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看向手心，妘霄将帕子缠在她手背，轻轻一系。触到他修长的指节，清凉的温度，从愤恨焦灼中回过神来，心中格外温暖。
“霄哥哥，这些花草，这个院子，都是长在画上的，而这幅画是嗜血的恶魔，杀害了好多无辜的人，只可恨用火烧不掉这妖画。”
妘霄颔首，目中杀意已起，单手抱起青玉，飞身离地。青玉再看时，地面自墙角竟拔地而起，缓缓卷来，花圃草埔、摇椅石板、水井清泉、老妪老翁，皆如泼墨一般，卷入画中。
妘霄执着这一卷宣纸，脚下已是风云变化，一座庞大宫殿赫然出现，鬼魅辉煌。
那边妘霄挥手推出一道冰墙，寒气蒸腾，氤氲若春水悬山，仙泽拔萃，将两个老者挡在对面，方来到青玉身旁，用手帕裹住她还在滴血的左手，在这险恶危急中，是一如既往的静若止水。
“手上有了伤口，包扎才能止住血”。
“霄哥哥”。
惊喜之余，却见屋内闪出一个人影，是位银发老翁，手持纹龙手杖，矫捷落至老妪身侧，齐齐逼妘霄而来。一个慈眉善目，一个银髯矍铄，面不含杀意，眸不露凶光，双双缄默不言，招招式式却直欲取人性命。妘霄敛衽飞身，所落之处离青玉远了许多。两个老者果被引来，弹跳纵越竟似壮年，不累不喘，三人战作一团。
青玉见妘霄只闪不攻，身形矫健，躲那手杖铁柄是绰绰有余的，略略宽心，当下明白妘霄并无伤人之意。正因如此，却也脱身不得，那对老者苦战良久，并不疲惫。从草丛间爬起，这才发觉摁在草叶上的左手手心好几道血痕，竟似被咬出一般。低头看那带血草叶，血液自草尖渗入叶中，叶脉清晰可见，似青筋凸起，汇入根部。
青玉掏出赤石来，夹石运力，弹在草埔中，便是明光擦亮，擦出的火星很快蔓延开来，窜成火舌嘶吼。凛然快意地望着草埔渐成火海，要为这许多无辜亡灵报仇，亦要永绝杀人后患，不想烧至草根，汩汩浓黑液体流出，墨香入鼻，将火熄灭了。燃至花圃的烈焰，亦是浸没在花根淌出的墨海中。
方才初经过时若隐若现的淡淡墨香，竟是花草所散。眼前浮现出玄一所绘的地形图，湖光山色、屋宇草树，亦真亦幻，仿若从纸间越出。恍然所悟，这院中景，像极了泼墨画卷。
只是，这嗜血的妖画，烧毁不得，该怎么办？若不破了这道咒，如何才能寻到妖洞？
进入院中的青玉走了几步，见荷叶没跟上，回头朝她招手，可荷叶却视若无睹，依旧驻足张望，目光游离。青玉便转身回去，想去拉她，却触碰不到，抬脚出门，也被挡了回来。
“叶姐姐，叶姐姐”，抬手在她眼前晃动，大声呼喊，皆是徒劳，只眼睁睁看她腾云远去，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孑然一人时才萌生起极大的恐惧，抬手推出白霜，射向门外，想冲破这隔空的阻碍，皆如以卵击石，霜花纷纷弹落在地。
“这是，食人草么？”
劈手将浓密草丛分作两半，草中现出数件衣衫，褴褛碎裂，横七竖八地散在各处。不由怒意升腾，不知多少人陷入这院中，被嗜干了血，丧命在此，竟连骨头都不剩。只怕这对老妪老翁，也早无心智情感，成为掩人耳目、杀人取血的皮囊。
最最危机时刻，一如初入隐竹林时白虎袭来时一样，属于青玉的，本能的反应。
一道银白斜刺闪过，听得砰的一声，青玉只当老妪手中利器挣脱出去，喜得睁眼去瞧，可那铁柄却似铸在手心虎口，人与铁柄双双振飞出去，老妪空中一个飞身回环，竟稳落于地。
荷叶眯着眼朝门缝看去，不太易看清，青玉便也侧耳谛听，悄无声息。荷叶推开半扇门来，好大股浊气涌出。莲莲所说果然不错，这股阴寒鬼魅的气息便是妖气了，不散不沉。而院中所有，却似寻常人家——花圃草埔、衣绳竹竿、木桶石池，屋门关着，太过寻常，太过真实，若非妖气，简直是寻常人家住所。
青玉一来闻不出妖气，二来看不出端倪，三来又急于寻找妘霄，哪里注意到荷叶不似寻常的神态，一个箭步便垮入门内。荷叶再要拉她，眼前却是一团空气，青玉不见了，小院仍是小院。
花圃中花开烂漫，偶有爬出栅栏外的，斜枝逆势蜿蜒内生，没入花丛，一看便是经人着意修剪看护的。花瓣朵朵，皆是娇翠欲滴，像是日日浇洒过的，水珠闪烁如水晶，颗颗含花纳翠，镜花水月。从旁而过时，隐有墨香飘来，扑鼻而入，蹙眉斜虚一眼，花似不动。猛然间一声清冽水响，竟是一位白发老妪在压水井旁。随着手柄一起一伏，便有井水汩汩流出，汇入池中。不禁松了口气，幼时在家中也曾见爹爹这么压出水来，冲凉洗衣，都是常事。宽步走至她身侧，见那池中水已满，再压便要溢出，温言提醒道:
“奶奶，水满了。”
老妪顿了一顿，又握住手柄压了起来。青玉只道她年老听力不济，上前一步拍拍她肩膀。那老妪身子一凛，抽出近三尺长的手柄劈手砍向青玉面门，陡然惊变，青玉只急急后退，铁柄势如剑锋，贴在眉心，无暇逆势反击。连连后退，不觉退入草埔，脚下一绊，生生跌入草丛，双手摁在草上，一阵刺痛。那老妪手柄入风劈来，青玉慌忙闭了眼，抬臂去挡。
“这妖法如此厉害！幸好叶姐姐没进来，如今退路已封，我只有前进，尽快找到蛇妖洞穴，找到霄哥哥要紧”。
强稳心态，安慰自己，在这妖魔所在，无论发生多么怪诞的事，都应坦然视之。果然安心许多，朝屋内走去。
祥云飘然落至止步郊外一座茅屋前，杂草横生，爬上胚墙，蔓延环入墙内，满壁苍翠。
青玉依稀有些印象，听人说几年前一对老夫妻因不喜喧嚣，特地从镇中搬过来居住。黄门前修了条石子路，刚容两人并肩而行，斜阳残照时，橙黄光晕缱绻柔散，手杖嗒嗒敲响，两人搀扶相依，一步一温情，暮年共从容，真正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抵可以想见。
只是看如今情状，大概已是故人旧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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