下脑袋当夜壶了。”
马吉咧嘴道：“换了这么个将军，依我看，宋人指定是气数已尽了。只要咱们蛮族的铁骑开到，哪还有不胜的道理？那么多的土地与女人，以后可都是咱们疆人的咯！”
“是是是…”
尤旺应了两声。
“害，瞅你这死德行儿。”
马吉啧了两声，“就是因为你成日里在疆南缩着，才会六十来岁了还只是个千夫长。”
他凑到尤旺身边，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虽说我挺看不上你的，但好歹也是相识一场，我今儿就给你个忠告。”
马吉语重心长地说道：“往后啊，积极一点，有什么事第一个上，打仗也冲在最前，只有这样才能被狼主赏识，才好有机会更进一步。”
“人活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争口气？别看你现在是个千夫长，但跟王城里的那些贵人们比，那算个屁啊！六十来岁还一事无成，但死了别人都不知道你叫啥，是个啥人，那哪行去。”
“是是是…”
尤旺很是应付地说道。
“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你就死在这千夫长的位置上吧。”
见他如此态度，马吉冷哼一声，把手从其肩膀上收回。
“等老子在宋人的土地上大鱼大肉大娘们，而你还在守着这小破城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是是是…”
尤旺此时连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满腔热血的，豪情万丈的，壮志凌云的，他这些年来见得太多太多了。
可那些人现在又如何？还不是都死了？
两人正彼此不屑间，外面突然传来阵骚动，紧接着就见一个守卫闯了进来。
“马千夫长，尤千夫长…”
这人气喘吁吁的，神色还有些慌乱，好似有什么看不得的事。
看见他的样子，尤旺心中不禁一沉，而马吉则没想太多，当下直接问道：“咋回事？疆族的儿郎慌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狼主…狼主…”
“狼主怎么了？”
见守卫支支吾吾的，马吉十分不耐，“有话赶紧说，磨叽个卵子，是不是狼主大胜，着人回来传报喜讯了？”
“狼主…倒了…”
“哈，老子就知道，咱们狼主就是永远滴神，收拾个屁娃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话说一半，马吉这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他转头看向守卫，睁大眼睛道：“你刚刚说什么？在说一遍！”
“狼主倒了！”
守卫带着哭腔，将话重复了一遍。
“……”
马吉与尤旺同时沉默下去。
后者此刻还算镇静，毕竟类似的事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如今对他而言，顶破天也就是再换个主子罢了。
而前者显然就不是那么淡定，他张大嘴巴，张大眼睛，张大手掌，浑身上下皆是写满了震惊。
他…说什么？
狼主，柯勒石，乌兹永远滴神，倒了？
还不等马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边的守卫已是再次说道：“败军方才已经进城，人数少了大半。不仅狼主倒了，十位千夫长也死了八个，仅回来的两个如今也是被吓傻了，嘴里还一直嚷嚷着什么天威公…”
“…！！！”
听到天威公三个字，原本还算镇定的尤旺猛地一抖。
“你刚才说什么？！！”
他从椅子上跳起，两手拽住守卫的脖子，嘶吼着说道：“你说再说一遍！谁？谁？谁！”
平日里的尤旺都是沉稳的，和蔼的，一个与世无争总喜欢偷懒的老头，而眼下的他，却如同疯魔一般，用力地摇晃着守卫，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谁。
“尤…千夫长…”
“你先放开他！”
他的这一表现，不仅吓到了守卫，就连马吉都被吓了一跳。懵了片刻后，他赶忙冲上去将尤旺的手掰开。
“你让他说完。”
马吉看向惊魂未定的守卫，“到底咋回事？什么天威公？狼主又是怎么倒的，把话给我全说清楚咯！”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
守卫哭丧着脸说道。
本来狼主的死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没想到这尤旺的表现更吓人，方才差点直接把他给掐死。
“他们就说输了，狼主倒了，千夫长傻了。那个天威公是啥，小的哪里能知道啊…”
“这都什么事！”
马吉气地一巴掌将守卫扇开，“滚吧，没用的东西！”
说完，他侧过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尤旺，“那个天威公到底是谁？为啥能把你吓成这个熊样？是他杀了狼主么？”
“是他…是他…是他…”
尤旺浑浑噩噩地答道。
马吉见状，赶忙追问道：“那他到底…”
“是他！是他！是他！”
尤旺歇斯底里地说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又回来了！”
“疆南完了！王城完了！整个北疆都要完了！”
“完了！完了！都完了！大家都完了！”
老人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好像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地冲出了城主府，只留下一个马吉站在原地干瞪眼。
“说啥？”
尤旺随口回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旁边这小伙子惋惜于未能陪同狼主杀敌之时，他才会觉得不屑。
尽管尤旺心下也觉着这是个捞功劳的好机会，但，万一呢？
万一宋人中冒出来个像二十年前那么猛的狠人把柯勒石干了呢？
“老王八，你倒是说句话啊。”
马吉看了一眼正自摇头不语的尤旺。
虽说他挺看不起这人他，可眼下城主府里只剩下他们俩，若是不说说话，他怕是要憋死。
同为千夫长，他的年岁却要比马吉大了三十岁，阅历更是要丰富的多。
早在淳于老狼主的时期，他就是千夫长；后来淳于家死绝，换了完颜九构掌权，他还是千夫长；如今柯勒石当权，他依旧是千夫长。
尽管这几年来疆南的城主换了一任又一任，可他尤旺偏就是能稳坐千夫长的位置。
正所谓世事无绝对，就好像在程枭涯举兵之初，谁能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换了北疆的天？而当其气势正盛，兵发东芜意欲一统疆地之时，谁又能想到他会大败而归呢？
所以说，一切皆有可能，老老实实在城里缩着，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他也不是没有年轻过，也有过纵马驰骋的豪情，也想过要马踏北境，立下不世功勋。然而在经历过那场大战之后，他便明白了过来。
什么热血豪情，什么建功立业，那都是虚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啧啧两声，“也不知道狼主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又有没有砍下那不知死活的宋人脑袋。”
旁侧的尤旺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心里只觉可笑。
而他的这次选择，则再次救了他一命。
勇猛过人的淳于烈，骁勇善战的完颜九构，还有那些年轻气盛敢于争先的千夫长们，如今都已是死了，反而是他这个事事守成，喜欢缩于人后的老家伙活了下来。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他这份胆小。
是这看似怯懦实则智慧的选择，才让他能在这场北疆内乱中安稳至今。
昔年程枭涯起事，淳于烈出兵征讨，他主动留下坐镇疆南，随后在完颜九构打来之时，他开城投降，不仅免于一死，还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后来程枭涯调疆南之兵征讨东芜，身边的千夫长们一个个都是请缨出战，唯有尤旺选择留守。
“靠，运气真他娘的背！”
疆南城主府内，马吉很是惋惜地说道：“抓阄没抓中，别人都跑出去快活了，老子就得跟你这只老王八一起留下守家。”
作为千夫长，不能策马斩人头，着实是件难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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