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柳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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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湄摇着头,不住地低声呜咽。

    “湄儿……你和涵……投缘,母妃也一直……把你看作亲生女儿……母妃要走了……你叫母妃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宛贵妃撑起上身,眼神突然放出了光,直直落在上官湄脸上。

    上官湄颤抖着嘴唇,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湄儿……终究是……母妃对不起你……”宛贵妃头沉在地上,悔恨的眼泪溢出眼眶,“原来你……也是真的……不肯……圆母妃……的……”

    “娘娘……”

    没有人再说话,周围只有沉闷的雷声和急促的雨声。

    难道是——徐赟?

    宛贵妃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人的面孔,她瞬间想明白了整件事情。可她用尽全力,就是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

    “是……是她……阿——”

    “谁?”

    宛贵妃眼前的石壁有些模糊了,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出嫁的年轻女子偎在上官敬尧的怀中,腼腆而紧张;仿佛看到了刚学会走路的上官涵拉着她在御花园中放风筝,阵阵欢笑直上云霄;仿佛看到了年迈的母亲搀扶着父亲在山上采药采茶,药香混合着茶香弥漫了整座山林;还有……还有那个早已分道扬镳的儿时玩伴……宛贵妃觉得自己累了,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她的头歪向一侧,期盼着上官湄叫出那一句她等了许久的,娘亲。

    外面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草丛里,隆隆的惊雷掩盖住了天地间无数声音,也消磨掉了无数快乐悲伤。

    上官湄对着宛贵妃渐渐冰冷的身体呆坐着,泪从眼中无声地落下。上官湄在宛贵妃身边三年多,处处被照顾维护。她对她有敬,有爱,有感恩,却始终只能接受养母这个身份。她无法开口叫一声娘亲,现在万事成空,她这一刻的私心和逃避变成了宛贵妃永远的遗憾。

    苍天,是连你也不肯原谅我么?

    如果不是,那就请你告诉她,我不是不肯,只是不敢……每一个我真心对待的人,最终都离我而去……

    直到天蒙蒙亮,上官湄才缓缓将宛贵妃的粗衣穿戴整齐,为她梳好发髻,在山上为她安葬。上官湄将上官洹佩剑上的玉佩从包袱里取出放在她的怀中,让她二人有个依靠。她没有立碑,只是将坟头对着杼县的方向,想稍微弥补宛贵妃生前的遗憾,让她在睡梦中还可以安心地看见自己的故乡。

    “娘娘,您……安心地去吧,儿臣一定会活下去,为了大周,为了父皇母后,为了弟弟妹妹,也为了给您报仇……”上官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娘……”

    一切收拾妥当,上官湄才发现自己在雨中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早已浑身湿透累到虚脱,这会又发起高烧。包袱里已经空无一物,她坐在山洞里歇息了一会,强打精神不让自己睡过去。去哪里?杼县不行,峦州骁州更不能去,他们既然能在大枰山上寻到二人的踪迹,恐怕方圆几百里都会有人马日夜巡逻。上官湄这样想着,低头看看自己破旧的衣衫,心底无限凄凉。

    黄昏时分,外面的雨小一些了,上官湄在林子里寻了几个果子略略充饥,决定改道南下去沂州。宛贵妃在时,白天两个人还可以轮番休息,现在只剩上官湄孑然一人,她这口气一刻也不敢松。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过了最危险的时间,这一次,她还是决定赌一把。

    下山之前,上官湄对着宛贵妃的坟墓磕了三个头,喃喃道:

    “娘,女儿走了。您睡吧,女儿日后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说罢,上官湄强撑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消失在暗红色的彩霞中。

    浮生匆匆,有多少人,不是为自己而活。如今倾尽江湖之泪勉强上路,只盼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可江湖这么大,在走到尽头之前,我还能不能找到归宿?

    上官湄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她晚上凭借月亮的位置辨别方向,白天也不敢打盹,只有实在疲惫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在山洞周围铺满石子和树枝,用草编成绳子拴在树枝上休息一刻钟。她紧紧握着匕首,这样稍有风吹草动树枝就会嘎吱作响,手里的草绳也会被拉动。上官湄睡得浅,总是做着几个重复的梦。一时梦见景舜皇后抱着襁褓中的上官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时梦见上官敬尧驾崩之前面色发青双眼红肿手指卷曲,一时又梦见一群陌生人在追问她为什么要出卖大周……而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逃跑,直到坠下万丈深渊。

    清醒的时候,上官湄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荒谬的梦。她庆幸原来在宫中时上官洹经常跟她讲大周边境附近的地势地形,探讨退敌之法,让她对这些地方渐渐有了个模糊的印象。然而越到南边山越矮,天气湿冷下来,上官湄想找一个像之前一样相对安全的藏身之所也愈发困难。同时,这边的植物野果也和北边不同,她不敢轻易食用,只能每日饮些露水。每隔三五里的地方偶尔会出现熟悉的野草野菜,她就多采一些带在身上。

    这一日,上官湄实在没有力气爬山了,便趁着人烟稀少,沿着一座山的山脚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夜。直到清晨时分,她才走进一个树林隐蔽起来。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上官湄心里一惊,连忙往林中深处走了几步,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喂,前面的,看见你了,出来。”

    上官湄紧张得连气也不敢出,一边轻轻抬起脚,往里挪了挪。

    “出不出来!”

    上官湄还是闭口不言,心里已然惊慌失措。

    后面的声音渐渐失去了耐心,一个气势像领头一样的男声粗暴地令道:“搜!”

    人群一拥而上,上官湄看准了眼前枯木密集的方向,突然朝那个方向左右迂回着拼命跑去。

    上官湄只向后扫了一眼,心就凉了半截。后面的六七个人皆是士兵装扮,手里拿着弓箭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兵器。她的腿在剧烈地颤抖,但还是拼命跑着,仿佛这辈子都没有跑过这么快。

    突然,上官湄的脚踝被草环绊住了,她身子向前一冲,重重地跪在地上,同时右肋上袭来一阵钻心般的刺痛。上官湄忍着痛试图用匕首割开脚上的草环,这才发现原来是那群士兵的绳索陷阱,没有突破口,越挣扎绳索勒得越紧。

    上官湄撑在地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眼看着士兵们就要追上来,她已经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能看到白刃的寒光从眼前闪过。无路可逃了吧……也罢,反正也是生不如死,上官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冷风从鼻子前面嗖地刮过,上官湄没有挨到想象之中寒冷的冰刃,反而听到一声奇特尖利的哨响回荡在整个山林。她睁开眼,一黑一白两个男子从天而降,手中宝剑一挥,三个人应声倒地。二人动作迅速,飞身上前与其余几个人扭打在一起,三下两下就挡掉了他们手上的弓箭。领头的看胜算不大,立即转身逃离,消失在山野中。

    白衣男子并不恋战,在确定周围没有危险之后立即向上官湄跑来,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伤。此时上官湄的神志已经不甚清醒,她捂着伤口看了二人一眼,连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就晕了过去。

    却说陈和光与池南同为沂州人氏,二人每月初二和十六日都会相约到城外山上采药。陈和光是沂州最有名的药铺仁鹤堂的掌柜,为人慷慨,而立之年才从父亲手中接过药铺这个祖业,渐渐把这里经营成了一个医馆。池南也同为一介平民,尚未弱冠,但心地纯善,武艺高强。二人虽然年纪相差很多,但性情相投,皆是厌恶仕途恣意潇洒之人,经常有难必帮,施惠乡里,所以在沂州名望很高。

    几个幸存的士兵逃走后,陈和光简单固定了一下上官湄的伤口,迅速将她带回仁鹤堂治伤,池南则留在林子里守着几具遗体。由于他们来时已经吹了哨子放了烟火,沂州官府的侍卫们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池南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便把这里交给了太守府的侍卫,匆匆赶回仁鹤堂。

    池南回来时,陈和光已经让徒弟处理好了上官湄的伤口,正忙着抓药。

    “老哥,这位姑娘伤势如何?”

    “伤得不轻……右肋被弓箭刺穿,伤口很深又被撕裂,别处也有许多伤口;加上她身体虚弱,受了惊吓。”陈和光没有把握道,“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挺过来……”

    “连老哥也不确定?”池南皱眉道。

    “汭屿说她身上有很多伤痕,恐有内伤,所以我也只能一点点来试。”陈和光停下手里的动作,“对了老弟,我这里人多没有空房,明日先把她留在你那里养伤吧,我每天会过去看。哎,真是可怜人,一定是家里遭了难啊。”

    “我看她不像是本地人,要不要再跟官府说一声?”

    “先不要了吧。”陈和光短暂思索了一下,“一个女孩子家,伤得又那么重,我怕腾挪着反倒不利于调养,等她醒过来问问再说吧。”

    池南点点头,这才到后厢仔细看了看上官湄。她躺在榻上,脉象不稳,气息微弱,全不似往日那般光彩照人。此时已是腊月,上官湄却还只穿着残破不堪的粗布单衣,汭屿不忍便取了一些其他百姓赠来闲置的衣服给她换上。池南端详着她苍白的脸,上面没有一丝血色。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让一个弱女子受此折磨?

    池南暗自思忖着,不多时便回到草庐将里间的空房收拾干净,又托汭屿到集市上置办了新的被褥和纱帐。不过好在他已经习惯了陈和光时不时将病人塞到他家里,沂州风俗开明,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他自然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翌日,陈和光便把上官湄送到池南的草屋里,把药交给他,切切地嘱咐了用法用量,并让汭屿每日来给上官湄的伤口换药。

    冬天原是过得很快的,池南家中没有婢仆,向来是独身一人。年关将近,这家百姓今日报恩设宴邀请,那家熟稔的兄弟明天杯酒言欢,再有和陈和光雷打不动的上山采药,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然而这一年,他以感染风寒为由推掉了所有的聚会,每天守在草庐中悉心照顾昏迷不醒的上官湄,实在无聊了就摆一壶酒,拿出父亲留给他的琴抚上一曲,略慰寂寥。众人深知池南来去自由的古怪脾性,也不多想。

    上官湄伤势反复了多次,严重时发着高热气喘不定,池南便整夜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按照陈和光的交代,池南偶尔也会帮她按摩手掌上的穴位,暂缓病痛。他看着上官湄的手心,虽然有些粗糙,但大部分伤疤和老茧形成的时间并不长,并不像一般民间女子的手。池南不由得开始思考她是何方神圣,又为何来到沂州。

    日子久了,好像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有时候池南就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昏睡的上官湄,心中也能掠过一丝异样。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你甚至连她是谁是什么性情都不清楚,动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可这莫名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好像生了根一样,再不能离开。

    大约所有的无厘头,都是为了遇见命中注定的悸动吧。

    “不,”上官湄哭道,“儿臣不能丢下娘娘……”

    “你必须活下去……为陛下……为……能撑这么久……我……已经很知足了。”宛贵妃释然地笑道,“湄儿,母妃活了这么多年,陪伴先帝……涵儿孝顺……最后这几年……还有你和……已经……”

    “娘娘!”上官湄急得止住她的话,“您心地纯善,当然看谁都是好的。可放火放箭都是事实,若非上天垂怜,我们本无生路啊!”

    宛贵妃没有力气再思考,握紧了上官湄的手。上官湄只觉手上冰凉,眼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宛娘娘,我去给你找大夫。”

    “好孩子,”宛贵妃费力地将手抬到上官湄的脸上,吃力地道,“从我中箭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真的不行了,我心中有数。湄儿……湄儿……”

    上官湄扶宛贵妃平躺在草垫上,给她盖上衣服,跪地紧紧握住她的手,泪如雨下,“娘娘……”

    “湄儿……不要管我,一入夜……你就快赶路……杼县不能去……你向北走,那里安全……”

    “木绡粉?那是什么?”

    宛贵妃告诉上官湄,大周国西产雕杺茶,清醇甘凉,酸中有苦,是难得的珍品。但因口味各异,此茶只流行于西边一带州县,百里之外再能欣赏此茶的人寥寥无几。茶中有一味香料木绡,是这里独有的植物,每年中秋成熟,可燃烧,亦可入药,国西凡是懂茶之人都会向雕杺茶中添加木绡粉用作调味。宛贵妃道木绡本无毒,更能清凉润肺,但她和她的母亲都不能碰这种药材,一旦沾身或者吸入便会气喘不已,若剂量过大恐会危及性命。

    “所以……宛娘娘是怀疑有人发现了我们而故意灭口?”

    “不行……”宛贵妃的手牢牢地扣着她,声音变得虚弱不堪,“离这里最近的村落也有十多里路,我……坚持不了……湄儿……不许……”

    “您这样不行!我不能看着您……”上官湄说不下去,把脸歪在一旁,拼命忍住眼里的泪。

    上官湄这才想起方才那些人的话中似有深意,“您的意思是?”

    “那个声音好熟悉……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想置我们于死地……”宛贵妃低低地重复着,“可若只是示警,为什么……还要放箭……”

    “你相信这世间……有这么多巧合么?”宛贵妃的面容愈发苍白,上官湄也一直咬着嘴唇犹疑不定。

    “这就是了,”宛贵妃头靠在石壁上,气喘了片刻,“箭上面……被人涂了木绡粉。”

    宛贵妃扯了扯她的衣角,费力地摇摇头,“他就算要得到你……也……一定不会杀你,他要发现了抓我们回去就行……何必……再说,他不可能知道……”

    “不是他,还会有谁!”上官湄蹲下身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宛贵妃身上。

    “不……”宛贵妃皱眉道,“枰州太守府应先于此处降雨,他们时间算得那样准,火根本就烧不到山顶……”

    宛贵妃没有正面回答,只剧烈地咳嗽道:“这本是家中秘事,无人知晓。若不然……用香料药材涂箭毫无用处,常人不会……”

    “高乾!”上官湄站起身,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目光中满溢着仇恨。

    果不其然,一道凄厉的闪电在狂风里划过夜空。宛贵妃望向上官湄,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一场大雨解救了两人,待火势渐小,上官湄连忙背起宛贵妃沿小路下山,又在雨中坚持走了七八里路,直到精疲力尽才在附近找到一个藏身之处。此时宛贵妃的伤情急剧恶化,恐怕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路上,宛贵妃断断续续说道大枰山隶属枰州,毗邻郑县,在杼县东北百里左右,确实常有敌军出没。

    “那宛娘娘以为……我们只是‘恰巧’跟那些流窜的散兵逃到同一座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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