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雨楼夜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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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奇没有跟随古大小姐和白家姑姑的车队,那里有一个精干的护卫小组,清一色的职业军人,他没必要凑这个热闹,况且他也不相信古幽兰在场的时候,会有人敢对共和国副元首的家人来硬的。

    是时候解决一直困锁心头的那个问题了!

    一想到梅溪,英奇就觉得浑身乏力,办什么事都没心情,连喝口凉水都能激出一嘴燎泡。他该找个地方去去火、降降温,可车行一路,Eco竟已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元首官邸附近禁止停车,门岗卫兵上来询问,一见是老将军的客人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英奇还是缩在车里,就在院门口呆呆的等着。他不知道自己是要等什么,也不知道等到的会是什么结果。

    雨还在下,时缓时急。缓时如甘露,静悄悄的,出奇的稀疏,在挡风玻璃上留下圈圈点点的水色。这时又急了!豆大的雨滴砸在发动机罩上嘣嘣作响,水流完全掩住车身,窗外只余浩瀚的水气和阴霾的天色。

    下班时间,她出门了,撑着伞,穿着风衣和常服……还是那样孱弱,还是那样不堪一击……英奇叹着气,冒雨下车。

    “梅溪……梅溪……”

    他唤了两声,她站住不动。

    “咱们……咱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谈什么?”梅溪的面孔像雨幕一样阴沉冷肃:“谈谈过去?谈谈现在?谈谈未来?你是开玩笑吗?你觉得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那……那也总得说点儿什么……”

    英奇瘪着嘴,无奈之下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梅溪摇了摇头,发梢忽而一甩,转身便走,英奇追上半步,探手扯住军医官的胳膊;梅溪甩手挣脱,显然去意已决,英奇动作极快,大手再次擒住女人小臂,连带整个人都挡到梅溪前头。门岗卫兵终于看不过去了!即使是副元首的客人也不能无法无天,一名小战士凑了上来,他朝英奇敬过军礼,然后就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这个当街耍流氓的不速之客。

    “请您放开她!”

    英奇连连摇头,这件事在他心里压了这么久,能放他早就放了!

    “请您放开她……”卫兵又重复一遍,这一次还扶住了腰间的手枪。如果当事人不配合,他就得用比较严肃的手段来处理这个登徒子。

    “算了!”梅溪终于服气一般叹息一声,她不着痕迹地按住了英奇的手臂,示意他放松:

    “走吧!你不是要谈谈吗?我知道一个地方!”

    英奇说不出是喜是忧,他引着梅溪坐进Eco的副驾驶位,等到他也上了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梅溪看在眼里,她好心递来一叠纸巾,英奇道声谢,小心接过,可再小心还是碰到女人的手,梅溪如受惊一般凄惶退却,就像是被无意的碰触烫伤了。

    “去哪?”

    “旧雨楼……”

    ******

    一路无话,只有雨刷不停晃动,发出单调沉闷的声音。英奇并不知道旧雨楼的地址,也不知道这座楼是什么东西。他懒得问,更不想冒然开口惟恐稍有不慎便触怒身边的女人。他很别扭,还有那么一点窝囊的感觉藏在心里……不是为自己,是为梅溪。以往的魂牵梦绕在她面前竟然禁不住一个眼神!他想念她,他深恋她,但他说不出口。

    “到了……”

    说话的不是梅溪,是Eco传递给车主的意识流。对于宇宙六级智慧生命体来说,在偌大的龙城找一座有名有姓的楼房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祝你好运……”

    英奇还是不说话,只是对着闪烁水蓝色光芒的液晶屏幕颓然一笑。

    走到楼前,大少这才发现“旧雨楼”是一家装饰考究的书吧。独门独院,深藏在闹市区里的一个僻静的角落。按照龙城老人的说法就是那种“胡同坐馆”,大凡读过几年书的街坊邻居都可以坐在里面,要一壶大碗茶,加一碟茴香豆,或是山里海外的神侃,或是安安静静地看书读报。一静一动,在胡同坐馆里相得益彰,互不干扰,是龙城早些年的老传统。

    旧雨楼不是这样。

    进门的是一道影壁,壁前列着一排四座狭长地壁龛。每座壁龛都供着一颗造型古朴的佛头。绕过影壁,向内穿过东西耳房之间回廊,除了人造水池和一块奇石就势修筑的假山,小院内便只余铃兰的芬芳。

    龙城气候干燥,铃兰在四五月间才有一季花期,英奇抬头。果然不出所料,天井被巨大的特种效能玻璃切成四块,小院内便是一个温室花房,再仔细看,不起眼的角落地确藏着一座大功率的恒温空调机。英奇在感叹店主人的心意时也不禁生出些许疑惑,梅溪对此地熟门熟路,她会是这里的常客?

    “进来吧……”

    女军医推开半掩的房门,里面立刻迎出一位服务员打扮的小姑娘。

    “老板娘!”

    英奇愣了一下,梅溪开了一家书吧?她是这里的老板?除了惊异,他的面孔还有深沉的苦笑。一切都跟过去一样。他从来就不了解这个女人。

    上下两层的老洋房既要豪华又不会过于炫耀,梅溪在装修自己地书吧时用尽了全部的积蓄和心思。虽然现在流行“清贫”,但那不符合梅溪的心灵需要。她打通了一层的墙壁,分出厨房餐厅和一个巨大的阅读室,茶室和雪茄室分列風雨文学左右。俨然是一个私人沙龙地规模。

    没有在一层逗留,旧雨楼的主人径自将旧时的小朋友引上二楼。二楼相对是比较私人的空间。同样是打通了南北四间屋子,除了落地窗前的一排绿色植物,地板上只有摆着一快瑜珈垫,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件家具。也没有任何陈设,典型地梅溪风格。

    英奇打算开口了。

    “那是什么?”他指了指窗前的那些养在培土里的不知名地绿色植物。

    “不知道……”

    梅溪如实回答。

    “不知道?”英奇紧皱眉头,他本以为这要算是最轻松的话题。可梅溪给出的答案却让他十足地不知所措。

    “就是不知道!有人说它好养好活,我就买回来了。”

    “这是你的店?真好!”

    英奇实话实说,梅溪感同身受,她确实为自己的小书吧感到骄傲,但她的笑容只在面上维持半秒钟,然后就变得像風雨文学的格调一般阴郁和沉闷。

    “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闲下来就会想到死……”

    英奇不敢围绕“死”这个字眼展开话题,他咳嗽一声,然后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住了那块铺在地板上的瑜珈垫:

    “你有练瑜伽?”

    梅溪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男人的口气怎么会那么亢奋:

    “是啊!据说瑜伽能叫人忘掉不愉快地事。但我还察觉不到任何功效。”

    英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如果那么轻易便能忘却往事的话,他也不会在此时此刻体如此绝望地啃食哀伤和痛苦。

    “这里……这里生意怎么样?”

    还能说什么?英奇冥思苦想,但他实在想象不到谈话要如何继续下去,他陷入了一个进退不得的死角。

    “算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梅溪不耐烦地转过身,她壮着胆子直视男人的面孔,然后她便看到了一个成熟的周英奇!和她印象中的样子有些不同,比她梦里的那个人还要高壮,不过没错的!这就是他!那个无情地伤害了她、残忍地摧残了她的男人!

    梅溪面孔陡红,迅速避开头。不是无法面对,而是恨他入骨。

    “有话快说,别耽误时间了!”

    “对不起……”

    长吁一口浊气,无论如何,这三个字总算是让英奇憋出来了!

    “啪!”

    梅溪没有言语,但她将一道红灿灿的五指掌印留在男人脸上。这是她预想的情节!她幻想着有一天与周英奇再次重逢,他若是道歉,她就狠狠地抽他一个嘴巴!她要告诉他,这一巴掌不是泄愤,而是对他的鄙夷和嘲讽!

    “打得好!”

    英奇伸手扶面,嘴里大赞了一声:

    “要是没有这一巴掌,接下来的话我还真是说不出口!”

    梅溪还是不说话,她在等,等他把话说完!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虽然她一度认为自己再也不愿看到他,再也不愿想起他,但她必须承认,他始终被她置于心脏的最中央,她或许是为了恨他才会坚强地活下来,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有这样一个开诚布公的机会,她倒是真想听听他的解释!她告诫自己,这不是期待!不是期待!不是期待!可不是期待,这又是什么?

    “我的确伤过你、我的确后过悔、我的确不是东西!我的确是畜生!但就算我喝多了,我还是不认为我有做错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梅溪有些难以置信地瞪着口出狂言的小男人。他强奸了她,难道错的还是她不成?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了早就该说的!我要了你,要你做我的女人!可你呢?你敢吗?”英奇振起一股浓烈的凶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些歪理邪说,他就是不想再像鹌鹑一样面对这个令他又爱又惧的女人:

    “你不敢!你临到嫁人也不敢回应对我的情感,你骗了自己,骗了指导员,骗了我!狗屁的组织安排!是组织上安排你嫁给一个老光棍?你就没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只是不敢!不敢抗争!不敢面对!你以为嫁了他就能凑活一辈子?我呢?我自打见到你的第一天就爱上你了!我就合该是出局的那个?为什么?”

    “他是你的指导员!他拿你当儿子看的!你拿他当什么?王八?”

    梅溪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她不想碰触那块伤疤,但周英奇还是像记忆中那样残忍。

    “没错!他是我的指导员!他待我如慈父!你该是他的儿媳妇,不是他老婆!我做了一件让他蒙羞、更让自己悔恨难当的事!但我告诉你!我做对了!”

    “你混蛋!”

    梅溪挥手要打,英奇却先一步缠住她的手臂:

    “我是混蛋!你逼的!我是用强的,但这也是你逼的!”

    “你还算是男人吗?你不愧疚?你还做对了?难道我就合该被你……被你……”

    梅溪终是说不出口,她想哭,想痛不欲生的哭,可她却突然没了哭的底气,她感到心灵深处一个异常坚硬的东西正在迅速瓦解,平时用于冻结情感的那座冰山也在迅速消融。

    “无论对错,我做了!我认!我敢做你的男人,你敢做我的女人吗?你一声都不吭,一句话都没有!你心里想的不过是自己受伤了,自己受害了,接下来又死丈夫了!我呢?你想过我吗?你知不知道我在事后有多么无助?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把你的丈夫拖出战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你知不知道指导员的最后一句话是把你托付给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向他点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能侥幸活下来完全是为向转达一句话!”

    英奇顿了顿,梅溪只是哭,他只得扳住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面孔:

    “指导员让我告诉你,你和他只做了三天有名无实的夫妻,你该冷静下来,去找那个喜欢的好男人,别再让自己受委屈了!”

    梅溪站立不稳,英奇便把她揽到怀里,她开始发疯发狂似地挣扎,他任由她踢打,但始终保持不动。

    窗外雨声渐弱,这样一个夜晚最适合情感的沉沦。

    “瞎说什么呢?”

    Vivian向着古大小姐啐了一口!鼎泰丰的一场血案虽然称得上是惊心动魄,可别忘了白敬妍的身份,她经历过比这还要惊悚骇人的大场面。至于周英奇,Vivian对他的好奇完全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对另一个强悍的男人生出的自然反应,其间不会有多余的化学作用。白敬妍的冷酷是出了名的,她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周英奇还犯不上让她动心,再说古幽兰的话也没错,这是她小侄女的男人,作为长辈,她是要避嫌的。

    Vivian摇了摇头:“说真的,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打哪来!但只要他们敢动我们白家的一草一木。以帮会的处事原则,对这种欺到头上来地家伙绝不姑息,所以说。不分胜负就不知道鹿死谁手!如果我家实力不如人,画被抢走就是正常的,即使我死在龙城也不会抱怨什么,到时就看我大哥如何发起报复。这是规矩,也是我们黑道中人的处事原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很好理解地,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古幽兰探手拢起头发,她自然不清楚所谓的黑道是哪条道。但她通过各种渠道也算初步了解了华青帮的所作所为,白敬妍就是看准她争强好胜的性格,才敢把《海河图》交给她的公司进行展出:

    “我还是不明白!那幅画若是在拍卖行也只能拿到五千万欧,咱们都是行家,五千万欧是封顶价,再高就不会有了!他们是为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

    “英奇没跟上来!他走了!他要去哪?”

    古幽兰望了一眼倒视镜,她有些不怀好意地撞了一下Vivian的胳膊:

    “餐馆里地那一幕英雄救美是不是让你动心啦?可别忘了,那是你小侄女的男人!”

    古幽兰和白敬妍一道出了首都博物馆,她们坐上一辆体型硕大的防弹奔驰轿车。白敬妍最先发现那位尽职尽责的保镖就把他的车停在路口,她想跟英奇打招呼,可一旁的古幽兰却不冷不热地笑了笑:

    “你说……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

    Vivian大有深意地望着古幽兰,该来的总会来,本来她并不打算将副元首的千金牵扯进来,但那个一直跟她作对的家伙竟然先一步找上门来,这逼使她必须改变策略,如果还是像往常那样对他不理不睬,他就会变本加厉卷土重来。

    “五千万……”Vivian得意地笑了起来:“《海河图》若是真值这个价钱的话,他们还不如直接去罗浮宫抢《蒙娜丽莎》,在黑市上能卖到上亿也说不定呢!”

    白敬妍正说着话,人却向着轿车后窗回过头:

    白敬妍有些好笑地打量着古幽兰。

    “我看不出来,是你的仇人吗?”

    说到这儿,《海河图》的问题总归是浮出水面了!观察古幽兰和白敬妍这两个人,很难想象她们一个是共和国副元首的千金小姐,另一个是在国际犯罪领域声名显赫的黑道巨擎。按理说,古幽兰在接洽这笔展出买卖的时候就该想到白氏家族的生意与《海河图》的内在联系,以她的身份不该和华人黑帮打交道,但她不但与对方签下了正式合同,还为《海河图》以及白家人的活动提供保护,这应该可以说明她的出发点并不是做一个Case那么单纯。

    白敬妍就算了!先不说她把传家之宝不远万里托运回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单说她这个人!作为华青帮专责处理“国际贸易”地话事人。白敬妍应该也必须是一个才思敏锐、机警狡诈、心狠手辣、兼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她若不是这种人,就无法在充斥男权的黑道世界立足。和这样一个黑道人物谈不上什么民族大义又或传统文化,如果眼下这件事没有任何利益,白敬妍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龙城滞留。她犯的险有多高,她获的利就有多大。这是黑道中人一贯尊崇地生存法则。

    “你心知肚明!”

    “到底是谁想要抢走那幅画?国际大盗只为行货。轻易不伤人,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你看不出来?”

    “古总经理。大家都是聪明人!”白敬妍用算不上多么诚恳地笑容回应古幽兰的质问:“这么说吧!你若不是古幽兰……或者说,你要不是古老将军的独生女,我也不会把《海河图》这么贵重的东西托付给你,那幅画在将军府机要室的保险柜里,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安全。”

    “你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我地身份?”

    燥热的天气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华夏龙城终于赢来一场豪雨。雨幕厚重,行人走避,车辆和街灯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英奇独自坐在车里,注视着雨中的街景,眼光追随匆忙的路人无意识地游移。

    最近一段时间,一种罕见的沉默一直困绕着英奇的神经。有过鼎泰丰那场激战,他拒绝身边的任何一个女孩子与自己同行。他和Eco相依为命,困了就在车上睡一会儿,饿了就在道边的小吃店填饱肚子;他不说话,也不接电话,只是默默地注视他想要保护的那个女人。

    他并不专心!眼前的古幽兰和白敬妍似乎是隐形人,他只能看到梅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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