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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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诗棋沐浴过后,走到侧殿的香几前取出香炉,将御赐的炭墼投进去,等了片刻又在撒上碾好的香灰。她从屉中取出一个小匣子,在香灰上放了些云母、银叶和砂片。不多时待热气扑上来,金诗棋才不紧不慢地将香盒中的几粒香丸轻轻地搁置在香炉中,手指轻轻扇了几下,便将香盒收好坐在一旁,手中是一件有些陈旧的银红色衣衫。

    袅袅的香气回旋在殿中,安柔和暖,金诗棋侧耳听着,周围很安静,与宫外的光景格格不入。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几年前她最爱穿这身衣服,那时还有一个人陪她焚香,听她抚琴,坐在她的位置看书,偶尔吟出一句: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他也说过,最喜欢看她一袭红衣站在雪地里的样子。

    然而,仅仅是三五年的光景,已然恍若隔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梦悄悄地掀起帘子走进来,略屈了屈膝道:“娘娘。”

    金诗棋皱了一下眉,睁开眼点点头,“如何?”

    沉梦只道放心,心下却觉得外面这样平静,金诗棋实在是多此一举。然而金诗棋闻言只又闭上眼,言语间尽是疲惫,“皇后胎像稳固本宫就安心了,母亲的手艺确实好。”

    “夫人派人寻来的原料,又亲自调配,自然是最上等的。”沉梦有些不解,“但奴婢不明白……”

    “隔墙有耳,你日后自会明白。小亚极其聪明,聪明人的好奇心难免太重。她若不能一心一意完成本宫交给她的任务,就不应该活在皇后身边。她认为本宫对皇后不满,就让她这么认为下去吧。”金诗棋头也不抬,“当然皇后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她前些日子胎动已是因为操劳过度,本宫一直觉得她怀疑本宫和小亚,若此番龙胎不保,新仇旧账加起来,她怎么可能放过本宫还有本宫的家人?”

    主仆二人沉默了一阵,香丸气味渐浓,沉梦被熏得几乎流下泪来,“娘娘今日的郁松香怎么放了这么多?”

    “多么?原来喜欢的东西就像这衣服一样,时间久了不碰也就习惯了,无所谓好与坏。”金诗棋叹息着将衣裙推到一旁,站起身用手试了试香炉上方的温度,又凑近了些闻了闻,“沉梦,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太杞人忧天了?”

    沉梦低下头,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她,缓了一阵才小心道:“皇后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有什么怀疑也找不出证据,娘娘多虑了。”

    “多虑?”金诗棋无奈一笑,表情有些黯淡,亦夹杂了深深的内疚和恐惧,“你以为本宫防着皇后,为的是什么?”

    “娘娘……”

    金诗棋转过头,用力握住沉梦的手,“沉梦,有些话本宫从未对人说过,可你从小与本宫一起长大,本宫是把你当作亲姐妹,和诗玉没有什么区别。沉梦,你知不知道本宫费尽心力在后宫站稳脚跟,为的是陛下,更为的是金家全族啊。”

    “娘娘,”沉梦侧身强笑,“皇后是一国之母,陛下总要做做样子和她多亲近些,可您与陛下相处多年,陛下心里是真心喜欢您的。”

    “是么?”金诗棋失笑道,“沉梦,你不用骗自己,更不用骗我。我什么都知道,从前他宠我,护我,让我参与他的志向,不管是为了拉拢父亲还是怎样,我都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关心。我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不求他一心,只求他眼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可这么多年下来,他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我是金家长女,在他眼中到底又算什么?自从皇后回来,他从来没有用看她的眼神看过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在内。他口口声声的‘贤能好马,皎洁娴静’,现在看来,你不觉得都是我一厢情愿么?”

    沉梦哽咽,悲悯之色显而易见。

    金诗棋声调不高,却透着无限哀伤,“于私如此,于公呢?皇后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她可能这么轻易放弃灭国之恨么?可当我看到他们二人越来越近,我就不由得担心,担心他被皇后的温柔刀伤害还不自知!”

    “娘娘您别这么说,皇后若真有执念,怎么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沉梦扶金诗棋坐下,“她从不在您面前掩饰身份,称您为知己,人前人后行事也都公正,她不可能害陛下的。”

    “沉梦,皇后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她和景舜皇后很像。”金诗棋摇摇头,手中下意识地再次扯过衣角,似乎是在逃避一件很久远的事,“当初父亲决意投靠陛下,自然有他的考虑。诗玉任性不成事,而我既然嫁给了陛下,便一直尽心为他谋划大业,期盼能得到他的真心爱重。这一切皇后都知道,我金家的的确确叛了大周,如果……万一她查知母亲曾——她怎么可能不恨?”

    “娘娘,大局已定,凭她一人之力有何可惧?”沉梦耐心劝道,“再说她已怀有皇嗣,身上流着高氏和上官氏的血,就算有恨又能怎样?”

    “沉梦,你别忘了我手中还有一张王牌。”金诗棋黯然,将手中的衣裙递给她。

    沉梦一愣,“您是说荣绍殿下?”

    “不然你觉得皇后与我交好是为了什么?那可是她的亲弟弟……”金诗棋眉间微蹙,声音亦愈发低涩,“且不说谁对谁错,他们若得手,我金家上下可还有活路?无论如何,他好不容易坐上皇位,我绝不允许皇后和上官济再把江山夺回去。”

    “娘娘放心。”沉梦这才如梦初醒,“除了您叮嘱小亚办的事,奴婢也会紧盯荣绍殿下,不会允许他二人私下里有见面密谈的机会。”

    “上官济是皇后的软肋,皇后是他的软肋,我从前能帮他扫清障碍,现在依旧可以。我们两家的生死之仇早就停不下来了,以后也无非是多算计一个人而已。”金诗棋长长地舒了口气,头歪在一旁,定定地望着香炉上缠绕的轻烟,“防皇后也好,牢牢握住上官济也好,他总有一天会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沉梦看着金诗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只觉得殿中更冷了些。她隐约知道了不管如何压制,在金诗棋的潜意识里,承袭自她母亲的算计从未停止。

    冬日无雪加之春天风大,这一年全国旱情十分严重,部分州县已经无法春耕。情势危急,高乾近日一直把自己关在建德殿中与众人商议赈灾一事,并决定亲自去灾情严重的地方赈贫。

    早朝后,高乾又留下几位朝臣详谈了行程安排,半个时辰后才放他们陆续出宫。此时,一直躲在建德殿外角落里的虢如练突然直起身来,紧握双手,努力向建德殿门口处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谁。虢如练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看着那个方向犹豫了一阵,叹了口气,一转头发现许秋盈在身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虢如练心中一惊,便屈膝施礼道:

    “许婕妤。”

    “你我同为婕妤,虢姐姐快别多礼。”许秋盈莞尔一笑,忙伸手扶住虢如练,发觉她的手冰冷异常,“虢姐姐在这里驻足许久,是在看谁么?”

    虢如练心跳加速,慌忙否认道:“没、没有,妹妹多心了……”

    许秋盈眼波流转,盯着远处离开的几位朝臣,又看看虢如练竭力镇定的表情,心里的猜测明晰了几分。她走近了些道:“虢姐姐,恕妹妹多嘴,姐姐已经是宫中贵人,这入宫前的种种也该抛弃了才对。”

    “真没有……”虢如练身上一凛,“你我一同入宫情如姐妹,许婕妤怎么能置我于危局之中呢?”

    “虢姐姐,你承认不承认都没关系。”许秋盈笑道,“只是这里离建德殿这么近,若此时陛下移驾,这私窥外臣的罪名——姐姐不考虑自己,也不考虑你的家人吗?”

    “许妹妹,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虢如练将许秋盈推远了些,心中不快,眼睛里充满了戒备,“我哪有私会什么外臣?污蔑宫嫔的罪名同样不小,妹妹也应该为华阳公主留些口德才是。”

    “无妨,公主有陛下的庇佑,虢姐姐的心意妹妹心领了。”许秋盈一笑,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但是虢姐姐,我是真心把你看作姐姐才好心提醒,你我一同入宫,虢姐姐对我的戒心为什么就这么重呢?”

    虢如练张了张口刚要回答,身后响起了高乾的声音:

    “许婕妤、虢婕妤,你们怎么在这?”

    二人忙跪在地上,虢如练正因心中不忿与她争了几句,见高乾过来更是手足无措,害怕许秋盈会在高乾面前污蔑点什么。

    “回陛下,臣妾……”

    “陛下,”许秋盈从容道,“臣妾最近新得了一份琵琶曲谱,本来约了虢姐姐一起看,只怪臣妾因给陛下送糕点和汤羹忘了告诉姐姐,不想姐姐竟直接寻到这里来了……”

    高乾也不计较,目光转向虢如练,“你出门怎么不多穿点?脸都冻红了。”

    虢如练稍稍抬起眼睛,心下一热,忙屈膝笑道:“谢陛下关心,臣妾不冷。”

    “陛下朝政处理完了?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呀?”许秋盈走上前撒娇似地扯了扯高乾的衣袖,笑意蔓延在如花般的面孔上,绽放出倾国倾城的颜色。

    “朕去看看皇后。”高乾回头吩咐道,“王德瑞,把许婕妤准备的东西拿着吧,正好朕还没用早膳呢。”

    许秋盈喜不自胜地命人将食盒递给王德瑞,对高乾款款道:“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

    “好,”高乾看了看后面拘束不安的虢如练,又拍拍许秋盈的手,“辛苦你了,朕得空就去看你和华阳,快回去吧。”

    王德瑞引了轿辇过来,高乾便急忙离开了。许秋盈看着御驾走远,才转过头有些古怪地问道:“妹妹今天替虢姐姐解了围,姐姐要怎么感谢我呀?”

    虢如练心绪未平,只淡淡地答道:“许婕妤想怎么样?”

    “虢姐姐别紧张嘛。”许秋盈牵过她的手,在她耳畔悄悄道,“你我虽有家族在朝中撑腰,但在后宫上有皇后下有众妃,想凭一己之身立足实在力不从心……若你我姐妹从此同心,今日妹妹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姐姐意下如何?”

    “许婕妤,你我同受皇后娘娘恩惠。”虢如练正色道,“妹妹有心,而我只想安然度日,妹妹是想要挟我么?”

    “虢姐姐误会了,后宫哪有不是与陛下和皇后同心同路的人呢?”许秋盈抬头看了看天,“妹妹只是觉得数月来和姐姐疏远了不少,日子还长,我们就且行且看吧。”

    却说上官湄近来觉得身子懒怠不爱动弹,高乾来到凤仪殿时才刚起身略略装扮。高乾吩咐人将许秋盈送来的糕点和汤羹热了热,帝后二人便对坐案前用着点心。高乾好像有心事似的一直无话,快吃完时才突然告诉上官湄要出趟远门。

    “出远门?”

    “对。”高乾沉吟片刻,低头握住她的手,“各地方连月无雨,春旱成灾,延州尤其严重,百姓已无净水可饮,太守竭尽所能也无法周全所有。再者延州离京城并不算远,若两边都乱起来于朝局无益,所以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才安心。”

    上官湄稳稳道:“是得走这一趟,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安抚民心。”

    “只是……”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高乾心中愈发愧疚,“这样一来我就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身子重了,精神也不太好……”

    “这是什么话?”上官湄语气坚定,“陛下当以百姓为先,臣妾这里不要紧的。”

    “我不会不管那些受煎熬的百姓,但也是真的不放心你。”高乾叹口气,“不过我最多也就走十来日,单程快马也只需要两个时辰,很快就回来,很快就回来。”

    上官湄勉强一笑:“后宫向来无事,臣妾会保重好身子的。”

    “你一定要好好的。”高乾抿了抿嘴唇看向上官湄,眉目间写满了担忧,“朝中之事我会委托给金炜和许宏,后宫就先交给贤妃和淑妃吧,她们二人协理过六宫,应不会有大碍,你别再费心神了。”

    上官湄应着,额上的青筋却止不住突突地跳。

    安顿好一切,翌日高乾便动身了。上官湄虽然举动有些费力,但还是坚持带后宫众人集聚凤仪殿相送。

    高乾上马车之前,又走到上官湄身旁在她耳畔切切嘱咐道:“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

    晨光熹微,王德瑞上前来回禀说随行的官员都已在宫外等候,高乾恋恋不舍地看着上官湄的眼睛,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才缓步转过身。

    天气尚未回暖,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硬。上官湄扶着木若兰站在众妃前面,目送着高乾的马车渐渐远去,心中竟多了一丝没来由的期盼,盼他早点回来。

    骥月殿。

    虽是年节里,但金诗棋生性好静,不喜欢和嫔妃一起热闹,自从上官湄免了这几日的礼她索性在宫中闭门不出了。她嘱咐各处的宫人喜欢玩闹的就自行去聚,并不多加约束。

    “小亚,”沉梦粗暴地打断她,“知道太多的人在宫中根本活不长久,不该问的别问。”

    沉梦低头快速离开了,小亚表情冷淡下来,轻轻唤了一声:“季大哥。”

    季子渊从一棵树后走出来,“你真的做好决定了?”

    小亚抬眼看着他,平日冷峻的表情竟带了一丝柔和,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季大哥……”

    “现在不行,你又不会武。”季子渊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我会回禀娘娘安排,等娘娘平安生产之后再说吧。”

    人总是欲壑难填,可世间竟真有这样纯粹的人,心中半点杂念也没有。小亚身上似有奇怪的绞痛,她忙屏息凝神,跟着季子渊踏上了归途。

    沉梦微微一笑:“你耳朵倒好。”

    “姐姐的脚步我自然熟悉。”小亚心中冷笑一声,淑妃娘娘竟然这样急迫,每次她一出凤仪殿定让人尾随至此。小亚将小棉花包在被褥里,站起身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姐姐有什么事么?”

    沉梦也不多废话,直奔主题道:“上回娘娘交代给你的事可办妥了?”

    “我不知道。”小亚仍是迷茫,“可我不是傻子,不喜欢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知道皇后娘娘从不把我当成一个奴婢,但……”

    “我明白,”季子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回去吧?”

    沉梦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姐姐!”小亚在背后叫住了她,半眯着眼睛,“我不明白——”

    大年初五的黄昏,小亚照例去林中给小棉花带吃的。天气又冷了些,上官湄就让她顺便带去了一些闲置的旧被褥让小家伙安然过冬。小亚蹲在地上抚摸着小棉花的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

    “姐姐来了。”

    “正是这个奇怪呢……”小亚有些困惑,“皇后自服了药气色倒好,胎动也少了许多,姐姐随娘娘来请安的时候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知道了,”沉梦的脸上划过一丝隐匿的微笑,“你做得很好。”

    “我知道娘娘生气,但现在娘娘总该信我的忠心了吧……”小亚叹了口气,“皇后对我再好又怎么能比得上娘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呢?”

    “当然,”小亚一边点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努力压制着心中不知从何冒出来的鄙夷,“按照娘娘和姐姐的吩咐,姐姐过目一下?”

    沉梦只略略扫了一眼,“可有什么效果?”

    这一年的冬天再没下过雪。

    日子一天天过着,上官湄下定决心要保住腹中的孩子,在凤仪殿里安心养胎,不再操劳外面的事情,荣国夫人也托人寻了很多保胎药送到太医署中。高乾还是每日都来探望,随着上官湄的肚子越来越大,他眼中的欣喜逐渐掩盖不住隐隐的担心。

    湄儿,你一定要平安生下这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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