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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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中间从未出现过任何背叛者,我们也早已不在乎神是否忘记了我们,我们只知道,命运从一开始就紧握在自己的手中,确切地说,是藏在那朵黑色玫瑰花里。

    我站在打开的窗子前,清晨的阳光与微风一起抚摸着我,让我变得越发清醒。我知道,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一阵敲门声响起,我转过身,面对着那扇棕黑色的木门。“进来吧,阿拉雅。”我说道。

    阿拉雅打开房门,走进屋子,她穿着一身黑色制服,这是拜耶学园一年级生的统一着装。她左手拎着一只黑色牛皮手提包,向我行礼之后,她将那只手提包递给了我。

    阳光照耀在我手中的皮包上,使它表面细密的纹路清晰可见,我双手捧着这只皮包,嘴角露出笑意。

    “从今天起,新生活正式开始,”我笑着道,“它会奏响胜利的前奏。”

    我们身为恶魔的一项本能,即是捕猎,而捕猎的对象即为人类。每个恶魔,实际上都是一名猎手,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为捕猎而生的。我们将住所安置在人类世界中,每一个恶魔家族都是如此,为了能够保证种族永久的延续,这是最完美的方式,尽管有时候这会将我们置于孤立的境地,但为了生存,我们只能保持这一传统。看样子好像没有什么能够阻碍我们前进的脚步,但是每个成员都清楚一点,只要我们的宿敌天使一族依旧存在,这个世界就不完全是由我们所掌控的。

    天使一族与我们世代为敌,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因为那些所谓的圣洁的天使们将我们视为世间最大的邪恶之源,那是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们之所以进行看似血腥残忍的捕猎行为,其实也只是为了生存下去。我们拥有自己的法则,哪怕令天使们唾弃,我们却也从未让他们践踏在脚下。

    在之后的几天里,阿拉雅成了我的向导,带领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闲逛,与其说是闲逛,倒不如说是将这个地方一探究竟,因为我们每到一处,阿拉雅都会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解一番,以至于在短短的几日里,我已经对这个学园了如指掌了。阿拉雅对我说,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并且摸清拜耶学园的内部环境,是她最重要的任务,而在这项任务顺利完成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便要依靠我自己的力量,去适应一个全新的身份,也就是拜耶学园的一年级生,一名普通的一年级生。然而在这之前,在我从沉睡中醒来之前,甚至,在我陷入那漫长的黑暗之前,我又是谁呢?薇薇安·希尔,我究竟是谁呢?

    我右手的手心里有一个印记,那是一朵盛放的黑色玫瑰花,那是只属于我们恶魔的印记。自从我们的始祖被驱逐到人间开始,光阴不知走过了多少个轮回,而下一个崭新的轮回又是那么遥遥无期。

    我自千年前降生到这个世界,确切的说是人类的世界。在我的记忆深处,存在着一整片无边无际的茂盛森林,在那座森林的尽头,有一个木房子,在我长大一点后,我知道那便是林中屋,是年幼恶魔的集体居住地。我的整个童年时光都是在林中屋度过的,我早已记不清它里面有多少间小屋子,也数不清曾经有多少个恶魔的子孙与我共同长大,我唯一的印象便是我离开它的那天,当时我和许多同龄的恶魔同行,走出了林中屋,他们走在前面,而我是最后一个踏出房门的年幼恶魔,就在我走出来的时候,那些年幼的恶魔依次转过身,在我面前分成了两列队伍,每一个都面对着我。正当我以孩童的目光好奇地打量同是孩童的他们时,我看见了那个女人,就在两列队伍的尽头,她出现了。我走近了她,她走向了我。我看见了她如墨般的美丽长发,如湛蓝深海般的深邃眼眸,她的脸上有温柔的笑意,身上穿着及地的深色长裙,我早已遗忘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只记得在那条长裙的包裹下,她的步履颇为轻盈,显得有些迫不及待。那天我才知道,她就是我的妈妈,那时也是她对我说,今天是我们的成年仪式。

    总之,那些年发生了许多事,许多我仍然记忆犹新的事,许多我早已忘却的事,可无论如何,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任凭时光流转千年,也无法将其冲刷殆尽。但是也有独一无二的例外,犹如变幻莫测的光影,至今使我困扰无比,我究竟为何而沉睡?在我沉睡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是阿拉雅,这个自始至终都跟在我身边的仆从,也无法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后来,我渐渐开始接受这个现实,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这往往就是它们的价值所在,而我越是迷惑不解,就越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以暂时的放弃告终。可在我的内心深处,却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弃过对真相的探寻,尽管它看似远之又远。

    在漫无边界的黑暗里,是那个梦境唤醒了我的精神,我的肉体,我的印记,我的力量,多年前的记忆潮水般涌进了我的脑海,让我重获新生,对我而言,这些已经足以使我迎接新世界的生活了。至于那有关沉睡的一切,大概是我唯一无法得知的奥秘。

    影之阁是我在拜耶学园最为熟悉的地方,这里是我和阿拉雅的居住地,也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彻彻底底地放松警惕,毕竟在影之阁外只有我们两人是恶魔之身,换句话说,我们是被人类所包围的稀有物种,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反倒是给我们提供了不少的机会。

    我打开了窗子。

    我是薇薇安·希尔,拜耶学园的一年级生,居住在影之阁,这里是我的私人宅邸,我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我醒来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阿拉雅。当我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还很模糊,但我仍感到目光所及之处有人影移动,于是我想要叫出声来,可喉咙里却像被一大团棉花堵住了一样,任凭我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也许我睡了太长的时间,就连说话的本领也丧失殆尽了。

    年幼的恶魔们依旧伫立在原地,当妈妈牵着我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将右手放在左胸前,向我们低头行礼。他们都是从很有名望的贵族中遴选出来的,作为各自家族的代表,和我一起度过童年时光,而在成年仪式当天,他们中间只有一位可以成为恶魔使者,也就是王族后裔未来的仆从,陪伴在王族后裔左右,保护王族后裔。这些事情都是妈妈告诉我的,而我也是在成年仪式那天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恶魔王族的后裔,我所属的这一支王族以希尔为姓,在姓之前冠以自己的名字。所以,在成年仪式之后,作为王族后裔,我便拥有了完全自由的权利,真正成为了希尔家的一员,而阿拉雅,也以我的使者的身份,离开了原先的家族,正式加入了希尔家。

    在成年礼那天,我才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哥哥的存在,也就是那个自称为流浪恶魔的家伙,原来他是希尔家的长子,比我年长整整三百岁,生性好动,一点儿也受不了备受拘束的王族生活,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回到希尔家了,听闻这些之后,再想到整个王族将全部注意力都转向我的事实,我也就不再感到奇怪了。虽说哥哥很少回来,但每到我的生日,他都会出现在家里,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参加我的生日庆典,这个传统从林中屋时期就一直保留下来,我和他也是从那时起相识,现在想想,他大概是故意改变了自己的流浪轨迹,好到林中屋去看看自己年幼妹妹的样子。所以,哪怕日后聚少离多,我们俩也还算是相处得不错。

    话刚一说完,我就想张开双臂去拥抱她,权当是对她这些年孤单寂寞的一点点慰藉,但我转念一想,一个拥抱实在是太轻了些,仅凭一个拥抱又怎么能抵消岁月的重压呢?于是,我索性伸了一个懒腰。

    阿拉雅告诉我,依照家里的安排,她在一年前来到拜耶学园,目的就是寻找一个全新的落脚点,拓宽在人类世界中的生存空间。经过一年的实地考察,阿拉雅充分肯定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理由为以下三点:占地面积辽阔,如遇紧急情况能够灵活转移;课程种类繁多,有利于王族后裔培养各方面技能;师生个性鲜明,王族后裔在此地不会引起丝毫注意。于是没过多久,阿拉雅便以我的名义买下了学园的影之阁作为宅邸,同时秘密地把处于沉睡之中的我运送至此,悉心照料,秘而不宣。直到我醒来以后,阿拉雅才向园长递交了一份入学申请,而在那之后,我便真正成为了这里的一员,能以学生的身份自由活动了。

    先是一个微小的光点,在遥远的云隙里显得更加朦胧,然后它以缓慢的速度隐隐闪烁着,仿佛一位奄奄一息之人的虚弱脉搏,短促而脆弱地跳动着。它始终待在那里,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保持着同一个节奏,直到具备足够的力量之后,再冲出重围。

    终于,那颗巨大的火种突破天际,散发出强烈的光与热,逐渐占据了整片天空。浑浊与迷离之白已被金光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明亮清澈的蓝。

    那是个晴朗的天气,阳光已经透过玻璃映照了进来,阿拉雅整个人被笼罩在淡金色的晨光下,她在笑,那是一种久别重逢后的欣悦的微笑,也是一种谦卑的微笑。她站在窗边不动,右手缓缓移到了左胸前。

    “您醒来了,我的主人。”

    “是的,我亲爱的阿拉雅。”

    再度合上眼睛,我却感不到一丝睡意,既然我注定要在此时醒来,那么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所以,我用双手撑住柔软的床铺,坐了起来,开始慢慢转动身体的各个部位,希望自己能够马上变得灵活一点。

    运动完毕后,我睁开了双眼,视觉已经渐渐清晰。这时阿拉雅正背对着我,用一块洁白的丝质小手帕擦拭一张木质小圆桌,她的身材依旧纤瘦,却透着一股紧致,动作轻快而有力,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手臂上伸展的肌肉线条,好像流星划过夜空后的优美弧线。我静静地望着她,她将手帕仔细地折叠好,放在那张小圆桌上,然后一个侧身,伸出手去打开窗帘,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余光捕捉到了我。

    我用力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如同用双手拨开了一片绚烂的花海,让花海的白色尽头显现出来,而那尽头不过是一整面透明的玻璃,与外面的天空融为一体。这是我每天早晨都会完成的事情,于洁白无瑕的床上醒来,起身走到盛开着繁花的巨幅窗帘前,打开它,之后面对整个白色的世界。

    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每个早晨的天空都是一样的,而我总是喜欢盯着它看,直到它刺痛了我的眼睛。因为我总是希望能亲眼看见第一缕阳光钻出那片浑浊之白,那片迷离之白,重新落入人间,成为打破混沌的第一颗火种。

    我站在窗前,努力在云层间搜寻太阳的踪迹,好比是一个迷途的孩童,渴望着那盏引路之灯能够从天而降,纵使希望如此渺茫,时光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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