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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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龙镇里,一身老旧布衫的少年拄着一只竹棒,手中提着药方,穿梭在街头巷尾,带着牛犊的生气。

    凡夫俗子可望不可即的云端之上,有一青衫儒士,提着一壶浊酒,捧着一卷诗书。中年儒士坐天观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奔走的少年,眼神玩味,气定神闲。

    极西之地,大漠孤烟,有一枯瘦老僧,一步万丈,一步一佛偈。脚踏处,步步生金莲。

    河畔老翁喃喃自语,“小家伙,若你侥幸不死,老夫便赐你一番得天独厚的造化罢。”

    附近百姓都说不清这老头儿来历,镇上有些故作神秘的老人曾放言说他们小的时候这钓鱼公便坐在老龙河畔垂钓了。这种神神鬼鬼的说辞没有人会相信,但是自然也没人爱去搭理这如老僧入定的古怪老头儿。只有当时年幼的两个孤儿喜欢在和煦的日子里坐在钓鱼公身边,看着老翁如泥石塑像一般垂钓一天。钓鱼公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脾性却是极好,饶是张布衣陈清凉两个小孩如何打扰,那钓鱼公只是笑呵呵地垂钓,钓鱼公和眉善目,黝黑的脸上布满如刀削般深邃的皱纹,张布衣幼时最喜欢的便是揪着钓鱼公那洁白的胡须躺在老人怀中,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男孩便惬意睡去。

    钓鱼公眯着双眼,盘腿而坐,孤坐垂钓,宛若一块嶙峋枯石。

    于阖轻轻颔首,说道:“今天药方不少,需要你多跑上几趟,新来的学徒师弟郑丘手脚太慢,你便让他在你身旁看着,你来做便是。”

    张布衣点点头,朝那位比自己和于阖都要年长上几岁的青年郑丘示意道:“等等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好。”

    那郑丘低头应了一声,似乎是颇为木讷内敛的性格,张布衣不以为意,走到壁柜前的木桌上拿起厚厚一叠药引,这些药引便是今日药铺需要准备的方子,配材分量和比例都由于阖书写好。若是拿黄草宣纸书写的便只需抓配完拿黄皮纸包好,挂上印有付记药铺四个字的封贴,若是拿郝洲白宣纸书写的,则需药铺抓配完之后亲自煎煮,往往一些达官贵人和大户人家便是后者,自己会派家中仆役前来取药,免去自己熬药看着火候的麻烦事儿,也只多上半两熬药钱。至于那些普通百姓或者贫困些的人家,只要不超过十里路程,付记药铺也能登门送药。

    少年郎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随后张布衣便如此调配完了今日的十四分药方,除却三副由药铺熬制的方子,其余十一份便需药铺登门送药。这个古怪的规矩是付郎中当年亲自设立,几十年如一日从未更改过,不论刮风下雨,药铺的方子必定送上门来,也成为老龙镇上的美谈之一。这俩年付郎中时常外出,平日里不太出现在铺子里,所幸如今于阖、张布衣二人也已能够支撑起药铺,平日里看病坐诊的客人见着了也都尊敬地喊上一声于郎中,张小先生。每次听到,少年郎脸上都会绽出好看的笑容来,这个自幼在老龙镇上长大的孤儿,吃得苦都在街坊邻居眼里,早些年时常有好心肠的妇人会送上些粮食蔬菜接济烂泥巷土地庙里的两个可怜孩子,但是在大人眼里,长得好看性格也好的张布衣比起他那个终日形影不离,带着一堆同龄人上房揭瓦的混世魔头陈清凉可顺眼上太多。

    老龙镇外有一条老龙河,宽五十丈,延绵百里,横跨整个菩萨州。两岸都是金黄的麦田,临近河边石滩上全是形状怪异大小错落的圆滑岩石,镇上老人说这老龙河在古时候可是真出过龙的,河滩上那些圆石便是那蛟龙褪下的龙鳞所化。这些乡野志异的精怪故事层出不穷,自然不会被人放在心上,老龙河上倒是有一白发老翁,终年孤坐在河滩那些光洁的石头上,身边放着一只空空鱼篓,穿着一身破旧蓑衣,对着河面放竿垂钓,鱼竿上无钩无饵。

    最后是张布衣亲自劝慰,陈清凉才红着眼跟着镖局队伍离开了自幼生活的老龙镇,离开了那条漫着鸡鸭屎气息的烂泥巷, 离开了那座破败不堪的土地庙,离开了那个自幼一同长大的少年。

    临走之前,张布衣站在巷子口,带着微笑,朝自家兄弟挥了挥手。高大的少年背过头,第一次坐在马背上的陈清凉抹去眼角的泪水。那个已经成为自己师傅的汉子笑道:“舍不得是自然,你俩这穷苦疙瘩,从今以后跟着为师好好学武,以后在江湖上混出个模样儿来,便是让你兄弟跟你一起享受荣华富贵之时!”

    陈清凉点了点头。少年喃喃自语,兄弟,等我混出个天大的模样,到时候我们便一起享受这大好人生,去那沧州城里长乐坊点最贵的花魁戏子,喝最贵的美酒……布衣,要等着我啊!

    张布衣随意看了一眼手中于阖手书的药引,便拿着一只长条木盘,托在左手腕上,随后踩着壁柜前的木梯,极为熟稔地从数个柜子里取出分量不等的药草,随后放置在已经铺开的黄皮纸张上,三两下包裹完,贴上封条,递给一遍的郑丘。少年郎这一套操作地可谓行云流水,更难得的是手抓的数味药草分量恰当好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省去了不少功夫事儿。

    郑丘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由衷赞叹道:“师兄厉害。”

    土地庙少年张布衣在付记药铺已经做了五年学徒。从最早的辨识百草,到面对琳琅满目的壁柜药方,再到采摘、切配、捣药和煎煮,已然全部学得心领神会。付郎中对这自幼苦命的孤儿少年颇为呵护,不仅开了每月五贯铜币的工钱,还给镇上私塾的教书先生付了学费,让张布衣也能够读书认字,读上那些儒家经典圣人教训。这些对于付郎中来说,可能这只是他漫长人生路中对这世间举手投足的些许善意而已,可是对于从未体会过亲情的张布衣来说,付郎中对自己而言堪称再生父母并不为过。

    药铺里那个端坐在桌前写着药引的彬彬青年抬头看着进铺子的少年,温煦一笑,张布衣恭敬地作揖:“师兄早。”

    自幼和张布衣穿着破烂裤裆一起在镇上土地庙里长大的陈清凉对这些酸儒的厚古薄今嗤之以鼻,陈清凉最渴望的便是能在寒冬里学着那富贵人家吃上一次火锅,酷暑时候也有冰窖里取出的鲜美瓜果入肚,能像镇上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一般骑着千金马穿着丝绸俊袍,摇着风流倜傥的折扇去城里的长乐坊里,听那些据说一个个长得宛若天上仙子的花魁们弹上一曲琵琶古琴,再做些旖旎之事。

    人活一世,说长不长,几十载春秋,说短也不短,多得是严寒酷暑难耐。按照好兄弟陈清凉一贯的看法,吃到肚里的穿在身上的攥在手心里的,那才是实在,什么文人风骨忠肝义胆,统统一边凉快儿去。靠得天生的勇猛劲儿和一身不输大户人家子弟的强健体魄,陈清凉十三岁那年被路过镇上的一行镖局老爷们看上了眼,愿意收他为弟子,从此跟着他们行走江湖。自幼在街头巷尾泥泞之中靠吹捧马屁,靠拳脚相交里头爬起来的高大少年做梦都想学着那些游侠儿仗剑走江湖。面对自己穷苦人生里从天而降的天大福泽,然而陈清凉竟是破天荒地犹豫了起来。在镖局老爷的责问之下,才知晓原来是放心不下自家这个沉闷性子的小兄弟。面对陈清凉希冀的眼神,镖头师傅看着那身材瘦弱的张布衣,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根骨体魄不行,细皮嫩肉的,可做不了我们这江湖武夫。”

    每日天蒙蒙亮,少年郎便早早起来,先在院子里打一套拳,再练半个时辰的剑法。说是练剑,剑是早些年老龙山上道观里头的中年道人送的,一柄寻常道门作法用的桃木剑,已经老旧到看不清模样。剑法则是以前庙会时候,跟着陈清凉一块儿挤过重重人潮,看那鱼龙台上出自京城的唱戏班子里的师傅们在台上耍的把式。张布衣有一副天生的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个秘密只有陈清凉和镇外石桥上的钓鱼公知道。打那庙会之后,张布衣便每日学着那些唱戏师傅舞剑的方式,照葫芦画瓢地练了起来,若是真正行走江湖的武夫子和世间剑客瞧见了,保准得笑掉大牙。这也叫剑法?不过是些戏子伶仃舞的绣花枕头嘛!中看不中用。

    生活在陋巷里的少年郎不以为意,这套看上去行云流水实则毫无用处的绣花剑法练了三年,好歹增强了些体魄疏软几分筋骨。做完自己这一套每日必修的晨练,少年郎便从水缸里打水洗漱,张布衣天生长得一副上佳皮囊,白净俊逸,剑眉星目,若是脱下那一身满是补丁的破旧布衫,学着如今青阳王朝年轻公子盛行的那样扎上一个发髻,留一束发尾披下,称得上是丰神俊朗的英俊模样。

    喝完一碗稀薄白粥,少年郎推开土地庙摇摇欲坠的木门,走出鸡鸭屎遍地的潮湿小巷,出了白马街一直往镇南走,便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药铺。药铺的主人叫付郎中,一手医家学问远近驰名,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在过往偶尔收成不佳的年头,付记药铺门口还会熬上两大缸米粥,供给那些揭不开锅的人家。二十多年来的悬壶济世为这位儒士般风雅的中年郎中赢得了附近百姓心中极大的好感。在付郎中的药铺里,除却付郎中,另一个主心骨便是付郎中的亲传弟子于阖,据说这弱冠青年已经继承了付郎中的七分医术,难能可贵的是和付郎中一样长了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遇上一些穷苦人家上门问诊买药,那是能便宜就便宜的医者风范。

    好兄弟陈清凉走后,张布衣的日子过得一沉不变,依旧简单到枯寂。对于陈清凉遇到的这等机遇,张布衣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有几丝羡慕,却没有丝毫嫉妒。老龙河边的钓鱼公曾经和张布衣说过,为人处世,气运命数,是上天注定,有的人天赋异禀,有的人天生残缺,富贵贫贱还是大起大落,一半靠老天爷赏赐,一半则靠自己双手孜孜不倦去索求。

    张布衣深以为然。

    张布衣今年过了暑天便年满十六,这个命运多舛的孤儿活到今天,着实不易。

    老龙镇上像他这样的孤儿不多不少。若是天资聪慧些的,早早地便拜个师傅学一门手艺,将来也能糊口,再其次便是去那些大户人家里做一个家仆,虽然得失了祖宗传下来的姓氏,也得落了贱籍,但往往吃得饱穿得暖。几年里,镇西面那些府邸修得端庄漂亮的府邸佳苑里头,倒是多了不少年轻的仆役,保着清白户籍吃着手艺匠人的努力艰苦的年轻人,少之又少。

    如今这世道,笑贫不笑娼,这甲子以来天下间风调雨顺歌舞升平,不管是南边的大楚王朝还是北面的青阳王朝似乎都淡漠了一统天下的心思,两个王朝在甲子前的战国时代里群雄凸起,吞并了二十七国,余下这两大王朝一南一北,隔着东洲腹部的洞庭湖遥遥对望。而世道一旦安逸太平下来,往往便是饱暖思淫-欲的下场,如今的文坛诗斋,多得是风花雪月之事,闻得到大楚的桃李春风,听得见青阳都城的觥筹交错。自然有一些老儒生跳出来怒叱当今世道沦丧人心不古,随即缅怀起甲子前那风雨如晦的战国群雄时的天下大幕。那个天下流血的时代里,出过多少义士豪侠、多少文人风骨,多少忠骨武将,那皆是数不尽的山河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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