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成器的君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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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婉吃力开口道:“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扶着琴婉,只管向前走,嘴里道:“在下郭伟仪。”

    ……

    方问渠到得花雨阁门口,无意听得两个管事聊起天来,说是今天才赶出去一个,这些姑娘当红的时候一个个高高在上,被扫地出门之后,却不知道要靠什么维持生计。

    方问渠不禁想起这场大雪,不知又有多少人被冻死,这座城的角落里还有多少人为生存而苦恼。千年转瞬即逝,夫子描绘的大同却迟迟没有到来的迹象。他内心一时激愤,周身内力喷涌,不觉形成一道气浪,巧合下将身后挂在花雨阁门口的一块小木牌震落在地。

    这花雨阁中的女子多半凭借自身貌美与才艺赢得生活;那卖酒的酒保则凭着闻香识酒的本领和三寸不来之舌混一口饭吃;就算是沿街的乞丐也得把自己打扮的可怜些出卖自己的尊严换取生存的权利……

    “我擅长什么呢?”方问渠这般想着。论铸剑的本事,自己远不如二师弟;论弹琴奏曲,这花雨阁里任何歌姬都强过自己;若论耕作劳动,自己更加是一窍不通。果真成不得器吗?方问渠这样问自己,不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真的可以吗?

    “在达成所谓“不器之器”的道路上,专精一道已然被证明是一条死路,当把所有事物融会贯通之后,,一定能找出一个让‘大同’到来的方法,这也是所有“不稼不穑”却又能有东西吃的人的责任。”方问渠少时便如此决定了。

    想到融会贯通,方问渠便想到一个人: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亦无人知道他活了多久,只听说他时常以琴瑟为伴,其所到之处,常有白鹤飞唳盘桓,如同这个人才是它们的归处。久而久之,众人便称他“鹤归老人”。传说此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经史百家无一不通。方问渠其实不大相信世上能有这样的人,传说免不得有夸张的成分。但来日若有缘得见,亦可好好请益一番。

    ……

    郎中说琴婉的外伤并无大碍,现在的她正和郭伟仪在一间茶馆里聊着天,后者刚刚说到正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才离家长长见闻。

    琴婉并不知道他是秣阳城里最有钱的人的儿子,但她还是以公子相称:“郭公子,你听说过‘君子不器’吗?”

    郭伟仪读书很少,自然摇头表示没听过。

    “‘君子不器’是说,一个真正有本领的君子,不应该只具备某一种单一的才能。只具备单一才能的人,就像是器皿一样,即使再华美也只能做某一种用途。而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不应该以‘有用’为自己的目的,而应该追求更高的东西。所以郭公子,你根本不必为没有专一的才能而苦恼。”

    郭伟仪听得心驰神往,不经问道:“那更高的东西是什么?”

    琴婉忽然想到了袁二公子,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忽然,一双手扶起了她,那双手虽说不是有力,却很温暖。她勉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个同样背着包裹的旅人,那人支支吾吾道:“适才路过,看到姑娘心地善良,本想……呃……本想结识,但见姑娘貌美,在下,在下自惭形秽。离开之后,却又念想,所以才回来看看,姑娘,你,你这可是遭遇了贼人?”

    若非身子疼的厉害,琴婉此刻直想笑出声来,这人说了一大堆,却半句没到点子上。男人忽的一拍脑门:“是了,赶紧扶你去看郎中。”

    琴婉虽是风头已过,但尚且年轻,姿色依旧出众,远没到徐娘半老的时候。看到当年仁义无双的袁公子竟故意出言挖苦讽刺,她不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还是开口道:“琴婉书读得不多,蒙公子所授,却也懂得君子固穷的道理。琴婉虽是一介女子,纵年华不再,亦可寻他法谋得生计,从不敢妄自菲薄,轻言放弃。”

    琴婉这话里的规劝之意再明显不过,看那袁公子低下了头,似乎隐有所动,她继续劝道:“公子若是有什么苦衷,琴婉虽不能解语,也能倾听。公子若是有什么困难,琴婉这里还有些银子……”

    听到这句话,那袁二公子猛地抬起头,手掌忽然向琴婉的脸颊扇去。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琴婉根本没有想到袁二公子会出手打她,这巴掌扇得极重,猝不及防之下,琴婉已然被打倒在地,身后包袱里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

    苦难并没有让袁二公子变得更强,相反,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被挫折所击垮。一开始,他还能凭借气节守得灵台清明,但日复一日的困苦生活和绝望的前路让他堕落成另外一个人。他发现仁义根本无法使自己生存下去,原来笃信的夫子的教诲已然全成了虚伪的谎言。他开始抱怨命运的不公,开始怀疑这个世界运行的真正方式,他的信念在瞬间崩塌,于是他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另一端,就算那条路通向黑暗。

    琴婉倒在地上,她觉得很冷,似乎雪又开始下了并且越下越大,刚才那一脚委实不轻,她的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那种疼痛的程度却很快地让人感觉不到,因为知觉正在失去。

    她没有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便不再哭了,但恐惧确实正在向她袭来,这小巷算不得偏僻,却无人愿意多看一眼。她不知道的是,前些日子的大雪已经冻死了太多的人,这些人生活在城市的角落里,同样没人会多看一眼,当自己的生存成了问题,谁还会去关注别人?

    琴婉的银子并不多,更要命的是以后再也没有获得它们的途径了,但这并没有妨碍她来到炊饼摊前,递给老者一块碎银然后温言道:“老人家,来两块炊饼,俗话说‘霜前冷,雪后寒。’大冷天的,您早些回家去吧。”

    虽是一小块碎银,但足够买他一框炊饼了。那老者慌忙道:“姑娘,这……这,老朽可找不开啊。”琴婉摆摆手,示意不必找了,拿了炊饼,在老人感激的目光中离去。

    才到巷口,却迎面走来一个人:“哟,琴婉姑娘心地当真不坏啊。”

    那巷子里卖炊饼的老人见了这情景,唯恐惹祸上身,赶忙奋起一把老骨头,一溜烟地窜了个没影儿。

    袁二公子将落在地上的银子捡了去,看那琴婉却兀自倒在地上,眼睛望向自己,没有怨恨,只有不解。他对着琴婉的肚子重重地补了一脚,哈哈一笑,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琴婉怎么也没想到,两年不见,温文尔雅的袁二公子竟好似变了个人,念在往日恩义,她也如实回答,自己是被花雨阁赶出来的。

    那袁二公子闻得此言却笑得更灿烂了:“琴婉小姐入得青楼前便该想到这行当是吃青春饭的,待你这般人老珠黄了,嘿嘿,便没人还会留你咯。”

    琴婉并不哀怨,她也不会像其他姑娘那样嫉妒瑟逸的好运气,她知道人的命运总是不相同的,与其抱怨,不如想办法如何度过。琴婉背着行囊,裹着棉衣,微冷的天气提醒着她,没在前几日下雪的时候被赶出去也算是东家的良心了。她的行囊很简单,往日的弹奏的雕花琴和奢华的用度当然是带不出来的。几册乐谱和平日看着抹眼泪的小说;表明自己身份的名牌;教坊颁发的乐师证明;换洗的衣物;几两碎银子。这就是琴婉,一个几乎没有其他技能可供生存,却又刚被风月之地赶出门的弱女子的全部家当。

    能来花雨阁挥霍的多半是富家子弟,这四年的生活给了琴婉一种错觉,让她觉得所有人过得都很好,很富足快乐。现在她知道了,花雨阁里的日子不过是一场黄粱大梦,现在,是时候该醒来了。现实不是花雨阁里的高床软枕,现实是残酷的,就像那个穿着单衣,挑着箩筐在小巷子里叫卖炊饼的老者。

    发现袁二公子许久未来,当时花名满城的琴婉亦不免担忧,多番打听之下才得知袁家家道中落。红尘中人轻易出不得花雨阁,琴婉只得包好银子,托人送给袁二公子,祈望他度过难关。每次托人去送,却每次都被他原封不动的退还回来,有一次,随着银子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俊秀的笔迹写的四个大字“君子固穷”。琴婉得知他的心意,便也不再勉强,二人由是断了联系。

    今日再见,琴婉却险些认不出他,一束黑发披在额前,眉宇之间却都是玩世不恭的态度,言行举止甚是轻浮,谦谦君子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她向往日的贵公子,今日的登徒子盈盈作福:“袁二公子。”

    “琴婉姑娘怎不在花雨阁里待着?外面很危险的哦。”说着话,眼神却不住往她身上瞟。

    来人琴婉倒也的确认得,他本是城西袁家的二公子,向来有志读书博个功名,琴婉刚到花雨阁时,还是他常去捧场,出手也甚为豪阔。那时,他常与琴婉聊些孔孟之道,不想一辈子在父亲的背影下活着,想以胸中所学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当然,二人怎么也没想到命运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生急转弯。一年后,袁老爷病逝,偌大的家业无人打理,这袁家大公子却又是个好赌之人,不多时便把家业败了个精光。

    ……

    琴婉知道雪停了自己便得离开,原因却再简单不过:许久没有客人取她的牌子了。也许是因为再没有文人墨客替自己填词,自己也编不出新的曲子;也许是因为自己终究还是年长色衰,及不上新来的姑娘;更有可能是因为瑟逸风头太盛,让其他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只不过是先轮到自己了而已。

    赚不着钱的闲人这里是不会挽留的,琴婉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四年的花雨阁。积雪再大却总也压不垮这楼阁的画栋,因为过一段时间,承重的柱子便会换上几根新的,这才能让这楼一直屹立下去。至于被扔掉的“旧柱子”,谁还会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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