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盈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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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湄带着小亚和季子渊来到仁鹤堂时,陈和光正忙着抓药。他一抬头,见他们皆是微服,也只恭敬地揖了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小亚将手中的锦盒交给上官湄,悄声道:

    “奴婢和季大哥在外面候着。”

    上官湄点点头,随陈和光走进内室。内室中的布置十分简朴,除了卧榻和案几,只有一个高高的放满了书籍的阁子。室内唯一的装饰就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像是女子的运笔,但诗句却与之格格不入。字幅上写道: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符合陈大哥的一贯作风,”上官湄笑道,“只是这字非你手笔,是别人赠的吧?”

    “娘娘见笑了。”陈和光捧上一盏茶低头奉上,“寒舍简陋,别的房间都有病人,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怎会?”上官湄谢过了陈和光,“以李太白《侠客行》装裱,陈大哥当之无愧。”

    “娘娘此来可还是为了——”

    “大哥不要误会,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勉强,况且大哥句句肺腑之言,倒给我震动不小,今天我是特地来向大哥致谢的。”上官湄打断了他的话,将锦盒打开,“这是我从宫里带来的药材,一份给了我外祖母,另一份给你,聊表谢意。”

    陈和光见她所带之物都是珍贵上品,忙跪下道:“娘娘厚礼,草民不敢接受。”

    “陈大哥,我绝无他意。”上官湄忙将陈和光扶起来,“大哥救我性命,数年来照顾温府代我尽孝,于我而言是大恩。金银俗气,这些东西在宫里也算珍品,白白放着倒不如物尽其用。大哥仁爱名动边陲,行医治病一定需要,还请大哥代沂州百姓收下。”

    陈和光听她这么说也不好再拒绝,只再拜谢道:“既然这样,草民……代百姓谢娘娘恩赐。”

    正说着,门外传来蹬蹬的脚步声,“师父师父,你知道吗我刚刚见到了木——”

    汭屿回来寻不见陈和光,便转来内室,见里面有人忙站在门边改口道:“师父莫怪,徒儿不知师父有客……”

    “汭屿,”陈和光回身道,“过来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汭屿掩住口,红着脸拘束地走上前来,她看了看上官湄的面孔,又惊异地看了看陈和光,脱口道:

    “你、你不是云……”

    “汭屿!”陈和光断喝道,“娘娘面前不许胡言!”

    见她呆呆地站着,陈和光忙拉她上前命她跪下行礼,上官湄轻声道:“陈大哥,不必了,这里没有外人。”

    汭屿回想起刚刚木若兰的话,也就明白了一切。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冷笑道:“确实没有外人……外面还有事,我就不打扰师父和娘娘了。”

    陈和光叫了几声,见汭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只好抱歉地道:“娘娘恕罪,汭屿性情直爽,不是有意对娘娘不敬……”

    “我有什么资格怪她呢?大哥素来知道轻重,告诉她实情也无妨。”上官湄摇摇头,“我不便久留,若大哥还把我当朋友,烦请费心多照顾外祖母。”说罢,她起身对陈和光跪地拜道,“大哥的恩德此生无以为报,还请大哥受上官湄一拜。”

    “娘娘……”陈和光慌忙扶起上官湄,心里明白即便他们仍当彼此是故交,但物是人非,过去的那些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他撤开手,犹豫了一阵方客客气气道,“草民送您出去吧。”

    上官湄走出仁鹤堂,望着屋檐上的蓝天,默默无言。

    入夜,木如英赶着一辆马车来到上官府接上官湄。路上人少,马车趁着夜色从侧门拐进温府,并不引人注意。上官湄一进内堂,见温夫人正不安地来回踱步,心中一酸。

    “外祖母!”上官湄眼含热泪,冲上前跪地行礼道,“孙儿给外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温夫人拉上官湄起身,又要跪下,“老身拜见娘娘,娘娘金安。”

    “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外祖母别这样。”上官湄忙止住,握着温夫人布满皱纹的干枯的手扶她坐下,“孙儿今日才来,孙儿不孝……”

    “好孩子,别说了,我都明白……”温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也不由得滚下泪来。

    上官湄掏出手帕想去擦温夫人的眼泪,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赶紧侧过头。木若兰拉着如英的手,见状忙走上前来安慰道:

    “娘娘,夫人日夜想您,您……”

    “是,是……”上官湄拭了拭腮边的泪,对温夫人强颜欢笑道,“孙儿每天都在想着您,只恨自己身在皇宫不能侍奉左右,如今见外祖母身体还硬朗孙儿也能稍稍放心些。”

    “我一切都好。”温夫人慈爱地端详着她,“湄儿,你生完小公主才出月不久,一路奔波,身体可还受得住?”

    “孙儿这不是好好的么?”上官湄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靠在温夫人肩上,“济儿很好,琬林也很好,只是不能把他们一起带来给您看……”

    “我只怕你依旧苦着自己……”

    “有外祖父和外祖母,孙儿不觉得辛苦,多亏若兰一直照顾着。”上官湄看了看堂下,直起身来,“外祖母,这是小亚,这些年来帮若兰照顾孙儿起居,十分尽心;这是季子渊,护守凤仪殿多年,也为孙儿的事出了不少力。”

    小亚和季子渊闻言,忙上前给温夫人行礼问安。

    “都起来吧。”温夫人让木家姐妹将他二人扶起来,仔细看了看小亚笑道,“娘娘肯带你们一起过来,想必你们都是她信得过的人。季护卫我曾见过,这位小亚姑娘我虽是第一次见,倒莫名觉得亲切呢。”

    小亚又对温夫人福了福道:“承蒙娘娘厚爱,奴婢有幸能见夫人一面,奴婢也觉得夫人似曾相识。”

    “外祖母不知道,”上官湄自顾自道,“小亚祖上也是沂州人,如今重回故地,可不是似曾相识么?”

    “哦?”温夫人立刻有了兴致,“不知是哪家姑娘能与我们家有这等缘分?”

    “回夫人,”小亚向前挪了几步,“奴婢从小父母双亡,一直在莞陵沂州一带流浪,靠好心人接济才勉强存活。后来不幸赶上百年不遇的水灾,奴婢逃到沂州与姨母失散,碰巧遇上淑妃将奴婢救回府中——”

    “等等,”上官湄突然变了脸色,“你说淑妃?她在沂州救的你?”

    “是。”小亚不知她为何这样,只徐徐回禀,“当时淑妃闻听边境一带有好茶特意来采,遇到奴婢将食物分给一起逃难的阿婆,便施以援手……”

    “怎么了?”温夫人疑惑地问。

    “孙儿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哪里不太对……”上官湄摇摇头,眉头紧锁,“对了小亚,这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亚垂头想了想,“大约……是圣隆十四年左右?”

    温夫人颔首:“圣隆十四年夏秋之交山洪泛滥,死了不少百姓,确是天灾……”

    “这样看来淑妃还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上官湄晃了一下神,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绝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却又想不出什么缘故,也随意笑着看向温夫人,“今日我们就不说这个了,总之小亚谦卑知礼细心周到,孙儿也确实把她看作家人一样。”

    小亚心弦颤了一下,颈上的筋突突直跳,羞红了脸。

    见上官湄和温夫人对视着,季子渊在旁扯了扯小亚的袖子道:“娘娘与夫人怕是有许多话要说,臣和小亚姑娘恐不方便在此,先行告退了。”

    “倒没什么不方便,就是怕你们在府里拘束。”温夫人想了想,唤了府中李总管道,“也罢,你带小亚姑娘和季大人下去喝口茶吧。”

    李总管答应着带二人去了后堂,温夫人见他们走远了,才悄悄问上官湄:“湄儿,你的心愿他们可知道?带他们过来会不会太冒险了?”

    “此事只有若兰知晓,孙儿不敢告诉别人,但孙儿的确有自己的打算。”带他二人来温府一事本就是上官湄早想好的,她宽慰温夫人道,“金家位高权重,金家两姐妹身上谜团太多,于我而言他们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小亚从前为金诗棋所驱,孙儿必须把她争取过来才能制衡后宫实力最强的人。”

    “那娘娘怎么知道那丫头是不是真心归顺?”显然,木如英还信不过小亚。

    “一半真心一半利用吧。”上官湄心下自有计较,只含糊回答,“金诗棋要杀她,我救她一命,她与金诗棋也算两清了。”

    “湄儿,”温夫人瞟了木如英一眼,“你是否还坚持着当初复国的信念?”

    “其实我现在也不确定要不要继续——高乾待我情深,而我心里其实也……”上官湄停住了话头,黯然神伤,“总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父皇。现在高乾一心为国为民,做得的确好。那么外祖母,孙儿真的错了么?”

    温夫人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阵,叹了口气:“湄儿,你跟我来。若兰如英,你们且说会话吧。”

    温夫人领上官湄走进温老爷生前的书房,里面书阁笔墨布置如旧,案上摞着一沓他写过的字。温夫人在箱子里翻弄着,上官湄便挑拣着看了看陈旧的纸张。

    “外祖母,”上官湄突然停住手拿起一幅字,“这张不是您和外祖父写的?”

    “是如英。”温夫人笑道,“这几年我的腰不太好了,一直都是她在老爷身边伺候笔墨。老爷有时候兴致好了会教她写写,就像鸣玉当年在府一样。她是个有悟性的,如果能早些和若兰一起读书,恐怕现在也是满腹经纶了。”

    “看来外祖母早晚留不住如英姐姐了,”上官湄会心一笑,“姐姐的心上人也是外祖母的常客,不知他们还要为彼此守候多久呢……”

    “我虽然老了但不糊涂,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也劝过她,可如英与若兰是一路性子,总是为别人考虑不愿出嫁,不过我也不会让如英委屈一辈子的。”温夫人拍拍上官湄的手,将一个大木盒和一封信交给她,“这是老爷一辈子的心血,还有临终前专门给你的信,嘱咐我一定在他走后再交给你,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上官湄随意打开盒中一卷,卷上记录了沂州及周边几十年来的风土人情,有政权更迭,也有边境战事,从天和三十五年到元鸿六年间的兴衰交替都应有尽有。温老爷从前也有要好的人在外经商,也会带来一些新奇的消息,这家得了个上古珍宝,那家给官府送了字画。草草看去,更像一卷沂州百年图景。上官湄抚摸着熟悉的字迹,更添伤感,她拆开信封,能看出温老爷生前最后的几月腕力已然虚浮,写的字不比从前了。

    “所录所述,一生见闻。身后相见,无以为憾。”

    “帝有高才,比迹汤武,不逊成康,可行中兴之业。现居安和乐,衣丰食足。望湄儿早日解冤释仇,苍生为念。”

    “外祖父……”

    “湄儿,”温夫人抱住她,哽咽道,“外祖母是一介妇人,不懂得什么天下苍生,所以从前也不理解为什么你外祖不赞成你去复仇。可是他走后,外祖母读了他留下的文字,回看这几十年的生活,才发现日中则移,黎明复始,这世上一事一物自有运数。先祖立世太平已有百年,陛下篡位不假,可这百年来唯有此朝重现了太祖皇帝当年的安乐富足啊。”

    “可……难道……我们就不该坚持正义么……”上官湄垂下手。

    “湄儿,什么是正义呢?”温夫人看着她的眼睛,“唐朝太宗皇帝杀兄杀弟,但仍开创贞观盛世,立下煌煌大业。一切自有史官评论千秋功过,也有布衣记录市井评说。湄儿,外祖母现在明白万事不可执念,也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听温夫人如此说,上官湄愈发心乱如麻。

    “客官,听书吗?”身边一位店小二见上官湄三人似有驻足之态便迎了上来,“三位看着眼生,今日小店准备了一段新书,讲的是本地史上一位奇人,威震四海,名动八方,白衣可匡扶乡里,玄甲可纵横荒原。不如请三位客官进来听个新鲜?”

    说书馆向来拐着弯地附会人情世事,上官湄听他如此说知是池南,心中冷不防一颤,婉言谢绝了店小二。

    “姐姐说笑了,师父救我性命收我为徒,我可是打算一辈子跟着师父的。”汭屿脸上划过一丝害羞的神色,“再说师父不也是独身吗?我又怎么好意思在找到师娘之前嫁人?师父事情多,仗着我记性好好歹能帮衬一些,只要师父高兴,我就高兴!”

    “你呀……”木若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出来久了恐娘娘那边惦记,就先回去了,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一定和如英说。”

    “姐姐放心,温夫人对我们很好。”汭屿抱了抱木若兰,“姐姐瘦了好多,一定照顾好自己啊。这次没给你带补身子的方子,下回补上,或者让如英姐姐托人带给你如何?”她像是又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忘了你们是在宫里,原不需要的……”

    上官湄遣木若兰去草庐探望之后换了身便装,叫上小亚和季子渊带上锦盒出门了。清晨阳光和暖,大街小巷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片热闹的景象。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又想想那日陈和光掷地有声的话语,上官湄的心中愈发沉重。边境平稳,连年丰收,自己与三年前的心境也大不相同了,难道真的是身在其中太过偏执了?五里街上,上官湄抬头望望那家熟悉的客栈,不禁百感交集。

    没有谁牵挂着谁,也没有谁怀念着谁。

    一切都好。

    身后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木若兰转过头,见草庐外站着一个素衣女子。那女子看清木若兰的脸后愣了一下,遂皱眉试探性地问:“你是……木姑娘?”

    “你认得我?”面前的女子身量纤纤,长眉入鬓,棕灰色的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木若兰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木姐姐,”那女子屈膝略拜了拜,“我是汭屿啊。”

    木若兰心里一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朝汭屿摆摆手,拉紧衣领低头匆匆离去。

    下回,你又怎知下回是何年何月了呢?

    “都是应该的。”汭屿笑笑,摘下木槿树上几片枯萎的叶子埋在土里,“不过我师父确实没少往温府跑,光这个月就去了七八次,如英姐姐也常来找师父抓药。此番温夫人伤心不已,老爷这样好的一个人,想想真是苍天不公……”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又岂是我们这样的凡人能控制的?”她赫然滞住,转头看向汭屿,“人生苦短,你也不小了,整天泡在药堆里,也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一切都好。

    “谁?”

    “我……我回宫里去了,此次是专程陪皇后娘娘回来祭奠老爷的。”见汭屿心中似有不解,木若兰眼神闪烁了一下,忙岔开话题,“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江小妹,草庐这里都是陈掌柜和你一直照顾着?”

    汭屿点点头,“池公子——啊不,应该是长邑侯——走了之后,我们不忍心这里荒废了,便隔三差五过来看看,留个念想也总是好的。只可惜……罢了,师父不让我多说。”

    “言多必失,你师父是想让你谨慎些别惹上是非。”木若兰望着庭院中长高许多的木槿,黯然道,“说起来……这几年多谢你们照顾府里了。”

    “汭屿……汭屿……”木若兰欣喜地放下水瓢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江小妹,真的是你吗?这才几年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是我,木姐姐,你们姊妹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刚才我差点把你错认成如英姐姐了呢。”汭屿打量了一下木若兰,眼中带笑,突然停住了话头,“姐姐,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呀?怎么一点音讯也没有。”

    山脚下的草庐,大约是上官湄前世的记忆了。

    木若兰沿小路走过来,在院子门口停下了脚步。门一推就开了,她本以为草庐早已破败,却不想庭院里一尘不染,各处布置一如往昔,玉兰翠竹连同那棵木槿树都长得郁郁葱葱,好像他的主人还在一样。木若兰向屋内张望了一阵,又叫了几声,并没有人回应。庭院角落里放着一个水桶,里面应是困了一两日准备浇灌的水。木若兰蹲下身按了按竹子根下的泥土,已经有些干燥,便从房檐底下取来水瓢浇了一些水。她垂下眼睛,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娘娘,您放心吧,这里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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