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遥一直目送他没入到夜色中，心中突然空落落的。
浅苏从天枢府回来后的几日都病仄仄的。望遥所看的医书中虽没有记载治疗情伤的法子，但却有治疗胸闷郁结的方子，情伤是内，郁结是表，当成气机郁结来治疗倒也偏颇不大。于是乎，浅苏成了望遥的第一个敢以身试药的病人。
这日，浅苏从药房拿了几剂药后拐道去了膳房。俗话说，药食同源，望遥昨晚琢磨出了一道理气化痰的药膳，呃，给浅苏用用，也可吧。
膳房的后厨中，灶上的几口大锅正往外冒着腾腾热气，离用膳时辰还远，想必是需要慢火细炖，所以才早早开始煮了。两位年轻的仙子守在旁边剥蚕豆，其中一个梳着垂桂髻的仙子道：“听说碧波仙子被天尊赶回了玄洲，玄洲府仙君发了好大脾气，将她锁在了玄洲某一座山的洞中。”
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仙子啧啧啧了半晌道：“她一直心高气傲，这次不晓得怎么鬼使神差用了这么一个阴招，可怜了青曦那孩子，横遭一祸。”
垂桂髻仙子道：“青曦也不算无辜，听说就是因为青曦和兕与竺云阁的紫藤仙子走得近，碧波仙子恼怒他们平日没跟她这般亲近，这才折腾出这么一出事。”
双丫髻仙子做恍然状，道：“原来是这样！跟同我一房的妹妹还问我来着，他们尚寝局离尚食局后院膳房远，消息也没这么灵通，我回头就和她说道去。”
望遥愕然，不想那事能在短短数日就传遍了整个赤阳宫，且与原事差之千里，望遥被撩拨起了一个八卦的心，遂躲在一个大蒸笼后。
双丫髻仙子接着道：“哎，碧波仙子虽然饭菜做得不错，就是脾气不好，平日总对我们挑三拣四的，也没有竺云阁的紫藤仙子和蔼可亲，大家肯定都更喜欢亲近她一些。”
垂桂髻哼一声，“脾气不好倒算了，品性还不端，那三道诛仙鞭也是她该得。”
望遥一怔。她当时从雅竹苑出来后就回自己屋了，碧波仙子的话就像是一道无形的鞭子，打醒了浑浑噩噩的自己，她当晚就悔不当初蹉跎岁月，换来别人的轻视，于是后来的几天都未曾再离开竺云阁，日日研读医书。
至于碧波仙子后面如何了，她还真不知道。三道诛仙鞭，一鞭下去少掉百年修为，这三鞭就少了三百年的修为，望遥后脊阵阵发凉，天尊下手果然狠，忒狠了。
二人聊得兴致高涨，思路也活络起来，双丫髻推此即彼，道：“我们膳房近大半年经常会少些吃食，虽然不多，但却频繁，如此频繁却从未被发现过，我看是家贼难防！”她朝垂桂髻仙子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垂桂髻仙子捂嘴，惊讶道：“难道是——果然是品性不端啊。”
事情反转到此，望遥唏嘘不已，虽让碧波仙子背了锅，但她与她没有半分情谊，她实在想不出有何理由要站出来为她平这个反。且浅苏还病着，推一个病人出来认错，也不是个善良的仙该做的，而她不巧正是个善良的仙。
二人再将故事捋顺了一番，譬如碧波仙子被赶回了玄洲后，膳房的吃食再没少过，这正正坐实了她偷窃的罪。
此番编排虽合心意却也心虚，望遥咳了一咳，从大蒸笼后走出，打招呼道：“两位仙子早啊。”
两仙子团团围过来，同时做高深莫测状，道：“望遥姐姐知道如何处置的碧波仙子的么？”望遥扶额，这两位仙子正值活泼的岁月，一旦逮住是非大有收不住之势。
这样的笑容他也曾经见过，天尊心口又疼痛起来。他转身捂住胸口，身体中已少了半个元神，剩下的半边也是伤痕累累。
“弄好后就回房。”他背对着她道，不等她回答，便一步一步地迈向凌薇殿。
望遥心虚地眼瞧脚，脚踢小碎石。
“你觉得我和浅苏相当般配？”天尊问她。
“不般配，一点都不般配。”这是要秋后算账的节奏啊。望遥急急表态，“我听浅苏说过，你曾受过她祖辈的帮助，对她照顾有加是因想还这个情。”
果然，短暂沉默后，望遥直接忽视他自顾自地蹲下继续挖坑。待她将布袋的白色粉末悉数倒进坑中埋好后才仰起头来，故作神秘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骨粉埋到土里？”
天尊懂她，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让他忘记不快。他眼中生出隐隐的笑意来，“我已问过你了。”
“是吗？”望遥站起身拍了拍手，狡黠一笑道：“那我先不告诉你，以后你就会知道啦。”
望遥没有察觉天尊的异样，自顾研究着那两个细小的锁圈：“这个锁、呃、封灵锁原来应该不是穿在这链上的吧。应该是曾有扣在其他东西上。”
望遥还在猜测，却听天尊道：“它曾经有扣在一个如意手镯上过。”
“镯子呢？”
天尊偏过头，道，“我对她也不全是还情，是因她的某些地方像我的一位……故友。”
他说的是故友而不是老友，望遥瞬间明了天尊刚刚的冷漠原因，遂知趣的闭上嘴。为此时此刻，实在不宜再深挖其他的话题了。
天尊皱着眉头将她冷冷看着。
望遥突然想到自己早前李代桃僵同他在园子中说的糊话，虽然他一直未挑明，但定是知道她就是那冒充桃的李。这次自己又将浅苏提起，真是跳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她的手指按在封灵锁上来回摩挲，感觉锁的两侧好像各有一凸起物，抬手举到眼前细看，果然两侧各有一小圈，道：“这个锁两侧都各有个扣耶。”打破了沉默，她如释重负。
本是随意找个话解了尴尬，天尊却脸色一变，撇开了目光望向别处。
望遥以为天尊情绪突然大变，是想起了浅苏，便善解人意道：”天尊放心，浅苏已睡了。”
“嗯？”天尊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天尊是在担心浅苏么？”
“裂了。”天尊原本和煦的双眸逐渐冷去，只是盯着前方某一处。
前方，正式她和浅苏的竺云阁。
天尊的淡漠口吻回归，望遥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刚刚不过是佯装要取，况且也没有真的取下来，这个再字用得实在勉强。但今日天尊古怪，她也不好去问什么。
四面的晚风吹拂树叶，唰唰的一点轻响，偶有几声远处传来的不知名的鸟鸣。
两人在如霜月色中对立，天尊望着她，目光如流淌清泉，望遥却一会望地，一会望天。就是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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