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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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从马来西亚来。”

    “你英语说得很好。”我诧异。

    “我六岁自马来西亚到英国。”他笑着补充。

    “马来哪个城?”我问。

    “槟南。”他答:“听过槟南?”

    我耸耸肩。槟南与沙劳越对我都没有分别,马来西亚对我是一片空白。

    我问,“你住哪儿?”

    “宿舍。”

    “我可以偷进去?”我问。

    “当然!”他摊开手臂,“欢迎。”他有雪白的牙齿。

    我问道:“你要一品脱基尼斯?”

    “我喝啤酒。”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他是个运动健将型的男孩子,天真、活泼、无机心,家里恐怕有点儿钱——他脸上没有苦涩。半工读或者家境略差的学生多数眼睛里充满怨气。

    如果我今年十六岁,我会得接受这么样的男朋友。

    我把基尼斯喝完。我对他说:“走吧。”

    他扬起一道眉——一道很漂亮的浓眉,大方地答:“OK。”

    我们走出酒馆,不知内情的人何尝不会想:“多么相配的一对。”

    哈哈哈哈。

    “车子在这边。”他说。

    是一辆小小的福士车。以前韩国泰也开福士车。很多男孩子都喜欢买这种二手车,因为它们很经用。

    奇怪。在这个时候想起韩。睹物恩人,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一刹那的回忆软化吧,短短的一刻,几秒钟。

    我今夜的寂寞凄凉得不能控制。

    “对了,”男孩子搓搓鼻子。“我不得不问你,这是常规:你有没有服避孕丸?”

    “有。谢谢你问。”

    “还有,”他迟一刻,“你没有任何病吧?”

    “没有。”我摇摇头,“我是非常干净的。”

    他放心了,稚气地笑,然后说道:“轮到你问。”

    “你依时服了避孕丸没有?”我淡然问。

    “去你的!”他大笑。

    “你没患梅毒吧?”我又问。

    “我服贴了,我的天,不管你是谁,我知道我不可能每天都碰见你这样的女孩子。”他摇头晃脑的。

    可是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健康、活泼,普通——每个校舍里有数百名,他至为平常。

    我看着他。他们每个都有强壮的手臂,温暖的胸膛,这是我所知道的。

    我登上他的车。

    “你可开车?”他问,开动引擎。

    “我会开。”我简单地答。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莉莉。”

    他摇摇头。“不,你不叫莉莉。”

    “为什么不叫莉莉。”

    他侧头看我一眼,眼睛炯炯有神。“你不像一个莉莉。”

    我笑。“在酒吧中可以被男人带走的女人都叫莉莉、菲菲、咪咪。”

    “那么我宁愿叫你咪咪。”他说。

    “OK。”我说。

    “别把自己想得太坏,你今天只不过是寂寞,如此而已。”他开导我。

    我的天,我翻翻白眼。小子,我的经验足够做你的妈。

    “我们到了,剑桥大学的宿舍——嗨,你是干吗的?”男孩子看着我。

    “我?我专门在酒吧喝酒与勾搭男人。”

    “别说笑。”

    “可以下车了吗?”我问。

    “可以。我住楼下,我们自窗口跳进去,免得在门房处签访客簿。你爬得动?”

    “行。”

    我与他走到宿舍,他先进去,我在窗外等他。他进入房间打开窗,我身手敏捷地跳进去,他在里面搂住我,然后马上关窗,拉好窗帘。

    他笑:“你的动作熟练。”

    我答:“训练有素。”

    他摇摇头,“好口才。”他说。

    我在他小小的宿舍坐下,小小的床,只有两尺半宽,这是用来抵制男学生把女孩子带回宿舍的。任凭你们再热情,两尺半的床也装不下两个成人。

    他打开柜门,拉开抽屉,取出酒,问我:“喝不喝?”

    “我喝够了。”我摇头。

    “你连我的名字也不问?”

    我脱下外套,搭在他椅子背上。宿舍的暖气还不错。我看他一眼。

    我说:“你叫丹。丹尼斯阮。”

    他诧异:“你怎么知道?”

    “书架子上的书写着你的名字,一眼就看到了。”

    “我怎么称呼你?”他问,“仍然是咪咪?”

    我说:“咪咪是个可爱的名字。”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好奇地问。

    我笑。“你为什么还不脱衣服?”

    他耸耸肩,过来吻我的脸,我们两个人的姿势都很熟练,仿佛是多年的情侣。

    后来我问他:“你是念语言的,是不是?会用几种语言说‘我爱你’?”

    他答:“我从不说‘我爱你’。我还没遇到我爱的女人。”

    “你难道连骗她们都不屑?”我问。

    “我是个诚实的人。”

    “男人是越来越吝啬了。”

    “不,是女人越来越聪明,骗她们也没用。”男孩说。

    我微笑。“我要回去了。”我说。“这么早?”他失望。

    我说:“迟早是要走的。”

    我穿上衣服,谁又会跟谁待一辈子。

    “你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他说,“我喜欢你。”

    “谢谢你。”我说。

    “嗨,你一定要走吗?”他还是要问。

    “当然。”我披上大衣,穿上鞋子。

    “我送你。”他也起床。

    “不用。”我说。

    “你叫不到计程车的。”他警告我。

    “别担心。”我微笑。

    我推开窗子,爬上窗框,跳出去。

    “喂!”他在室内叫住我。

    “嘘——”

    “我如何再见你?”他追问,“你还会不会到红狮酒馆去?”声音很焦急。

    “再见。”我转头便走。

    “喂,你等一等行吗?”他还是那么大声。

    “再不关上窗,你当心着凉。”我跟他说。

    我急步走过草地,到大堂门房处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这就是有司机的好处。

    我不得不感激勖存姿,受他一个的气胜过受全世界人的气。

    丹尼斯阮。像他那样的男孩子,可以为我做什么?是什么他有而我没有的?他还可以为我为做些什么服务?我实在不懂得。啊原谅我如此现实。

    司机把我载回家,辛普森太太来开门。她不敢问我去了什么地方,我径自上楼,心中舒畅,适才勖存姿身上受的气荡然无存。

    只要他每月肯把支票开出来,只要形势比人强的时候我是永远不争的。

    我把自己浸到热水中洗一个浴,然后睡觉。

    一整夜做梦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各式各样的人对我吼叫。

    在梦中,教授说我功课不好,母亲怪我没有写信。父亲向我要钱,然后勖聪慧指着我鼻子骂。忽然发觉勖存姿的支票已经良久没有寄来。

    惊出一身冷汗,自床上跃起,我喘息着呆呆地想:这份日子并不好过。

    如坐针毡。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如坐针毡。勖存姿不停地带来噩梦,一天二十四小时,一个月三十天,我不得安宁。

    生活不错是有了着落,然后我付出的是什么?

    我倒在床上,把被子拉过来。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太阳升起来,我还是要应付新的一日。

    一切静止了七天。

    然后辛普林接到勖存姿的电话,说他隔两个星期会来看我。那时刚刚过完圣诞。他在什么地方过节?香港?伦敦?我不知道。

    我只跟辛普森说:“你懂得安排,你去安排。”

    真是大亨,新宠说错一句话,便罚她坐三个礼拜的冷宫。这个世界,白痴才说钱没用。

    我才不介意聪恕问:“你怎么选择这种生活?”

    什么生活?如果我的父亲不是勖存姿,我又有什么选择?你到大洋行去看看,五千元请个大学博士回来,叫他站着死他不敢坐着死。哪里都一样,天下乌鸦一样黑。聪恕是那种穷人没面包吃,他叫人家去吃蛋糕的人,他妈的翻版男性玛丽安东奈,可惜聪恕永远没有机会上断头台。

    晚上我看电视,他们在演伊利莎白一世的故事。我看得津津有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做女皇又几时高兴过,整天看斩头。英国人真野蛮。她母亲安褒琳被她爹斩的头,因为安褒琳不肯离婚。她堂妹苏格兰的玛丽又掉了头。表妹珍格莱又照样被她治死。(我想她晚上做恶梦时一定时常见到一大堆无头鬼跑来跑去。)

    我喜欢珍格莱。如果你到国家博物馆去,你可以看到珍格莱贵女面临刽子手的一大幅油画,珍的眼睛已被蒙住,跪在地上,服侍她的女侍哭昏在地。

    那幅图画给我的印象至深。珍格莱死那年才二十多岁,而且她长得美,我实在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把另一个女人放在断头台上,也许是可能的,所以她是伊利莎白一世。

    我看电视可以看整夜,边喝白酒边看,有一天我会变两百五十磅,得找两个人把我抬着走。

    我伸个懒腰。最好是八人大轿,只有正式迸门,名媒正娶的太太才有资格坐八人轿。

    我上床睡觉,明天的忧虑自有明天挡。

    我睡觉怕冷,从来没有开窗的习惯,连房门都关得紧紧的,以电毯裹身,而且非常惊觉。即使服安眠药还是不能一觉到天亮。

    这是第六感觉,半夜里我忽然觉得不对劲,浑身寒毛竖立,我睁开眼睛。但是我没有动,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前。

    啊上帝,我的血凝往,这种新闻在报上看得太多,但是真正不幸遇上,一次已经太多。我希望枕头底下有一把枪。

    我不敢动,不敢声张。

    他想怎么样?我的冷汗满满一额头,他是怎么进来的?这间屋子有最好的防盗设备,一只老鼠爬上窗框都有警钟响,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三十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老实说,我害怕得疯了。他忽然掉过头,向我床边走过来,我忍不住自床上跃起,他掩住我的嘴。我瞪大眼睛,心里忽然十分的平静。

    完了。我想,不要呼叫,不要挣扎,他比我还害怕。我不要帮助他杀死我。我平静躺在床上。

    那人轻轻地说:“是我。”

    我没听出来,仍然看着他。

    他把手松开,我没有叫。

    “是我——小宝。”

    勖存姿。

    我全身的血脉缓缓流通,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是他。

    我们铺了红地毯侍候他他不来,这样子重门深锁地偷进来,这是为什么?为了表示只要有钱,便可以为所欲为?

    “我吓怕了你?”勖存姿轻声问。

    我点点头。

    房间里很暗很暗,我只看得到他身子的轮廓。

    他按亮了我床头的一盏灯。灯上的老式水晶垂饰在墙顶上反映出虹彩的颜色。我看看腕表,清晨三点四十五分。

    他为什么在这种时间出现?

    他开始解释:“飞机既然到了,我想来看看你。”

    在早上三点四十五分,像一个贼似的。

    我自床上起来,披上晨楼。我问道:“喝咖啡?”

    “不,我就这样坐着很好。”

    我笑一笑。他那样坐着,提醒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咱们坐在他石澳家园子里谈天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没有生气。

    我说:“我陪你坐。”

    “你睡熟的时候很漂亮。”他忽然说。

    我有点儿高兴。“醒的时候不漂亮?”

    “两样。”他说,“醒的时候你太精明。”

    我又笑一笑。

    “你现在不大肯说话了。”他叹口气。

    “是吗?”我反问,“你觉得是这样吗?”

    “是的。”

    当然,尤其经过上次,为什么我还要再得罪他。如果他要一只洋囡囡,就让他得到一只洋囡囡,我为什么要多嘴。

    “这是我的错。”他平静地说,“我使你静默。原谅我。”

    我诧异,抬起头来。

    “请你再与我说话,我喜欢听你说话。”他的声音内几乎带点恳求意味。

    啊勖存姿的内心世界是奇妙的。一个年纪这么大,这么有地位财产的男人,居然情绪如此变幻多端。

    “好的,我与你说话。”我开始,“你乘什么班次飞机到伦敦的?”

    “我乘自己的喷射机,六座位。”

    我真正地呆住。我晓得他有钱,但是我不知道他富有到这种地步。在这一秒钟内我决定了一件事,我必须抓紧机会,我的名字一定要在他的遗嘱内出现,哪怕届时我已是六十岁的老太婆,钱还是钱。

    我略略探身向前。“剑桥有私人机场?”

    “怎么没有?”他微笑。

    “然后你偷偷地用锁匙打开大门,偷偷地提着皮鞋上楼,偷偷地看我睡觉?”我问,“就是如此?”

    “我没有脱皮鞋。”他让我看他脚上的鞋子。“我只是偷偷轻轻地一步步缓缓走进来,地毯厚,你没听见。”

    “为什么在这种时分?”我问。

    “想看看你有没有在家睡觉,想看看你房中有没有男人。”他淡淡地微笑。

    他真是诚实直接。老天,我用手覆在额头上,他听起来倒像是妒忌的一个理想情人。可是我没有忘记他如何隔四个月才见我第一面,如何为我一句话而马上离开,不,我一直有警惕心,或者正如他所说,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今天他高兴,所以赶了来看我,对我说这种话,一切都不过随他高兴,因为他是勖存姿。

    “当然,”他说下去,“即使你留人过夜,我也相信你不会把他留在此地。”

    我说:“也许我经常在外度宿,而偏偏今夜在这里睡。”

    “所以,这永远是一宗神秘的案件。”他微笑道。

    “你不相信我会对你忠实?”我问。

    “不相信。”他摇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不?”我问。

    “历古至今,年轻女孩子从没对有钱的老头忠实过。”他还是平静地说。

    我说:“也许我是例外。”

    “不是,小宝,不是你。”他仍然摇头。

    我微笑。

    “你今夜很漂亮。”这是勖存姿第二次称赞我道。

    我缓缓地说:“你要不要上床来?”

    他还是摇摇头。

    “你不想与我睡觉?”我问得再直接没有。

    “不,小宝,我不想。”

    “或者另一个时间。”我温和地说。

    “不,小宝,”他抬起头来,脸上不动声色,声音如常,不过非常温柔。“我不敢在你面前脱衣裳。”

    我用手抱住膝头。“如果你怕难为情,你可以熄灯。”

    “你还是可以感觉到我松弛的肌肉,皮肤一层层地搭在骨头上。”

    我静止一刻。

    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我没有想到勖存姿会有这种自卑感,我真做梦也没想到。

    那么他买我回来干什么?摆在那里看?

    我勉强笑一笑,我说:“我早知你不是世界先生。”

    “不不,”他说道,“我老了。”

    “每个人都会老的。每个人都会活到三十岁——除非他二十九岁死去。”

    “你并不知道年老的可怕。”勖存姿说,“你看你的青春

    “我也一日比一日老。三年前我脸上一颗斑点也没有,冬天只需涂点凡士林,现在我已经决定去买防皱膏,什么B21,B23,激生素,胎胞素。我们都怕老,都怕胸脯不再坚挺,都怕腰身不够细实,都怕皮肤松弛。老年是痛苦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否则数千年来,咱们何必把‘生老病死’四字一齐井提?”

    他听着我说话。

    勖存姿的双目炯炯有神。

    我诚恳地说——老天,我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这么诚恳过:“我知道你不再是二十岁,但是你半生的成就与你的年龄相等,甚或过之,你还有什么遗憾?你并不是一个无声无息的人,你甚至有私家喷射机,世界各地都有你的生意与女人,香港只不过是你偶尔度假的地方,你不是真想到其他八大行星去发展吧?”

    他抬起头,看看天花板,他叹口气。“我还是老了。但愿我还年轻。”

    “喂!”我忍不住,“你别学伊利莎白一世好不好——‘我愿意以我的一切,买回一刻时光——’”

    他看着我。“你怕死亡吗?”

    “怕。”

    “为什么?”

    “因为死亡对人类是未知数,人类对一切未知皆有恐惧。”

    “你还年轻。”勖存姿说。

    “死亡来得最突然。”我说,“各人机会均等。”

    “你刚才说‘我半生的成就……’,错了,”他的声音细不可闻,“我已经差不多过完了我的一生。我并没有下半生在那里等我。”

    清晨四时,我们还在室内谈论生老病死的问题。如果在香港的夏日,天应该亮了,可惜这是英伦的隆冬,窗外仍是漆黑一片。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被窝里这么暖和,他却与二十一岁的情妇促膝谈人生大道理。

    要了解勖存姿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我内心有隐忧。

    我没有想到死亡,我有想到毕业,我要拿到剑桥法科文凭,我要进入英伦皇家律师协会,我要取到挂牌的资格,我要这一切一切。我只想到扬眉吐气,鹤立鸡群。我只想到可以从勖存姿那里获得我所要的一切。

    这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得到的机会,我运气好,我岂止遇到一个金矿。勖存姿简直是第二个戴啤尔斯钻石工业机构。我中了彩票。

    原本我只以为他可以替我付数年学费,使我的生活过得稳定一点儿,但现在我的想头完全改变。勖存姿可以使我成为一个公主。

    “如果我把手搭在你肩膀上,你的男朋友是否会打黑我的眼睛?”

    我笑。“你是中国人?”

    他擦擦鼻子,笑:“很大的幽默感。”

    我看着他。

    “你好吗?”他温和地问。

    “基本上每个人都寂寞,有些人表露出来,有人不表露。”我温和地说。

    “你是哪种?”他问,“抑或根本不寂寞。”

    “我不知道。”我笑答。

    我披上大衣散步到屋外去。绕十五分钟小路有间酒馆。我坐下喝了一品脱基尼斯,酒馆照例设有点唱机,年轻的恋人旁若无人地亲热着。

    我又叫一品脱基尼斯。

    我低着头想,我可以找韩国泰。但又没这个兴致。天下像他那样的男人倒也还多,犯不着吃回头草,往前面走一定会碰到新的。

    “很好。我能为你做什么?”我问。

    “陪我。我很寂寞。”陌生人问,“你可寂寞?”

    “基尼斯?”他问,碰碰我的杯子。

    “不。”我说,“白开水,你喝醉了,视力有毛病。”

    只是,我从窗口看出,雪已经停了。只是我也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人,跟勖聪慧一般并无异样,我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呢?竟靠出售自尊为生。究竟是勖存姿的钱多,抑或是我的自尊多?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问题可以得到揭露。

    我并没有破口大骂,摔东西发脾气。我甚至没有哭。不,我不恨勖存姿。他已付出代价,他有权教训我,OK!从现在开始我知道,尽管他自己提一百个“老”字,我甚至不能暗示一下“老”的影子,禁例。好,我现在知道了。

    我笑笑。“是。”转头看搭讪者。一个黄种男孩子,很清爽。看样子也是个学生。

    “我从没有在附近见过你。”他说。

    窄脚牛仔裤,球鞋,T恤上写“达尔文学院”。当然他没有见过我,我们根本不同学院。我又从来不参加中国同学会的舞会。

    碰男人太容易了。在未来的二十五年内尚不用愁。怎样叫他们娶我才是难事。无论如何,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尊敬还是求婚,不管那是个怎样的男人,也还是真诚的。

    有人在我身后问:“独自来的?”

    我独个儿坐在图书室很久很久,耸耸肩。老实说,我真的很有诚意留他吃饭,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他。毕竟这是我初次正式学习如何讨一个男人的欢心,瞻望他的眼睛鼻子做人,难免出错,马屁拍在马脚上。

    当然我心中怨愤。然而又怎样呢?我可以站起来拍拍屁股走,没有人会留我。

    我微笑,但是其中的利害关系太重大,我跟钱又没有仇,只要目的可以达到,受种种折辱又何妨,何必做茅厕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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