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面，连碗底的汤汁都没剩下一滴。放下碗筷，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曲惜颂临走前回头深深看着她，灰色的瞳孔里有着小心翼翼，问：“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么？”乔珎不懂他的小心翼翼是为何？他一介贵公子愿意屈尊降贵和自己成为朋友，该小心翼翼的人是她吧！
“呃，如果你不嫌弃我身份低贱……”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只是比你好运，生在了官宦之家而已。你愿意么？”
“……当然。”
这世上竟还有像他一般不在乎身份等级的贵公子……
回程的马车上，书童在马车外赶车，忽而听闻自家主子在车厢里放肆的笑了起来！吓得他差点没牵制住马匹。
百膳堂内，众学子依旧谈笑用膳，角落里一桌三人，气氛依旧诡异。今日的诡异与往日有所不同。同样眼底泛青色的二人，一人笑得春花灿烂，一人脸冷如寒冬腊月！沈宗毓戳了戳碗中的饭食，烦躁的搁下筷子！
“我说四哥，不过是个丫头，你再喜欢她也用不着跟婶娘闹脾气吧！”
“我没有。”
“还说没有！昨日休学半日，你回了府中知晓此事，立马就掉头走人了！连婶娘叫你也不听！”
沈宗恪面无表情，也无食欲。同样戳了两下碗底便扔了筷子。他没想到母亲会将乔珎逐出府去！这事本来就不怪那丫头，她是最无辜的那个，偏偏成了母亲手下的“牺牲品”。
屈氏也没想到，为了一个丫鬟，她向来听话孝顺的儿子竟对自己冷眼相向！
“母亲不过是借此机会赶她出去吧？您真正担心的是怕儿子对她有真情对么？您不确定我对珎儿是什么样的想法，但也不敢赌。所以您只是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其实只要您问，儿子定会将心中所想告诉您的，何苦对她一个丫头下手呢。”
“我的确喜欢那丫头，喜欢她骨子里带着的不屈与坚韧。母亲，儿子对珎儿，只是很欣赏罢了……”
“如今母亲的做法，倒是让儿子再也不敢对任何人好，也不敢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每一句话都在笑，望着屈氏笑，笑得尽是苦涩之味。看着儿子落寞而去的背影，屈氏无法为自己辩驳。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眉目间尽是悔恨交加，心底开始反省自己。
自从夫君被害，她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他乖，希望他上进，希望他比别的孩子都优秀！沈宗恪身上还同时背负了沈百舸的期望，小小的孩童一天天长大，从未抱怨过母亲没给他买糖人，也没抱怨过祖父安排的课业太过繁重！
所有人都夸他聪明，将来必成大器。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是否快乐？她真的错了么？
不！好几次恪儿看那丫头的眼神，是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柔和！
沈宗恪遇上乔珎，第一眼便被她眼中的坚韧所吸引。尽管已经到了要卖身葬父的境地，仍然强烈的想要活下去！他想打压那坚韧的性子，看她能坚持多久。后来她佯装顺服，那眼底的不屈仍然未灭！无论他怎么捉弄，她一如既往的心口不一。
抬眼看向对面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曲惜颂，沈宗恪愈加烦躁。没心情去知晓他因何事欢喜成这样，帕子擦了擦唇角起身走人。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哎？宗恪兄你不吃了？这都没怎么动呢……”
“算了，我四哥今日心情不好，吃不下饭的。”沈宗毓无奈的摇摇头。四哥居然为了那个丫头都茶不思饭不想了。这可如何是好？话说回来，曲惜颂今日这是怎的了？“曲兄可是遇上什么喜事了？看得出来，你今日是真的高兴。何不说出来，大家同乐同乐？”
曲惜颂轻笑着摇头，擦了擦唇角也起身，道：“不了，我还是一个人偷着乐罢！”
沈宗毓嘴角抽搐两下，真想将这两人好好揍一顿啊！
“原来如此……”他不懂为何在听她说主子赏赐点心时心底会涌上一丝酸楚？是因为同情吧？小小年纪就为婢，其中辛酸自然不用多说。
他这想法若是让乔珎知道了定然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刚被赶出沈府时她确实很难过、很无助。只是现在又有了落脚之处，生活暂时能安定下来，也就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心思了，更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嗯嗯嗯，好吃好吃！”她抽空抬眼望向他，好奇的问：“你常来寺里进香？”
“不是进香，是问禅。”
“问禅？”乔珎不是很懂，依旧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曲惜颂动作不紧不慢的吸一口面条，竟没发出半点声响。想想自己犹如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听他语气温和的说：“人生在世总有自己无法解开的困惑，每当这时候，我就想依靠佛的禅意来为我解惑。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嘴馋了，想吃法元师父做的饭食。”
“他去国子监了？”提起国子监她就想起沈宗恪，想到沈宗恪就想起自己是怎么被赶出府的，想到自己是怎么被赶出府的，就不能避免的想到害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此人的妹妹！挑面的动作停了下来，神情非常不开心！
曲惜颂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变化，也停下来，不解的看着她的脸：“怎么了？你跟钟九师傅是熟人？”
乔珎摇头。算了，这事跟他又没关系，况且昨夜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只怕自己现在的情况更糟。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就不做那恨屋及乌的事儿了。重新扬起笑脸：“不是，只是在沈府的时候，主子经常会赏赐一些钟九师傅的点心，所以知道罢了。”
乔珎站起来，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摆手：“不用倾力，只是希望您能收留我，等我再大一些就会离开，不会打扰很久的！”
慧寂难得的为难起来，“呃”了一阵也没想好该怎么办。“非是老衲不愿收留小施主，实在是寺中全是僧人，未曾有过女子。”
倒是一旁的曲惜颂开口说话了：“若只是因为无处可去，不知你是否愿意来曲府做工？当然，只是契约工。”乔珎抬头望着他，神情有一瞬的失落，而后直言道：“多谢曲公子好意，只是我不想再让自己的命运被人牵着走了。”
“哦！”尾音微微上扬，表示自己懂了。其实除了后面一句，前面那句什么意思她确实不懂。说到吃她就有话了，眼里放着光彩问：“你知道百汇楼的钟九师傅吗？他的手艺也很好，特别是他做的点心！”
“嗯，知道，他如今去了国子监当厨房掌勺，味道确实好。”
“嗯嗯嗯，唔次完就去帮往……”口齿不清的，也不知人家听懂没。她喝一口面汤，就差满足的大喊大叫，只是碍于对面还坐着曲惜颂，她好歹还是要矜持一些。不想他却先笑了，笑得毫不遮掩，有别于平日面具式的微笑。
“看来你我二人口味相近，我也最爱吃法元师父煮的素面。味道鲜美，口感筋道。”
眼珠转了一圈，又补充道：“主要是我比较笨，做事笨手笨脚被主家嫌弃……总之，师父，求求您收留我吧！我不会白吃白喝，我会帮寺院做杂活，还可以出一些香油钱……”
“呵呵呵呵……小施主你先起身再说话，能帮的，老衲一定倾力相助。”
天元十五年，又到了夏日炎炎的时节，观音寺里多了一个在厨房帮忙的小姑娘乔珎。曲惜颂原本昨夜就该下山回国子监，救了小丫头后又耽搁下来不想走了。饿了一晚上除了两碗汤药什么都没吃的乔珎，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因着不是礼佛的日子，寺院里没有什么香客，厨房里掌勺的法元师傅给两人一人煮了碗素面。
“寺里就这些素淡的饭食，二位将就用些吧。”身形高壮的法元长着一张刚毅的方脸，浓眉阔耳，笑起来还颇有些佛陀的慈悲模样。乔珎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没有一丝荤腥的素面意外的味道鲜美。有山珍熬制的鲜汤，寺里种植的青菜叶，还有口感筋道的面条！
“真好次……唔从未次过这莫好次的面！”某人“呼啦啦”吃面的同时还忍不住大赞到。法元“哈哈”一笑：“那你们慢慢吃，贫僧还得去准备午饭的食材。”
话已至此，他也明白了她必然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被沈家驱赶出府，不愿再为奴也实属正常。转而对着还在沉思该怎么办的慧寂道：“住持不妨就收留她罢。”“可是……”“佛曰，众善奉行！”
慧寂：“……”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只是一场风寒，发过一场高烧后仍然让她全身无力。但她坚持想要立刻见到住持。曲惜颂不问原由，亲自去请了住持过来。
慧寂做完早课听闻昨夜救回的小施主要见自己，早膳用到一半就去了乔珎的寮房。
乔珎废话不多说，见了人直接就跪下去！膝盖与地板相撞发出的声响惊到了曲惜颂跟住持。慧寂立刻弯腰去扶小姑娘，她摇摇头不肯起来。“住持师父，求您收留我吧！我父母双亡，家中没有其他亲人，卖身为奴还被驱赶出府……”说着顿了顿，暗觉得是不是太过了？这么一说会不会显得自己跟个天煞孤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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