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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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侯来了,”汭屿回身轻笑,“是陛下让你来的?”

    “陛下让我把小殿下送回来。”

    池南说着把高明晔放下,细心地替他扣好衣服,明晔乖乖地站在琬林身边,痴痴地望着上官湄。

    “她比之前好多了,至少没了轻生的念头,但从绝望中生出希望总是需要时间的。”汭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上官湄,“她已经知道了无法再有孩子的事,总会伤心一阵子……能疏散出来也好,我之前还担心她受不住。她……其实真的很坚强。”

    “只希望娘娘和陛下能早日迈过这道坎。”

    “若真要迈过不还是会伤了你么?”

    池南却摇头道:“若证据确凿该由国法处置,我不会有怨言,只怕诗玉会很难过。”

    汭屿默然,但她知道在池南面前本无需掩饰自己,于是抬起手在他肩上用力握了一下。池南也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勉强牵起。

    “对了,汭屿,你看看这个。”

    池南将汭屿拉远些,从怀中取出一枚木片,上面有明显的腐蚀痕迹,汭屿看了一眼,蹙眉道:

    “白蚁?”

    “是,这是兰台内壁的木片。”池南神色凝重,“我一直觉得兰台坍塌很蹊跷,但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娘娘身上。那日我夜间来查探时,倒塌的石柱阑干几乎已经被清理干净,这是我趁他们不注意捡回来的。”

    “我懂了。”汭屿咬牙道,用手帕将木片包好收进怀里,“既然老天要让我守护她,我就一定会替她挡掉所有明枪暗箭。池兄弟,现在你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了。”

    “好。”池南会意,目光转向岚亭,“我去劝劝娘娘吧。”

    池南缓步走进岚亭请安,上官湄闻声忙擦掉脸上的泪,并没有回头。

    “将军不必多礼。”

    “天气寒冷,娘娘身体未愈,不应该在湖边吹风。”

    “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上官湄淡淡地回答,“将军请回吧。”

    举目茫然,好想重新回到地上那个熟悉的地方啊。可已经伤过这么多次,手脚都被捆得麻木了,仅凭一人之力,和一段独处的时光,真的够么?

    小时候不奏效的方法,长大后真的还能出现奇迹么?

    下来吧,下来吧……

    “微臣虽然不敢揣测娘娘心意,但仍希望娘娘听微臣一言。”池南很明显读懂了上官湄的心思,他看着她手上的玉镯温言道,“情之纽带只有在断裂之时才会被重视,而矛盾煎熬皆因有情而非无情。既然娘娘心中仍有陛下,为什么还要自苦呢?”

    是啊,要么一起赢,要么一起输。

    只是太在意,终归了无意趣。

    “这是本宫与陛下的家事,”上官湄略低下头,“将军不该置喙。”

    “娘娘说得是。”池南轻声道,“微臣此来是想告诉娘娘,北境又要起战事了。”

    “北境?”上官湄动作僵了一瞬,眼睛微微抬起,看向渺远的湖对岸,声音也弱了下去,“不是才平定不久么……”

    “是,北狄人混入大越境内,乔三公子惨遭流兵毒手,陛下因此知晓北境布防漏洞。”池南温柔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进她的耳朵,“陛下操劳国事,又好几夜没合眼了。前兵部郑大人也已启程回骁州,陛下也吩咐微臣开始练兵了。”

    听池南提到高乾,上官湄神情有些松动。

    那个奉旨满世界周游的乔思……居然死了?

    一直都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罢了,罢了,他终究还是知道该怎么劝服她。

    “北狄本性好战,他们为争族长之位怕免不了一战,将军该尽心才是。”

    “微臣谨记。”池南看了看远处,近一步道,“娘娘,微臣把小殿下给您带来了,平瑾公主也在,他们都很想您,您回头看看他们啊。”

    上官湄直起腰,慢慢转过来,见汭屿领着两个孩子站在对面。琬林和明晔的脸都冻红了,可还是满面期待地看着她。上官湄扶着柱子站起身,池南忙躬身握住她的手臂,扶她向前走了两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飞一样地狂奔过来。

    “母后!”

    “母亲你终于好了,女儿想死你了!”琬林开心地笑着,“对了母后,婕妤姐姐前几天教女儿和弟弟背了一首诗,我们现在就背给你听!”

    琬林说完,便牵起明晔的手,稚嫩的童音在湖面上飘飘荡荡: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稚童的笑声仿佛带着神奇的力量,上官湄心上的冰仿佛突然融化了。是啊,彼此已经不再年少了,真的要辜负所有时光么?这么可爱的儿女,你能忍心拂去他们瞳眸里那缕灿烂的阳光么?

    上官湄,终是有人爱你,超过你自己。

    “真好……”想到这,上官湄蹲下身紧紧抱住两个孩子,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母亲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琬林和明晔不住地点头,汭屿将上官湄扶上轿辇,又把孩子们抱上去,一行人一起回了凤仪殿。池南望着轿辇离开的方向,眼眸沉沉,带着欣慰,也带着遗憾。阳光转过,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刚与柔,喜与忧,只怕没有人能体味他此刻心中所想,就如那湖上的冰雪,不知为谁而融。

    彼时高乾正在殿中批阅奏疏,见上官湄回来便搀她到榻上休息,只简单问候了几句就要去拉屏风。

    “陛下,”上官湄扯住他的袖角,似是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臣妾想见些阳光。”

    高乾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含泪握住她的手,“湄儿,你……”

    “陛下什么都不用说。”上官湄觉得自己的手掌渐渐有了温度,“长邑侯方才告诉臣妾陛下为北狄之事操劳过度,你瘦了……臣妾是你的妻子,不能太任性,这些事情该和你一起承担。”

    “湄儿,是我错了……”高乾从怀中取出一只镯子,“这是那日断掉的凤镯,我亲自镶了宝石修好的,你……”

    上官湄浅笑着伸出右手,似云淡风轻,似星疏月朗。高乾将凤镯戴在她腕上,两人十指相扣。

    “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么?”

    “我不知道……”

    高乾坐在榻边,揽袖将她拥入怀中,上官湄靠在他肩上,轻声叹气。

    “湄儿,我可以等……”

    “我是为琬林和明晔才决定活下去的。”上官湄嘴上这么说,手却收紧了些,“陛下既是补好了凤镯,就该知道即便有御湖的冷水,龙依然毫发未损,臣妾……也始终不愿让它碎。”

    高乾恍然明白,轻吻着上官湄的额头,不停地唤她的名字。

    “那……上官济呢?”

    “上官济自请与郑韬一起赴骁州戍边赎罪。”高乾欣慰道,“眼下我也需要人盯着北狄,明承目标太大。我本顾虑你,可他却以大义相劝,懂事了不少。我已封他为赵王,不会再难为他了。”

    “都是臣妾没有管教好他,就让他历练历练吧,若能有助陛下也算他将功补过……”上官湄摇摇头,“只是那孩子耳根子软,陛下也别太纵着他,北狄事态平息之后就让他回来吧,免得他稍有成绩就得意忘形。”

    高乾似想到了什么,搂着上官湄的肩膀欲言又止。上官湄咳了几声,擦掉他滴下来的眼泪。

    “还有,”上官湄知道他想说什么,“汭屿的事……臣妾不怪陛下。”

    “你真的不介意?”

    “为何介意?”上官湄苦笑着反问,“她为陛下和臣妾付出这么多,又是臣妾的救命恩人,臣妾只会觉得亏欠她……”

    高乾见状忙打断她的思绪,“我方才见季子渊带回来一个人,似乎眼熟得很?”

    “是那日遇到的算命先生,”上官湄直起腰,“有些话陛下不想听听么?”

    上官湄走下床榻,与高乾一起坐在窗边,命季子渊带人进来。算命先生禀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受何翮威胁之类的证词,高乾听着也不过是给何翮多加一条罪状,再无其他。

    “先生透晓天机,可曾算过自己的命运?”

    “回陛下,草民不算自己。”算命先生回道,“万物无常,正如云在池底,水在天边,看似错位但福祸相倚。世间风云虽有变幻,命运却是早已注定,人力无从更改。就算草民事先躲过此劫,也会有另一劫在某处等着草民。”

    “本宫记得那日先生也是如此说,”上官湄悠悠道,“这算是先生的金玉良言么?”

    “草民不敢。天机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无可解也无不可解之物。”

    “好,该说的先生都说完了。”高乾垂目,“朕会着人护送你和你的老母亲回乡安度晚年,你从未到过京城,从未见过朕与皇后。先生意下如何?”

    “草民叩谢陛下和皇后圣恩。”

    算命先生退下后,高乾和上官湄对坐许久。两人思索着同一桩事,又似乎各有心事。

    “大臣,后妃,百姓,”上官湄咳了两声,“金炜——或是别的什么人——想得还真周到。”

    “这是刑部的卷宗,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高乾安抚了几句,“第一,何翮坚称受金炜夫妇指使,所有指认你的‘证据’都由他们一手伪造,但他仅在狱中三日就自尽身亡;第二,几乎是在查封金府的同时,金炜与徐氏合离,徐氏承认杀害两位皇后,盗用金炜印符支配朝臣,代笔通信,但一切与金炜无关。”

    “他倒聪明,把罪责都推到发妻身上。”上官湄冷笑一声,“陛下相信金炜清白?相信何翮自尽?”

    “不信。”高乾帮上官湄堆好靠枕,从书案上取过一封信,“湄儿,你看这个。”

    上官湄低头扫了几眼,让小亚拿出卓太妃的密信对比了一下,“地产是方婺的?这个方婺无官无爵,人也没什么见识,哪有能力买这么多地,怎么可能?”

    “这就是我从怀靖坊取回来的。”高乾心里早有判断,只是不想此时明说出来惹她烦心,“方婺是樊家的远房表亲,和朝中很多官员都有接触,平日里聚会吃酒,与这几家关系也不错。像他这种人,如果不是装傻就是让人利用了。而这个人,我觉得不是金炜。”

    “鹬蚌相争,看来陛下与臣妾猜到同一个人身上了。”上官湄随口一笑,“但也只是猜测,并无半分证据,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投鼠忌器。”高乾蹙眉道,“他在朝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一旦查究下去,方婺就是他的退路。边境不安定,轻易动不得他。我已派人暗中查探,至少要维持现在的局面吧。”

    上官湄其实不信什么“投鼠忌器”的,所以也能隐隐觉出里面别有隐情。忽地,她又想起了乔思,心绪渐乱……

    好。上官湄长出一口气,那便等吧,总会等到他们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汭屿刚回到猗兰殿便立即发现房中有女子脂粉香,而这香并不是猗兰殿中人所有。汭屿循着气味的方向走进内室,四下看了看,表情骤变。

    “梧桐?”

    建德殿中,高乾与众人分析北境形势,认定北狄族长一死北狄与大越势必开战,便命兵部筹备粮草,同时命池南开始练兵。商议完毕后,高乾留下池南说了些有关皇后一案的事。池南见他精神很不好,多劝慰了几句,高乾让他先送高明晔回凤仪殿。池南领命退下,到了凤仪殿却听小亚说上官湄去了岚亭。池南想了想,还是抱着明晔去寻她。

    腊月的湖水已经蒙上一层薄冰,上官湄坐在亭中,头靠着亭柱默默流泪,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汭屿远远地守着,琬林也跟在她身边。

    上官湄震惊地看着卓太妃,再看看汭屿。汭屿避开她的目光,心里不免责怪太妃嘴太快,又担心上官湄是否能承受得住。

    “你不用看她,她是担忧你的身体才不告诉你,而我是想让你知道,若为了爱你的人,你早该振作起来;若为了你自己,就更该振作起来。”卓太妃坐下来,神态自若,“皇后,尽力了再说其他,问题在于你真的尽力了吗?还是说你不想洗刷身上的污名?”

    “太妃说得是,儿臣受教。”上官湄缓缓道,“金家内外配合诬陷我谋反,这背后还有另一股势力也想置我于死地,我确实需要查清楚。”

    “他本已离京,却在半路遭人追杀,我的人找了具毁容的尸体蒙混过关,他母亲现在周楚王府上。”卓太妃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杀手最终回了郊外一间茅屋,这是那间茅屋的主人。皇帝应早已知悉这些,如果你还想找我的人问点别的就去城中的怀靖坊吧。”

    上官湄命季子渊将他带回凤仪殿,转头又向卓太妃拜谢。

    “你回去吧,无事不必再来。”卓太妃又恢复了刚才冷冰冰的姿态,“我的人以后不会再多管闲事,他们安身要紧。皇后,你自求多福吧。”

    琴音与文字,曾是两样融入她生命的慰藉,如今,只剩下一半了。

    ——还有那未完成的,锦绣江山。

    午后,小亚来报卓太妃有请。上官湄忙让人更衣,强打精神坐上轿辇。永宁宫里,卓太妃正低头默诵经文,知她来了头也不抬。上官湄扶着小亚和汭屿的手,艰难地向她行家礼请安。

    “那头绪呢?证据呢?指望皇帝撬开几位哑巴的嘴么?”

    见上官湄踌躇,卓太妃不耐烦地耸耸肩,命静儿带进来一个人。上官湄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那日回宫路上碰到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跪在地上不敢出声,问了半天,上官湄才知道是许宏挟持了他的老母亲,逼他截住帝后说的那些话。

    虽然卓太妃语气中仍有怨怼,但上官湄已经能听出来她话语中的提点和关心,不由感激道:“太妃的话我如何不明白,可儿臣走到这一步,早已心死——”

    “亏你生在帝王家,母后还是贤后,你才经历多少风浪就说心死?”卓太妃忽地低头凝视着她,瞳眸幽深,“从出事到现在,你只想着自己,有没有想过那个因你的自私而未能出生的孩子?有没想过皇帝?连我远在永宁宫都知道皇帝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为你殚精竭虑,你不是一向自诩辅主定邦么?让皇帝天天围着你转,就没有一点自责?”卓太妃冷冷哼道,“身为父母,你难道忍心只图一时痛快抛下他们独活么?且你以后不会再有身孕了,你只有琬林和明晔,早点清醒吧!”

    过了近一个月上官湄才缓过来些,御医也说只需静养即可。接近年底,政务繁忙,上官湄便不让高乾过来了,只按部就班地吃饭喝药,高乾见她能正常饮食,勉强可以行走,也总算放下心来。

    这日,上官湄觉得精神尚可,手上的伤口也已愈合,便让小亚取过伏羲琴。手指触到琴弦时,她突然感到了异样的钻心之痛,顺着右手直直延伸到整只手臂。上官湄唤来汭屿,见二人皆支支吾吾,逼问下才得知她那夜跳湖时划伤了虎口,损了经脉,虽然痊愈,但只要指尖碰到线状物还是会疼痛不已。上官湄面露惊愕坚持要弹,可拨了几下琴弦后手就疼得不听使唤。她痛苦地闭上双眼,眼泪一滴滴落在被子上,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你还记得赵诚贵妃么?她临终前托我照顾洹儿,可我却只能看着一个小女孩为了保护姐姐而死。皇后,你不觉得很不堪么?”

    “太妃,我……”

    “我去看过两个孩子,明晔尚小,琬林已经懂事了,她拼命在人前装作无事,私底下不知道有多想见你。”卓太妃端过一杯热水送到上官湄手中,“养母再好也比不上生身母亲,我是可怜你一双儿女,不愿再让他们寄人篱下思念成疾。”

    “你坐吧。”卓太妃微皱着眉,“我不是为你,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原谅你。”

    上官湄坐到太妃身侧赔笑着,卓太妃起身踱了几步。

    一连数日,上官湄的伤情始终在反复,吃不下东西,有时连药都会吐出来。小亚和汭屿一直贴身照顾,生怕稍有疏忽再发生危险。可白日里,无论上官湄何时醒过来,都能透过屏风看到窗边熟悉的身影,有时低头批阅奏疏,更多时候只默默注视着她的方向。

    明明知道无法抽身,难道真的不愿退一步,从头开始么?

    伤口锈迹斑斑。所以,到底算不算爱到了极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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