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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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湄正聚精会神地看书,被上官涵吓了一跳,她放下书有些无奈地回头道:“涵儿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你妹妹一样没大没小的?”

    “姐姐这么刻苦,涵儿怕你看伤了眼睛嘛。”上官涵挑了挑眉毛答道。

    “哪就那么娇贵,几篇文章而已。”上官湄整理了一下上官涵的衣襟,“你的功课可都背好了?”

    “那当然,大公主的弟弟什么时候偷懒过!”上官涵拍拍胸脯,“对了姐姐,我看你最近心情不是特别好,又在想母后了?”

    上官湄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明晃晃的窗纸,轻叹了一口气:“怎能不想,但如今除了想还很担心啊……”

    “长姐放心,”上官涵点头道,“大周是我们最骄傲的国家,父皇也是我们最敬重的明君。现在虽然还没复朝,但每日的奏疏也已经送进建德殿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上官湄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长姐在看《淮南子》?”上官涵目光又落在案上,试着分散她的注意力。

    “‘静漠恬澹,所以养性;和愉虚无,所以养德’,”上官湄随意笑道,“黄老之学,闲时读来静静心罢了。”

    “虽是写世间奇诡之事,但义著文富,也算得上微言大义吧。”上官涵的眼睛笑成了月牙,“《淮南子》里我最喜欢那句:夫矢之所以射远贯牢者,弩力也;其所以中的剖微者,正心也;赏善罚暴者,政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

    “‘弩虽强不能独中,令虽明不能独行’,于治国之道的确有所启发。”上官湄点头同意。

    “想当年秦灭六国,是多么辉煌不可一世,可为君者却不知上进,滥施暴政,导致群雄起义。”上官涵笑道,“可见古人早已给了教训,秦朝末世朋党横行,废公趋私,奸人与贤者彻底倒置,岂有不亡的道理?”

    “天地之道,盛极而衰。”上官湄转头问道,“若是你,你会如何扭转颓势呢?”

    “法度不适宜自然要改,朝臣不清明自然要换,若固守旧制就能安享千年哪还有那么多前朝旧代呢?”上官涵随意地耸耸肩。

    “改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上官湄拿着书卷的手突然停住。

    “贤者以枉求直嘛,伊尹为了激浊扬清还五次去见夏桀和商汤呢。为了光明坦途,实现大业,走一段幽暗的路又算得了什么?”上官涵调皮地眨眨眼,“秦灭楚,楚复灭秦。以史为镜,这轮回是不是也蛮有趣的?”

    上官湄紧锁眉头陷入了沉默,上官涵的话总让她心中没来由地不安。轮回么?可就算秦最终败在楚人手中,此“楚”已非彼“楚”,最终同样灰飞烟灭,就算自立又有什么用呢?给后人留下一些谈资么?

    书房里虽然烧着火盆,但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上官湄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握了握双手。

    “长姐,不说这个了。”上官涵走到她身后,“不如我们来联诗吧?好久没有拜读你的诗了。”

    “你有兴致?”上官湄笑道。

    “兴致随时都可以有,我想就用‘秋’为主题,长姐以为如何?”

    上官湄转过身盯着上官涵,目光敏锐,“如今春日将至,涵儿怎么想到这般凄凉的字眼了?”

    “虽是万物复苏,但长姐心里可有一丝暖意?”上官涵收起了之前的神采飞扬,轻轻拉住她的手,一脸担忧,“母后薨逝,弟弟与长姐一样伤心,长姐这几个月来话少了许多。若你一直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里,反而对身体有损,让母后如何安心?不如今日弟弟陪你把心中之痛落在纸上,都写出来就好了。长姐意下如何?”

    “我就知道你小子意在沛公。也罢,”上官湄拍拍上官涵的肩膀,“母后一去我也许久不碰诗文,今日你我姐弟便切磋切磋,随意发挥,看看弟弟这作诗的功夫见不见长。”

    二人在桌上备好笔墨,准备停当后,上官湄道:“既然是你出的题,便由你先开始吧。你说,我来写。”

    上官涵略略思考了一下,便开口道:“秋风秋雨秋节过,”

    “起笔连写三秋,涵儿,你是根本不打算给我留退路啊。”上官湄提笔在纸上写下诗句,在后面续道,“玉笛夜夜秋纱落。缃榭不识到明年,”

    上官涵接道:“秋心难分寒烟漠。憔悴花笑憔悴人,”

    “人到憔悴不忍闻。秋华不与春相似,”

    上官涵刚要开口,身后便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灞桥观火追月身。”

    姐弟二人回头看去,见金炜和高乾立在门口,上官湄一边在纸上疾书一边忍不住笑道:“有金大人与高中尉,看来今天这悲秋又要多点意思了。高中尉,翻得好,不妨说下去。”

    高乾一愣,刚刚的句子本是他脱口而出的,并未精心雕琢,上官湄这几句话下来反倒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停了片刻,张口道:“骥子龙文风间走,”

    上官湄摇了摇头,蘸了蘸墨汁提笔写道:“葳蕤冷火不眠休。”

    上官涵接道:“江东雁阵不解语,”

    “羁旅欲行忆无由。十年难偿红豆苦,”

    “高中尉先前还壮志满怀,怎的涵儿一句‘难解语’就又让你回到小儿女情态了?”上官湄抬眼瞥了一下高乾,落笔飞快,“愿寄一人心不古。空山不透晓天机,”

    上官涵道:“禾黍离离赢万户。”

    上官湄也顾不得写,抢在上官涵前面道:“别是云端轻浮梦,”

    上官涵笑道:“野敔孤筝暮冥冥。”

    上官湄彻底直起腰来,瞪着上官涵接道:“若得阶前半枝柳,宁教天下草无情。”

    “这句好!”上官涵忍不住赞道,“且听我的:九天行囊朱砂碎,”

    “三秋词笔木叶添。”

    “小儿昔日弄莲子,”

    “入夜高悬北风年。”

    姐弟二人一来一往毫不相让,高乾和金炜看着也不由得微笑。上官涵见状便拦住上官湄,向高乾扬了扬下巴,“金大人是不擅作诗,长姐倒是也给高中尉留一句吧。”

    高乾听后拱了拱手,朗声道:“吴钩月下万里尘,”

    “赤子长恨长门深。”上官湄将笔掷在一旁,“涵儿和高中尉句句铿锵,秋情寂寥,可不是让我们这么翻案的,再作就偏得太多了。涵儿,你来结了吧。”

    上官涵点点头,提笔洋洋洒洒道:“由来长安人间事,卧雪不向寒山吟。”

    “好!”上官湄击掌称赞,重新取了一张纸誊抄了刚刚的诗,又通读了几遍,毫不掩饰地笑道,“终究是本公主作得不好了。涵儿长进不小,看来今天是有备而来;高中尉是真比往日进益得多,令人刮目相看。”

    “臣不敢,公主谬赞了。臣武人出身,诗作自然不能与公主与殿下相比,”言罢,高乾又与金炜一起向上官湄和上官涵恭恭敬敬地行礼,“公主万安,殿下万安。”

    “高中尉谦虚了,”上官湄坐下喝了一口茶,抬手示意他们免礼,“只是我们说好的写秋景,怎么你一加进来反成了这般壮志豪情,当真出人意料。”

    “这有何妨?”上官涵笑道,“梦得先生还曾妄言‘秋日胜春朝’呢,作诗本就不用拘泥于前人规定的条条框框,哪怕他日刀兵相向,能不负此刻快意就好。不过高中尉若是按这个速度进步下去,过不了多久我和长姐可就比不过你了。”

    高乾被这么一夸赞突然有些不自在,上官湄却不以为意,只笑问道:“金夫人可好?几位姐姐可好?”

    “多谢公主关心,”金炜回道,“家中一切都好。”

    “每次都听你说这些,不好也得好了。”上官湄笑着摇摇头,“对了,金大人,你们两个怎么到这来了?”

    金炜目光闪烁了一下,半晌吞吞吐吐道:“臣……与高中尉偶遇,路过书房,见公主与殿下都在,理应前来问安。”

    “现在大周休朝,按例官员不得入宫。”上官涵直起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而且高中尉今日应在城中巡防,我倒是很好奇你二人究竟是如何路过这里的?”

    “这……”金炜的额上隐隐渗出了汗珠,他左顾右盼,犹豫着该怎么回话。

    “金大人,”上官涵坐回椅子上,“你已经越了规矩,但既然已经来了,有话不妨直说。我与姐姐都喜欢说话爽利的人,你这般不肯开口,想必是有大事发生了。”

    金炜慌乱地低下头,不安地搓着袖子。高乾看了看上官湄,又看了看金炜,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

    “回公主、殿下,臣与金大人前来……确有要事相告。”

    这日,上官湄和上官涵照例在书房诵读功课,上官济由于感染风寒歇在了颐华殿。光线很好,姐弟两人沉浸在书卷中,整个书房里也弥漫着和睦的气息。时辰到了之后,上官涵开始收拾东西,却发现上官湄仍在背诵不愿离去,便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轻拍了一下上官湄的肩膀。

    “长姐!”

    “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老爷在传书中只说皇后娘娘难产而亡,连小皇子也没有保住,陛下下旨凡在朝官员及家眷无论身负何职都要立刻回京吊唁。”

    金诗棋眼中漫上一层雾,默默叹了口气,把身上的披风拉得更紧了些。

    中尉高乾与小夫人金诗棋日夜兼程,终于在大殓之前赶回。天渐渐凉了下来,整个京城也笼罩在一片阴翳的悲伤之中。

    上官敬尧下诏辍朝三月举国哀悼,从宫中到民间均守国丧一年,同时下密诏命人详查皇后母亲温夫人病逝的谣言究竟是从何传出。后宫无主,上官敬尧也不愿再立皇后。宛贵妃为嫔妃之首,从上官敬尧还是太子时就侍奉左右,育有皇长子上官涵,为人谦和,持心公正,众妃对她代行皇后权力也无异议。上官敬尧在行完祭礼回宫后咯血不止,便将景舜皇后的皇长女上官湄和皇次子上官济都交给宛贵妃抚养。宛贵妃整日忙于后宫事务,加之要照顾三个年幼的孩子,也渐渐没有时间见到上官敬尧了。

    也许皇宫就是这样,留不住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冬日将尽,景舜皇后薨逝的悲恸也逐渐消散,只有上官敬尧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整日郁郁寡欢,不肯复朝,也不肯见人。

    一时风雪,一时云烟,平静的外表下总有许多暗潮在不安地涌动。

    “姑娘看着面生,不像是本地人啊。”小二觑着她银红色襦裙上精致的暗纹,小心地奉上一杯热茶。

    “小女子是京城人,来此探亲的。”金诗棋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香扑鼻,混有些许桂香,且这应该是木犀的花香。心思别致,用料金贵,果然是今秋第一拢好茶。店家费心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们这些小店只会夸海口呢。”

    小二赔笑了几声,只听得折扇“啪”地一响,金诗棋向上看去,见堂中立着一位老者,虽然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这便是方才小二口中的“霍先生”了。这老先生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也不着急开腔,反而收起折扇踱了几圈,才吐出一口气缓缓道:

    “皇后温氏承天命而入宫,今一十六载有余。秉性温和,仁德谦让,和睦后宫,勤谨辅主,不因位尊而骄,不以显贵而靡。于圣隆十五年九月二十八日薨逝,朕心痛悼。谥曰‘景舜’,以彰其功,显其德。祭立宗庙,万世传芳。”

    大周天子上官敬尧亲临祭礼,在他身后两侧依次立着楚王妃卫氏及两幼子、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祭台下文武百官亦按职位分列。上官敬尧亲自为皇后拟写悼文,奉牌位入宗祠,隆重悼念。他戚戚不已,站在祭台上许久不肯离去。天子痛失爱妻,臣民痛失国母,其言其情,无可具表。

    金诗棋手中的茶杯盖应声落下。

    “可说是什么原因?”金诗棋取过披风,跟着蒋言快步离开小馆,背后还悠然回荡着老先生铿锵有力的声音。

    “今日这书,我们不谈古,不论今,不问春秋交替缘何故,不见龙虎相斗死谁手,只说那中原某国某朝帝后同心,共开这太平盛世!客官,咱家霍先生今日备着今秋新采的茶给您尝鲜,恭候各位光临,来这位姑娘——”说书馆店小二把毛巾往肩膀上一甩,腰一弓,“里边请!”

    门口立着一位面容姣好、身材修长的姑娘,眉宇间透露出不凡的气质。金诗棋原本只是路过,听小二这般招呼倒也对这书产生了兴趣,便微微一笑找了个角落坐下,将浅碧色的织金披风随意放在旁边。

    正听着,说书馆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向店里张望了一圈,急急跑到金诗棋旁边俯身道:“小的可算找到夫人了,中尉吩咐速速回京,客栈已收拾妥当,即日启程。”

    “发生什么事了?”金诗棋微皱了皱眉,“我与中尉才到此地两日,他查访边境的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

    “不是,”蒋言的表情黯淡下来,犹豫了一下,“刚接到飞鸽传书……皇后薨了。”

    “话说中原某国开国百年,一直风调雨顺,海晏河清。直到某朝,皇帝十六岁登基接过这百年基业,也很想有一番作为。可惜呀,这术业尚有专攻,治国就更需要天赋。这位皇帝和当今圣上可比不了,空有仁爱之心,毫无运筹之智。您说这不就成了吃祖先的老本吗?不过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在先祖根基深厚,多年下来国力也未见衰微。我们今日不表功过,却要单说说他的皇后。说来也巧,这位皇后也是出身沂州望族,年仅十四岁就嫁入皇室,与皇帝感情甚笃,育有一子一女。这皇后可不是一般人,后宫在她的治理下恭谨和睦,十几年来从未生出什么争风吃醋之事。皇后仁善之外更是贤德,辅佐朝政为君分忧,时刻不忘提醒皇帝以国为重以民为重。何以见得呢?这就要说说那年旱灾……”

    不过是帝懦后贤的俗套情节,还号称不论今时今世,不过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可以随意胡说罢了。金诗棋暗暗笑道,但手中的茶也的确是极品,她便也不再多想,装作饶有兴味地沉浸在老先生的故事中。

    暮秋。

    阳光照在街巷上,灰尘在空中轻柔地打着旋,好像也沾染了温暖的气息。人群熙熙攘攘,本土的,外地的,充斥着热情的叫卖声,偶尔还夹杂着多年旧友久别重逢的寒暄。街角小贩的招牌下蜷缩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蓬松的毛团偶尔动一下,打一个悠长饱满的哈欠。

    沂州地处大周西南部,毗邻都川和属国西蓟,虽是边境却富饶太平,几国百姓往来经商,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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