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顾着自个儿飘着玩儿了，没注意到乔笙什么时候移神换气，变了身装束。
从巷子口出来，到另外一条大街时，原本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现在竟成了位年过半百的老道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道服上还爬着虱子，后头背了个藤架，胳膊肘上搭条拂尘，如玉的脸张出了花白的络腮胡，原本一头的青丝也配合着成了花色。
我盯着他那眉眼，仔细看了又看，才确定这鬼斧神工的五官未变。
“怎了？施主不认得贫道了？”他捻须微笑。
“没。”我摇摇头，“只是还没适应你们这种，来去如风，恣意变化的状态。”
“呵呵呵……”
想了想，我又问道，“你们这种，能有千万般变化的，一会儿是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一会儿是年过半百的沧桑老道，那到底何种才是你们最原本的面目？”
街上人多，乔笙压低了些声音，“即便是凡人，不也有换各种衣裳穿的能力吗？那换衣裳，还是换面容、换身份，只是能力范围有所不同，最重要的就是那一缕气息，人界喊灵魂，妖界唤元神，左不过是一缕见光死的清魂罢了。”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是不是这人儿把道袍往身上一披，再把胡子一捻，这道法玄机张嘴就能来？
红日半落天际，彩霞透裹着秋云，轻柔得似情人的眼波。主干街道上仍车水马龙，前方数步，绸纱飘荡，数位玉人挥舞着手里的绢子，一处温柔多情地啊。
乔笙就在那“醉春楼”对面放下了背后的藤架，又从藤架里翻了张板凳出来，俨然一副要摆摊子的模样。
那飘纱挂绸的楼里疾步走出一位老鸨模样的妇人，过了街道直奔乔笙而来。
“这位道长，这地儿是我们醉春楼的，您在这儿会影响我们做生意，还是另寻别处摆摊吧。”
乔笙拱手道，“妈妈此言差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贫道在此摆摊，非但不会妨碍妈妈的生意，还能……”
“得得得，老娘懒得跟你废话！”那妇人一甩绢子，伸着食指威胁道，“要么你自己滚，要么就让家丁将你连人带摊子一并掀走！”
“呵呵呵，恕贫道直言，”乔笙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抬起头，“妈妈您面门发紫，肝火甚旺，乃不祥之兆，近来实在不该……”
然后我看到乔笙眼睛全黑了一下，迸射出两道黑色光芒，窜进了那妈妈眼睛里。那妈妈当即像被人点了穴似的，抖了一下，再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去，只是那步履僵硬，像是个纸片木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走的。
乔笙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继续收拾着摊子。我想帮他收拾，但依旧是什么都一穿而过，大千世界跟现在的我，没一点关系。
我猜，他把摊子执意放这儿，应该算准了严檬会来这烟花柳巷之地。可笑芝芝曾与我山盟海誓此生要一心一意，现如今杀了我，她这如意郎君对她又何来情分可言……
乔笙在摊子上挂了个“卜课算命”的白条旗，又抖着那宽大破旧、遍布补丁的道袍坐下后，扯着嗓子开始喊，“卜前程看风水啦，合生辰解八字啦，摸骨称重，测字看命，老君梦中亲授，不灵不要钱啦……卜前程看风水……”
“咳咳，”我猫下身，轻声问他，“你这一套套哪儿学来的，该不会换了面容、移了身份，这学识也能跟着精进吧？”
乔笙斜昵了我一眼，唇动胡须不动，“都活几千年了，路过的算命摊儿，比你这一世见过的人都多……”
我这一世见过的人也不多啊，以前在家……
我还兀自出着神，只听乔笙低声道，“来了。”
迎着残阳眺去，只见一膀大腰圆、身宽体胖的公子哥，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光线甚暗，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一团黑黢。
其实他杀死我的那晚，火把在他身后，我也没看清他的脸，跟现在的如出一辙，反倒好认。
晚风吹冷不知衣，饮恨身死不知恨呐。
“好。”
我跟在他身边，之前还是习惯迈步子，现在发现用飘的更快，而且轻轻荡荡也挺好玩的，像脱离了束缚的秋千。
“呵呵呵，去见杀害自己的凶手，这简直比去见自己的尸首来得更刺激。”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愤怒和憎恨固然有，手刃仇人的兴奋和爽快也有，只是心里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丝苍凉……
“要不要再等你平复下心情？”
对哦。
“那咱走去严府么？我不认得路，你带路吧。”
“不用去严府，过了前面那巷子口就能见到他。”乔笙用扇子指了指前面，“走，他快到了。”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他们最怕的是什么？”
乔笙看着我，摇着折扇，嘴角上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此刻我竟觉得他像拈花微笑的佛。
“庞家人怕被骗，严家人怕……”
“算了算了。”我闭上眼睛，就义似的，“你挥扇子吧。”
他敲了一下我肩膀，嗤笑道，“挥你个头啊，我现在是现身的，一会儿让人看到我凭空消失，岂不是大白天闹鬼！”
“哈？”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难不成你还怕他？”
“不行。”乔笙摇着扇子，突然打断我思路，“我说了，要用他们各自最恐惧的方式来替你复仇，若仅仅是让县令大人将他们逮捕，然后锒铛入狱、秋后问斩，那未免也太轻巧了。”
杀人偿命，这，轻巧吗？
我看着他，愣了好久，感觉此人极擅谋略，而且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所谓的送我一个“见面礼”，大概也是因为，我是这盘棋里的一枚棋子。
“那接下来，咱该干什么？”
“恩……”乔笙摇着折扇，看着河堤对岸的柳树想了一会儿，才道，“咱们去会会严檬。”
“怕啥？”这人儿怎么老喜欢吞字儿呢？！
“你。”
乔笙大摇大摆地从县衙门里出来，我跟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县衙门里飘出来。
心里默默整理着思路：这会儿县令大人要是按乔笙说的，将我的画像四处张贴，势必会惊动庞家和严家。然后这两家人，甭管谁家，势必会出那一千两送到县令大人这里，请他压下此案。那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守在县大人这里，等他们聚头了，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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