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游侠锈剑,先生布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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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修士皆重因果机缘,牵扯深,吉凶叵测,三教之人尤其更甚。儒家那位胸阖天下的浪荡青衫一手栽种张布衣于泥塘之中,欺瞒天地避开气运因果,说穿了便是囚龙之术,从布局到收官,换了寻常人物还没等佛道二教的雷霆震怒,便早被天道引下无数道紫雷青霄轰成残渣了。那瞿风雨行事天衣无缝算无遗策,留下少年性命难说是慈悲亏欠,付郎中揣摩着估计也是不得不留。

    那说不定,出于某些晦涩因果的顾虑,那儒士说不准便会反给可怜少年一份机缘。

    留下郑丘守着自己那间付记药铺盯着那位土地庙里的孤儿少年,这便是药师观观主这等天上老江湖独有的细腻心思了。

    ————

    镇上福来居的小儿福贵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先赶走了一个不识时务的老和尚,硬是要来这镇上最豪华的客栈酒肆里头宣传什么佛法,对着他劝说了半天,看着福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那老僧人倒也突然开窍,说若是化缘募斋,那也是佛缘呐。

    十二岁就在福来居跟着掌柜的福贵什么人没见过?这年头,书生道士和尚连带那些佩剑悬刀的江湖游侠,十个里头八个是心肠坏透了的骗子!

    那厚脸皮的老僧被福贵一阵推搡,直接撵出了客栈。

    福贵骂咧了两句,回到客栈二楼雅居的时候,见着一个穿得落魄,背着斗笠的江湖游侠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福贵脸色阴沉。

    刚赶走一个想混吃的,眼前这游侠儿怎么看也都是同一类人,穿得跟臭乞丐似的,能上福来居二楼付个酒桌钱?酒肆勾栏、驿站客栈最讲究的是什么?不就是察言观色吗?

    这江湖游侠儿穿得寒碜,腰间挂着一柄破剑,有剑无鞘,剑身蒙着一层铜锈。

    太糟糕了,福贵心中哀嚎,兄弟,你这行走江湖,混的真是连我都看不下去。

    好像感知到这年轻小二心中所想,也感觉到小二即将按捺不住要将自己轰出客栈,那游侠嬉皮笑脸地从身后掏出一枚金锭,托在手上,有点讨好地道:“兄弟,我付钱,付钱的。喏,货真现实的青阳大淄宝锭,要不要咬一口看看?”

    福贵见着眼前这枚金锭,赶忙换上一张灿然到了极致的笑脸,哎呦一声,低头招手,吆喝道:“大侠这一出手,小的我还不清楚有没有?这门儿清这呢!赶忙来,随小的里头陪窗雅座请,风景可谓是镇上顶好呢!”

    福贵只瞥一眼,便知道眼前游侠儿脏兮兮的手里这枚金锭那可是货真价实半点儿都没掺假。见钱眼开,从来不是什么糟蹋话。走江湖的游侠武夫剑客多了去了,他见多了那些穿得气派威风进店吃酒还要仔细问价揣摩的这些个江湖人,青阳大楚民风皆为尚武,自古便多得是江湖中人,说穿了,谁不为了闯出个出人头地随后混个荣华富贵?也有那些负笈游学的儒家书生,在福贵眼里,也不外乎如此,三五成群的游历天下,做学问做出什么啦?不都是为了考取功名踏上仕途想博个名堂?

    这世道,就是浓浓的铜臭味,他福贵闻得可清。

    收起这乱七八糟的碎碎念,福贵连上笑容那是谄媚地极了,那游侠儿看着店小二这见钱眼开的劲儿,倒是极为舒坦满足,连带着自己都挺了胸,觉得自己气派。

    一屁股坐下,放下佩剑,装模作样地点上了几个小菜,要了一壶十二年陈的老龙镇颇为有名的虎头花雕。福贵跑到后房给厨子下了吩咐,亲自去酒窖里取了一坛虎头花雕,尊敬地端了上来。那游侠儿喊住刚要转身退下的小二,笑眯眯道:“小二大人,来坐下喝会儿酒嘛!”

    福贵瞪大了眼睛,被这一声小二大人雷得头皮都快发焦,心里瞬间同情起这出手阔绰到不像话的游侠儿来,觉得这人多半有病。

    那游侠儿一脸讨好的笑容,道:“兄弟,你们这有没有那……?”

    游侠儿一双手,在自己胸前托了好大一个圆弧,最后还沉甸甸地虚托俩下。

    福贵眼睛一亮,门儿清呐。

    “有是有的,不过我们福来居却是雅斋呐,不瞒大人您说,早些年,早好些年,福来居还是有设勾栏花魁的,后来换了我们掌柜,就只做住宿吃饭的规矩生意了。大人有这兴致,这镇上那长乐坊,那里头可是赌坊青楼都远近闻名的,听过沧州城的长乐坊吗?可不就是一家吗,大人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江湖大侠,这还需要我说嘛,排面呐!”

    江湖游侠儿听到这句江湖大侠,有几丝憨厚的脸庞笑开了花,点点头道:“是这道理,长乐坊我还是听过的,不过只知道出过几个用剑用刀的兵家高手,不瞒兄弟您啊,早些年都被我一顿揍过,没想到红尘之中也混的如此之开嘛,好事儿,好事儿。”

    这话店小二听不明白,但碰上金主,还是个脑子看上去不灵光的,捧就是了,绝没错。

    “大侠贵姓?小的以后好写在我们福来居的贵客名簿上,一看大人的风范就是咱青阳武林的顶尖高手呐,日后小的也能将大人名讳烫金印在我们酒肆牌匾边上的迎宾柱上,排面呐。”

    这番吹捧,倒让游侠儿犯起难来。

    犹豫了片刻,那游侠儿道:“剑仙柳永,听过没?”

    小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小鸡啄米般点头,笑道:“原来柳大侠,久仰大名呐!”

    那名叫柳永的游侠儿赶忙纠正道:“不是大侠,是剑仙!”

    店小二被眼前人的认真劲儿逗得想笑,脸上却严肃下来,认真道:“是剑仙!”

    柳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看上去落魄的剑客游侠儿心想,下次再见着那位在这菩萨州老龙镇布下过一手豢龙大局的中年儒士,就要拍拍他肩膀跟他说:“你看嘛,好歹斩过化外天魔,在北俱芦洲的葬古禁地斩过十万抬棺恶鬼,入过那座天地打遍神人哀嚎的剑仙,哪会有人没听过?”

    ————

    少年郎凄凄惨惨地走了半天,站在私塾外头,听着里面那位教书先生讲着《释理》,想起早些年,自己在这私塾里头,摇头晃脑跟着那姓高的和蔼先生读书认字,恍若隔世。

    里面传来阵阵孩童的读书声,嘴角还渗着血的少年郎放下竹棒,小心翼翼地坐在私塾外墙角的地上,心思沉闷。

    张布衣等到私塾放了课,富人家穷人家的孩童从私塾里欢声笑语地跑了出来,私塾教习高悬镜走道少年身边,丝毫没有那些规矩繁冗的酸儒模样,大大方方地坐在少年身边,抬头看着阳光洒在身上,微眯双眼。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轻声笑道:“受了委屈?”

    张布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教书先生道:“我小时候性格和你挺像,不过比你懦弱一些,遭受很多欺负,后来读的书多了,走的路也多了,便觉得以前吃的苦遭的欺负,都是磨砺自身的好刀鞘,君子修身,一半靠自己,一半便靠世间万物。”

    少年郎有些懊恼道:“先生……那不就是所谓的唾面自干了吗?”

    教书先生温和笑道:“谁说不许你这土地庙里辛苦长大的孤儿少年不得报仇了?”

    张布衣瞪大眼睛,“这也可以?”

    那个坐在少年身边的消瘦儒生双手抱膝,看着少年的眼睛,认真道:“以直报怨,是为君子。”

    那教书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读书人做学问立功德,大了说是为了天下太平,可是有几个读书人能做到呢?退一步,便是保全自身,读书人可以手无缚鸡之力,但不可怯弱如羔羊待宰,以德报怨是后来我们儒家圣贤们的学说,私以为,不允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报恩,方能以德报德。布衣,你要知道这个世间烦心事很多,对的事错的事,绝不像书里那么清晰,也不似你在药铺抓药,那么一清二楚,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事情,发现对错难评,那时候怎么做?便需要你自己来断定,我们读书人所谓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是堂皇儒道,但我的拙见是,心意平,到了你垂垂老矣,回想一生,没有过后悔,觉得自己做的事,都合乎了自己的道义良心,那么便足够了。”

    少年郎认真点头,说道:“高先生,你说的道理太深了,我听得懂,却还不明白,但我会记在心里,以后遇到困惑的事情,便会拿出来想一想,揣摩一番。我知道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不然也不会只有老龙镇的私塾,能让一些穷苦巷子里的孩子每年只交一颗鸡蛋半担大米便能读书,以前于阖师兄和我讲过,在外面读书可贵了,一卷《君子》便要二两银钱哩!”

    这个名叫高悬镜的教书先生神色温和,轻声道:“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的。所以哪怕遭了罪,想要离家,想要远游,我也放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是读书人独享的权利,我看哪怕是从小在土地庙里艰难长大的年轻人,也可以。”

    张布衣心中温暖,站起身向这位教习先生作揖。

    消瘦的儒生淡然受之,看着眼前少年,他微笑道:“天生大运,君子否也,逆水行舟,无咎也。”

    这句话少年便是真没明白了。

    高悬镜轻声道:“远行可有盘缠?”

    张布衣腼腆笑了笑,自从在付记药铺打工开始,每月除却和陈清凉两人糊口开销,存的钱一直藏在一个地方,那边有一个像宗祠庙宇里头的神像一般枯槁沉寂的老头儿,风吹雨打终年盘坐。

    书生似乎想到什么,对少年郎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点东西给你。”

    张布衣看着教书先生起身进屋,过了片刻,拿着一只老旧布囊,里面似乎装着东西,一脸郑重地交付给自己。

    消瘦儒生道:“这个布囊是我家先生早些年在我第一次负笈游学的时候亲手编织给我的,陪我走过了很多路见过了很多风景,布囊很好,虽然老旧,里面装了三本书,都是儒家经典,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有空的时候,多读书,有惑难解的时候,也不妨多读书。”

    张布衣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将这布囊接过横挎在背上,对着眼前的读书人,再次作揖。

    教书先生淡淡点头,“布衣,怀璧其罪,罪非在你,以直报怨,便需要扶摇上青天,哪怕要吃很多苦,但是你是吃得起苦的,这个世界很大,你的路便也会很长,今后遇到什么挫折困苦,不要放弃,想一想走下去,是为了什么。”

    少年郎极为意外又好似果不其然地看着教书先生。

    姓高的书生有些失落地笑了笑,“我境界并不高深,我只是他的学生,我不希望一个天生怀璧的孩子,因为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便丧失了队这个世界美好的期望。”

    高悬镜对着少年,作揖鞠躬,“高某无能,只得替自家先生,向你表示歉意。”

    那少年郎沉默不语,低头看不见神情。

    消瘦的儒生脸色凄然,“我觉得瞒着你不好,哪怕你会恨我,但我觉得你有资格知道很多真相,况且……现在,你在我家先生眼里,已经无关轻重了。”

    那书生突然正色,认真道:“但是在我眼里,并不是这样。”

    少年郎抬起头,真挚的笑容映在教书先生的眼里,少年郎轻声道:“高先生的学问,比瞿先生好,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所以瞿先生是瞿先生,高先生是高先生。”

    小巷之中,有清风吹拂而过。

    一个少年,一个儒生。

    很远很远的酒肆二楼,一个模样落魄寒碜的游侠看得清清楚楚。

    那小二还在一通鸡同鸭讲的吹捧,只是游侠儿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他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

    游侠喃喃自语:“这小子倒还有点意思。”

    这次剥蜕少年气运,采撷佛道二教的根本底蕴事关重大,三教之中必然已有大人物通过各种途径知晓,春秋书院的放荡青衫子本是世间修为最为高深的几人之一,如今既然攀上了这等臂膀大腿,付郎中也便全然不惧。

    携带着意外收获的闭门弟子于阖,如今药师观观主付尧早已去往一方洞天,乃是那位中年儒士的意思,暗示了某分福泽将出,除却那件地仙法宝之外,这便是另一桩赏赐。赚得盆满钵满的付郎中临走之前便留下了郑丘管着这间毫无用处的药铺。说是让药师观里这位年轻一代天赋最好的弟子在红尘之中潜心修行,实际上只是能够监视那体魄崩如篓子的少年,不论大小事宜,皆可以上报给他。

    看着少年干净的眼神,郑丘没由来心头生起一股烦躁,想着观主临走之前的嘱咐,才压抑住一掌拍死眼前这少年的念头。

    郑丘面无表情道:“干活去吧。”

    少年郎认真道:“你算什么东西。”

    张布衣面无表情地拾起竹棒,艰难地爬起身,弯着腰喘了会儿气,随后慢慢转身离去。

    郑丘看着少年有些落魄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接过掌门观主旨意,跑到这地界替付郎中接管药铺二十年是临时起意,付郎中并未算计到那笔下有乾坤,万象俱包罗的青衫儒士极为稀罕地留下了张布衣的性命,圣人的眼界之高顾虑之深远非他可以媲美,这点付郎中极为清楚,要不然也不会抓住机会便涂泥于老龙镇上这十多年,虽则弹指而过的时光,关键则是抓住了稍纵即逝的契机。

    拄着竹棒的张布衣穿过老龙镇的大街小巷,走到付记药铺门口。出乎少年意料,付记药铺并没有关门,张布衣走进药铺,见着郑丘正笑眯眯地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打量着自己,神色玩味。药铺里多了几个伙计,全是面生的脸庞,有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似乎是文雀巷的本地人,叫孔辛池,其余两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张布衣便认不出了。

    郑丘开门见山道:“观主大人把这药铺留给了我打理,这几个都是我新招的伙计,以后还是你来带,毕竟凡夫俗子,我不擅长调教。”

    张布衣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见着郑丘那张有些讨人厌的脸,张布衣便清楚这多半也是付郎中留在俗世的打理,只是贵为云间修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旮旯地方,留下一间药铺有什么意义?连少年也未发现,自己的眼界和心胸在历经这短短的一天一夜之后,变化已经巨大。

    椅子上的郑丘身形一闪,一掌击在张布衣胸口,少年的身影飞出药铺,重重落在外面的地砖上,打得少年喷出好大一口鲜血。

    郑丘站在门槛一侧,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郎,模样凄惨,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蝼蚁。”

    见着张布衣沉默不语,郑丘脸上泛着讨人厌的笑容说道:“我看之前观主大人给你的工钱太多,接下来得省去一半,这才比较合适。”

    张布衣点头道:“没问题。”

    曾经烂泥巷土地庙的少年郎或许有机会成为这些先贤圣人一般,走上一条令世人只得抬头仰视的康庄大道,如今却是一具风烛残缺的漏水篓子,想要一个凡人的长寿都难,更别提洗髓伐脉,浇筑灵台开辟体内气海,故而先前面对那佛门老僧,少年说出想要踏上修行路,简直能称得上痴心妄想。奇怪的是那名为缘悲的烂陀寺老僧人,听了毫无反应,甚至有一丝理所应当之感。

    一夜翻天覆地的变故让张布衣的根骨体魄摔得粉碎,但却也终究从圣人一手搭筑的十几年樊笼之中活了出来,吞服了付郎中那粒金丹,少年郎的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乏力,但好歹保全了性命,活着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况且既然年轻,那便蕴含着一切的可能。

    事实上,在收到于阖为弟子之前,付郎中未尝没有过这个打算。只是想比那堪称上等翡翠璞玉质地的于阖,郑丘相比之下便显得满是瑕疵,所谓的心性高低,这与修为境界无关。

    张布衣拄着那个竹棒,问道:“付郎中和于师兄?”

    郑丘眼神讽刺,“自然是回了药师观,难道还要陪你含情脉脉聊此余生?”

    那个淳淳少年依旧,只是审人审事的心态已经不同。

    郑丘自然是付郎中手下之人,更确切地来说,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是药师观的入门弟子,尚未而立却已踏过合真境,开凿了神识之中的灵台,长得不俊俏的郑丘时常自傲想着,除却三教九流这些个大门大宗的弟子,在自己这个岁数能在灵台境扎稳脚跟,放在寻常宗门里怎么都能混个掌门的闭门弟子一位了。

    那位千万里迢迢赶至此地,本身却来自大西般若洲烂陀寺的老僧缓缓离去,张布衣看着那一身老旧袈裟消失在街道远处,少年郎双手虔诚合十。

    他本是得天独厚的先天道胎佛骨,中年儒士坐在凳子上曾笑言道,据他所知下来,这数千年的岁月长河之中,人世间一共出过两位道胎气象和三尊佛骨体魄,迥异于那些由天外天的转世谪仙人,而是货真价实的携三教气运诞生者。其中那两位道胎,一人成了龙虎山最为罕见的外姓掌门天师,另一人则坐镇北俱芦洲某无名道观,百年光景便羽化飞升。至于那数位佛骨体魄者,除却一人堙没于史书不可考究,其余两位皆是须弥山上可查的守山僧。

    少年郎无动于衷,那中年儒士却是微抚那一缕长须,感慨于守山僧这三个字蕴含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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