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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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湄将骰子向案上一扔,见点数为六。

    “这个我会,能不能占了娘娘的?”汭屿抢道,看了看窗外,“今日雪大,汭屿看公主和小殿下在外打雪仗,想到古人写雪有一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样算么?”

    “很好,梨花非花,友人送别。”上官湄连连点头,“山仪,该你了。”

    万山仪接过骰子,掷了个二点,想了想道:“‘杨花落尽子规啼’。”

    “好,”上官湄掷了骰子,“那就继续离别之思好了,‘东风无力百花残’。”

    万山仪神秘地笑道:“一点,臣妾要占一篇大作了,‘花钿委地无人收’。”

    “一下子断了我《长恨歌》的念想,当浮一大白。”上官湄随手一掷,“五点,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李商隐,但谁让这骰子不遂我的心,‘春心莫共花争发’。”

    “义山自有义山的好处,娘娘要相思成灰,臣妾就来对‘取次花丛懒回顾’如何?”

    “太儿女情长了,我一定要翻过来。”上官湄将骰子在掌中摇了一阵才放下去,见还是三点,“‘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人有离别,国有兴衰,冷落荒凉处自有大江长流。”

    “娘娘果然壮志豪情,”万山仪哑然失笑,“已经连续三个三点了,臣妾就用‘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娘娘觉得可好?”

    “终有一死,说得不错。四点,‘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诗是好诗,”上官湄抿了口茶水,“不过这与我的上句有何关联?”

    这确是问倒了万山仪,她冥思苦想了一阵,方展颜道:“早梅香甜啊。”

    上官湄也笑了,继续掷骰子道:“‘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汭屿,给你个机会?说不上来可是要罚的。”

    汭屿闻言小心翼翼地掷了个点数,舒然松口气道:“还好它不多为难,我听娘娘方才说距离别已有一年之期,念也念了,怨也怨了,也该重新上路了吧?所以我就想了句‘有花堪折直须折’。”

    “汭屿姐姐若学起诗文一定更胜臣妾,”万山仪笑道,“这凄婉的意思也只有汭屿姐姐能想着破一破了。”

    说话间小亚换了热茶上来,几人围坐一起又说笑了一阵。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屋内是骰子落在案上清脆的声响,院中是姐弟俩围着树打雪仗的欢笑,凤仪殿中许久没有这样惬意快活的景象了。

    五月,阳光明媚,晋婉和佳林尔丹带了众皇子公主在御湖边追逐嬉戏,结草环编飞鸟,享受春夏之交的和暖。玩着玩着,明晔手中的风筝线突然断了,佳林尔丹便带他去寻。二人一前一后,顺着风筝掉落的方向走到林苑深处。转过弯,不知从何处钻出一条蛇,直扑向明晔的脚踝,狠狠地咬了一口。明晔跌在地上,用石块砸跑了蛇,继而吓得哭起来,大喊救命。佳林跑过来时也吓呆了,顾不得其他忙颤抖着帮他把污血挤出来。一起玩的人听到了佳林的呼喊沿途寻过来,把明晔抱回了凤仪殿。

    上官湄本在建德殿,得了消息和高乾匆匆移驾,汭屿也从猗兰殿赶来。彼时御医已包扎好伤口,说明晔中毒不深,但因先天不足心脉较弱,可能会发烧几日。他右脚受了外伤,好好休养应不会留下跛足之症。惠妃和淑妃禀明原委,跪地请罪。林中有蛇,上官湄知道这是个意外,再加上她关心明晔的伤势,无暇多责怪二人,只不温不火地说了几句,各罚了两个月的俸禄,下令以后不许再带皇子公主在湖边玩闹。众人都在垂头听着帝后的吩咐,不敢多言多看,只有汭屿悄无声息地移到床尾,解开明晔脚上的细布,手指轻触伤口周围,最终停在了某处。

    安阳殿的殿门刚刚关上,佳林尔丹便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娘娘……”荷玉忙蹲下身扶住她,“您还好吧?”

    “荷……荷玉……”佳林脸上的汗簇簇落下,发髻有些散乱,“本宫……本宫都做了些什么啊……”

    “娘娘……”

    荷玉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先把她扶进内室,端来一盏茶。佳林颤颤巍巍地接过来,抬至嘴边时看到了茶水中的倒影,尖叫一声,慌得摔了杯子。荷玉见状,轻叹了口气,收拾了碎瓷片,温柔又无奈地安慰道:

    “娘娘,您生性善良,注定害不了人,也瞒不过皇后和江修容的眼睛。娘娘,认命吧……”

    “你胡说!本宫何曾害过人……”佳林悲戚地呜咽着,手像冰一样冷,“本宫何曾害过人……”

    荷玉看着她失控的样子缓缓道:“若是娘娘不忍心,我们就收手吧。”

    “收手?然后继续任人宰割吗?”佳林尔丹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我现在我一无所有,明睿,明睿死的时候……外面雷电交加,我抱着明睿,承受着丧子之痛,无人问津。那个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庆贺嫡子,宠爱惠妃,有谁考虑过我的感受!苍天不公!明睿!我的明睿啊……”

    佳林的眼神变得惊诧可怖,震慑着荷玉。荷玉亦从没见过这样的佳林尔丹,只用力握住她的手。

    “贵妃说得真对啊,若不是我先生了儿子,皇后又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个不得宠的妃子?”佳林想要叫出来,最终却只剩下竭力压制的低吼,“什么为君除害,她、她对我百般照顾,分明就是对我儿子别有心思!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管我儿子了!”

    “娘娘,”荷玉摇着佳林的膝盖,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口气渐冷,“您想说什么就继续说吧。”

    “明睿,娘没用啊……我是这宫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嫔妃,不能保护你……”佳林不住地颤抖着双肩,“可凭什么她们都有儿子,凭什么我为鱼肉,凭什么我就要认命……”

    荷玉任她哭了一阵,半晌方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们去找她吧?”

    她?

    佳林尔丹抬起头,荷玉的轮廓有些模糊,但还是期待而又坚定地看着她。

    “对,她虽缠绵病榻,但她可是现在宫里唯一能帮娘娘的人……”

    不行,我不能出卖自己,不能再过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

    ——等等!

    佳林转头看着荷玉逐渐阴森冷峻的表情,恍然大悟,“原来,原来这其实才是你想让我做的……”

    “娘娘要是这么理解也无不可。”荷玉站起身,俯视着她道,“娘娘还记得阿兄辗转托长邑侯夫人递进来的遗书么?就算我们是西蓟人,可数年来对大越恭敬有加,从未行过悖逆之事,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皇后还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娘娘觉得‘不得已’避开不提,奴婢却做不到!”

    从未听荷玉这样说过话,佳林吓得向里挪了几寸,“荷玉,你——”

    “阿兄的遗书血迹斑斑,字字言明皇后自蓟州回宫就一直在搜捕西蓟旧部,当年更是他许大人查到了阿兄的身份来历!”荷玉直直凝视着佳林那张惊惶失措的脸,“示神在上,如今我西蓟遗民安居度日,可他们不问情由滥杀无辜,与蛮夷何异?我只有一个阿兄,难道我不该恨吗?”

    “所以……所以你要我……”佳林心下明白,按住胸口道,“不可以!我……我软弱愚笨,无家世无子嗣,没有人会愿意帮我……”

    “娘娘是最仁厚的人,像今天这样的事,皇后无论如何都怀疑不到您。何必他人相帮?何须娘娘对谁俯首称臣?”荷玉转念冷冷地哼了一声,“也对,就算娘娘位至淑妃又能如何?不过是个虚名。我冷眼旁观数年,除了千才人皇宠淡薄,娘娘,钰贞贵妃,陛下和皇后看似宠爱,可他们何曾真心待过我们这些有西蓟血脉的人?无论是周人还是越人,在他们眼中,我们是奴,是婢,更是可以随时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玩物!”

    “荷玉你不要说了!”佳林双手堵住耳朵,“我害不了皇后……不,我从没想过害皇后,从来都没有想过……”

    可您已经停不下来了。

    佳林的哭声骤然停住,她似乎很清楚地听到了荷玉的这句话。佳林的手颓然落下,荷玉坐在她身边,眼睛看向窗外。

    “我们现在能衣食无缺全靠阿兄当日将我们卖进高府,我也从没嫉妒过娘娘成为陛下嫔妃。其实我也知道,阿兄是我最亲的亲人,并不是娘娘的。娘娘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不会懂——”

    “是啊,”佳林喃喃道,“没有兄弟姐妹……谁都没有……”

    “娘娘就当奴婢是胡言乱语吧。”荷玉的声调缓和了许多,“娘娘有示神护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奴婢没有必要把您也推入万丈深渊。”

    万丈深渊么?

    为什么会觉得像有一块磁石吸引着,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佳林尔丹扯过枕边明睿的肚兜贴在胸口,缓缓地摇着头,院里的阵阵蝉鸣让她更觉得如坐针毡。

    这个夏天并不只有高明晔被蛇咬伤的意外,上官湄莫名其妙地得了眩晕之症,发作时只觉天旋地转,恶心难忍。御医忙了许久也查不出病因,只能斟酌着用药。不久,掖庭宫又出现了异常的蚊虫。夏日雨水丰沛,天气潮湿,未免蚊虫传播疫病,太医署向高乾请旨每日定量供应药草,由专人看着驱虫。

    上官湄病了,许秋盈虽然仍在贵妃之位,可也一直深受病痛折磨,身体愈发孱弱,有时竟连日常请安都难以完成,所以这次高乾只命晴宁暂理后宫。

    傍晚,上官湄正歪在榻上,小亚轻轻推门走进来。她瞥了一眼旁边睡得正香的明晔,悄声回道:

    “娘娘,御医说掖庭宫那里一切正常,蚊虫数量已见少,再过一两个月,等雨季过了就无碍了。”

    “知道了。”上官湄胡乱应着,见小亚欲言又止便问道,“还有事?”

    “方才几位娘娘一起去掖庭宫查访驱虫情况,似乎起了口角。”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上官湄懒懒地闭上眼睛,“可说了为什么吵?”

    “好像是太医署用钩吻杀虫,贵妃随口问了句钩吻有毒,就被惠妃抓着不放。”小亚回道,“奴婢来不及问江修容,就直接查阅了太医署的记档,钩吻又名断肠草,确有毒性。但因其有散瘀止痛、杀虫止痒之效,太医署常会配置适量药方敷于患处,用于治疗皮外伤,也可用于杀蛆虫,灭孑孓。常人不熟悉药性,也难怪贵妃大惊小怪了。”

    “大惊小怪?”上官湄轻吸了一口气,“怎么,贵妃那么重的风湿病痊愈了?”

    “暂时还没有。”

    “既然如此,就让贵妃在颐华殿好好歇着吧,惠妃有孕在身也无需劳神,让贤妃和淑妃多辛苦些就是了。”上官湄仍是极从容地吩咐,恍若这段时间的病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古人云是药皆毒,我们日常吃的安神药还能伤人性命呢。仁者看到的是以毒攻毒救人性命,只有那些包藏祸心的人才会想到用毒杀人的招数……你叮嘱刘宪,掖庭宫杀虫要按时定量,他必须全程亲自监看,不能出一点差错。”

    小亚答应着,听她语气中含了倦怠,便不再多话,轻轻放下帘子退了出去。小亚坐在门外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只好叫了季子渊托他把事情告诉汭屿,让她多留心。

    真是好奇怪啊,为什么最近连汭屿都表现得怪怪的,她有几天没来过凤仪殿了?

    和风微醺,小亚想着想着,也多了一丝困意。

    汭屿忙摇头,“娘娘别笑话我了,草药尚可,诗文真的不行,我看着就好。”

    “那也随你。”

    “她在向本宫示弱。”上官湄淡淡道。可是不么,晋婉初入宫时正是自己失势之时,被她低估很正常。如今她重掌后宫大权,三下两下拘住了许秋盈,晋婉能不怕么?

    “惠妃一心一意待陛下,是个实心肠。”万山仪在旁道,“她要是不喜欢,谁掌权她都不放在眼里,您只看看贵妃就知道了。”

    “这样的人只会想着皇宠,未必真的有心害人。”汭屿随口评论了一句,然后便扶上官湄到窗边,坐在了她的下首。

    “那就来飞花令吧,先是我卧病,再是你有孕生产,晋封昭容,我们很久没这么坐在一起了。”上官湄从一旁的小盒中取出一枚骰子,“老规矩,掷点为字,意思相接,诗不能重复,如何?”

    “臣妾听娘娘的。”万山仪颔首低笑,“今日玩什么字?”

    “之前的太过穿凿了,今日就回到源头吧。”上官湄看向不知在想什么的汭屿,“汭屿要不要一起来?”

    “臣妾喜欢,翡翠成色很好,庭前新燕的花纹也栩栩如生,娘娘费心了。陛下也赐了臣妾很多礼物。”晋婉点点头,又转念道,“其实臣妾很嫉妒娘娘的。”

    “嫉妒?惠妃何出此言?”

    “陛下用金玉珠宝讨臣妾欢喜,却是用心讨娘娘欢喜。”晋婉微晃着脑袋道,“难道臣妾不该嫉妒您吗?”

    “山仪,”上官湄喝了口热茶,“你不回去看看琬妤么?”

    “时辰还早,琬妤有乳母照顾,臣妾在娘娘这里坐坐再回去。”

    凤仪殿里烧着火盆,屋子里暖洋洋的。琬林和明晔大概是在宫宴上被拘束了,连寝殿都不肯进就在庭院里打起雪仗来,天光尚好,上官湄也由着他们玩闹。

    “惠妃和娘娘说了什么?”小亚一边替几人解了披风一边疑惑道。

    “昨日事忙,”晋婉娇怯道,“还没来得及谢娘娘的赏赐。”

    “还记得昔日你冒着被陛下斥责的风险将冬衣送进兰台,本宫该谢你雪中送炭之情。”上官湄亦回以宽和的微笑,“况且你为大越诞下一对双胞胎,这也是你应得的。玉雕还喜欢么?”

    “本宫野心勃勃?”上官湄不禁觉得她的思维跳得太快了,“难道惠妃妹妹不算本宫的朋友么?”

    行至岔路口,晋婉正视着上官湄的脸,柔媚地挑了挑眼眉,袍袖盈风。

    “如果娘娘不嫌弃的话。”

    “你对本宫是有些敌意的,今日却说了这样的话。”见她心性未改,上官湄也转头看着她,“怎么,有了女儿转了性子了?”

    晋婉“扑哧”一笑,“娘娘真是说笑了,臣妾哪敢对您有敌意?怪只怪臣妾比娘娘晚出生几年,不能先遇到陛下罢了。之前与娘娘相处不多,以为皇后高高在上不会有朋友,其实您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野心勃勃嘛。”

    七月,万山仪生下高琬妤,封襄阳公主;相隔数日,晋婉又产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取名琬珺和琬瑶,分别获封常山公主和彭城公主。一年内宫里新添了三个孩子,高乾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天天抱着女儿们不撒手。

    三位公主的百日宴是一起办的,高乾大摆宴席,赦天下,大越子民皆沉浸在喜悦中。

    宴席毕,雪铺了满地,映着红墙砖瓦,浸透着沁人心脾的美。今年的初雪来得甚早,阳光从雪地反射到宫人的脸上,像千万颗闪烁的钻石。晋婉罕见地要同上官湄一起顺路回宫,两人在前面走,万山仪和汭屿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脚踏在松软的雪上咯吱作响,晋婉的嘴边也一直带着满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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