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庭安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奶茶店里短暂的握手，他手掌粗糙，掌心有茧。
他开始好奇这个人的来历。
五分钟后，徐放随手把烟蒂丢进拉垃圾筒，和孔庭安一起走进时代百货。
时代百货共有三层，一楼主打手机电器，二楼服装首饰，三楼则是饮食娱乐。三层之间只有两座自动扶手电梯连接。
孔庭安犹豫了一下，踩上电梯，徐放站在他身后，电梯缓缓上升到了二楼。
孔庭安说：“继续往上吧，去看看顶楼。”
两人绕到另一边，乘坐电梯继续往上。
抬头看，中庭顶部一盏富贵奢华的大型水晶吊灯渐渐映入眼帘——虽然和整体格格不入，但起码这家商场的审美终于在线了。
再仔细看，可以发现原本光滑的墙壁平面上有几个细微凹进去的小坑，应该就是装修换灯留下的。
到了顶楼，才发觉他们正赶上了饭点，空气里飘荡着一股烧烤味和麻辣烫味。
孔庭安注意力本都在那几个小坑上，翘着头恨不能把它们盯出花来。直到他发现徐放在看一家电影院前的海报。
三楼说是饮食娱乐，但是娱乐实际上只有这一家电影院。
再过几天Z大就要正式开学，相当一部分人会选择提早返校，约上朋友在A市浪一浪。即便如此，这家离校区最近的电影院依旧显少有人光顾。
这家电影院经营不善，口碑又差，据说有Z大同学在座位下发现过死老鼠，孔庭安之前在学校帖吧里见人骂过，还被评为本城最垃圾电影院，所以见到以后到本有些模糊的印象就清晰起来。
他以为徐放想看电影，于是友好又委婉地劝了劝，希望他换个地方。
徐放摇头：“我现实中从不进电影院。”
孔庭安哦了声，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他。
徐放点头：“我在梦里进去过，那个电影院……”指了指检票口方向，“和这里一模一样。”
徐放梦见自己躲在黑暗中，背靠堆叠沙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火药味。
他手上握着枪，枪里还有五颗子弹。
远处传来乱糟糟的叫骂声，枪声，他把呼吸放轻，对方的脚步声在耳中就格外清晰：至少七八人。
脚步渐渐靠近了，他默默倒数，然后左手撑地，猛地转身支起上身，随即感觉按压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一股怪异的感觉爬上心底，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能管，这种时候松懈一点都只有死。
右手扣动扳机，开枪，对方也开枪，嘭嘭嘭的交火声，全凭直觉瞄准，五发子弹全部命中，子弹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极了。
他迅速退回沙袋后方，手枪丢掉，换了常用的匕首。他得等着对方剩下的几个人过来，然后近身解决掉。
手下又摸到那柔软的东西，他低头瞄了一眼：一只死老鼠。
所有声音一瞬间消失了，就像被黑暗里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口吞噬了似的。
徐放站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且空荡的电影院里，放映机灯光从背后射过来，暗红色座位一排排的，却没有一个观众。
荧幕上正放着一场年代感十足的电影，像素不高，模模糊糊的，不断有黑白点闪现。
场景是一间低矮狭小的房间，那种风一吹就倒的木板房，房间四周糊着报纸，正中挂着一只老式钨丝灯，灯光一闪一闪的，要灭不灭。一个很瘦的孩子——短发、分不清性别，盖着破棉被，躺在墙角的木板床上，黑黑的眼睛看着一个女人，神情麻木。
那个女人背对孩子，穿着一身臃肿的花袄，妆容比话剧演员还夸张：眉毛描地又浓又粗，就像两条蚯蚓别扭地趴着，三角眼，蒜头鼻，方下颚，皮肤蜡黄，脸颊上画着两团高原红，嘴巴也涂地鲜红。
她正拿着勺子搅着一锅汤，锅是铁锅，灶是土灶，几只陶瓷碗放在灶头。那锅汤热气腾腾，孩子的目光就落在蒸腾的热气中。
那女人吊着眉毛，一脸凶相，扯着嘴巴笑说：“爸爸就要回来了，咱们家吃点好的。”
床上的孩子默默地点头，拿破棉被遮住了脸，慢慢缩到墙角。
徐放看了一会，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又说不清原因。匕首还在手上，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抬腿向出口走去。
出口正对着一张海报，生怕人注意不到似的，特意打了道强光照着。海报上正是刚才的木板房，三个人牵着手对着画面外站着，一男一女一个孩子，刚好一家三口。三个人脸上明明都在笑，眼睛却冷冰冰的。最上方笔墨效果的红色繁体字标出电影名：《壹玖柒零》。看样子是一部记录片。
除了这张海报，徐放打量周围环境，判断出自己在一个类似大型商场的地方。除了刚才的电影院，整个楼层的其他商铺都蒙着大张广告贴纸，一副没开张的样子。过道上灯光暗淡，堆满泡沫、瓦楞纸箱还有塑料模特，也许为了省电，距离他最远的商场另一边完全陷在黑暗中。也没有看见大门或者楼梯电梯之类的东西。
其中有一家商铺外的贴纸好像没贴牢固，歪下来一只角，徐放看见里面一片漆黑中，似乎有灯光一晃而过，属于手电筒的那种晃眼白光。但他不打算多花心思查看——一个梦而已。于是就近在电影院门口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来，手里一上一下抛着匕首玩，淡定等着梦醒。
不知是不是错觉，徐放觉得商场对角的黑暗有向这边蔓延的趋势，虽然它的速度很慢，大概十分钟一米，徐放以过道吸顶灯为参照物，观察了二十分钟，最终确定那边灭了两盏灯。
黑暗的确在蔓延。
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那边呼呼的强烈风声，空气里飘来一股类似下水道气味的恶臭。
那到底是什么？
白沙烟夹在他指间，一点猩红的火光隐隐约约。他看着远处，蹙眉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来，喉结滚动，烟雾模糊了表情。
大概是徐放存在感太强，有几个路过的姑娘走得老远还偷偷回头看他，徐放似乎习以为常。
小胖球不理他，看见徐放，眼睛亮了一下，扯着孔庭安袖子：“老师，这是谁呀？”
孔庭安看了徐放一眼，咳了一声：“我同学，陪我买点东西。”
把嘤嘤嘤的小胖球打发走后，孔庭安发现徐放神色不太对。
孔庭安是不习惯抽烟的，觉得有些呛鼻。但是不可否认，有些人抽烟的样子本身就很有味道，单纯地欣赏已足够吸引人，比如徐放。
公交车站长了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油绿绿、阴凉凉的，夏天看起来就格外养眼。
徐放站在梧桐树下，裤袋里掏出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了根烟。
两人走到时代百货时，正赶上一群戴着小黄帽的小学生下公交。
一大群身短手短腿短的生物叽叽喳喳奔过来，说实话……场面简直太萌了……
“孔老师！”一声清脆的呼唤。
他问：“怎么了？”
徐放摇头，轻声说：“抱歉，我抽支烟。”
嘤嘤嘤？
孔庭安严肃地纠正他：“我们是在学习数学，没有打游戏！”
孔庭安表面端庄老干部，内心自暴自弃：变态就变态吧，反正事情解决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小学每天四点钟放学。
小胖球羞涩道：“妈妈……妈妈每天都会给我做红烧猪蹄，糖醋排骨，可乐鸡翅，油焖大虾……”
孔庭安：……
小胖球抱着孔庭安的大腿，眼睛湿漉漉地抬头道：“孔老师，你什么时候再教我打游戏，我自己从来都没赢过……嘤嘤嘤……”
一只小黄帽球儿一样滚了过来，注意，是球儿一样，加，滚了过来。
孔庭安一把抱住小胖球，不经有点忧愁：“陆宇航，才几天没见，你是不是又胖了？”
时代百货就在菜市场对街，是商业区里最老的一家商场，建了大概有十多年。
两人徒步走过去，七八分钟就到了。
但是这短短七八分钟，孔庭安为了保命不得不撑着一把骚气至极的粉色蕾丝太阳伞走在徐放身边，羞耻度已经蹭蹭蹭上升到快爆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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