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斜一眼头上的步摇，珠钗撕磨，脆响叮当入耳，不似以往紧凑喑哑。那枚摘了的珠子滚落到红漆桌下，消失不见了。见那老者额发间渗出汗来，还是担心问道：
“他不会有事吧？”
荷叶轻轻合上瓦片，截断一室凌乱嘈杂。
“只是小惩大诫，不巧点了老牛某个穴位，这穴位不巧是管阴阳气脉的，这一痛大概足以让他痛下决心，好好将养身体才是要紧。”
“叶姐姐医术高明，活学活用，治了他，大概对其他买醉青楼的人也是警醒了。”
“那样最好，也算我荷叶功德一件，若非这青楼与多少女子的生存休戚相关，真要砸了它才痛快。好了好了，快些找妘霄要紧，我真的很好奇，难不成他真要和人族女子厮混么？”
阳光照在青瓦上，温温痒痒的，不知怎的却硌的手有股麻麻的刺痛，白玉般晶亮的指尖扣上一道道漆灰，浓艳似桑葚子粒破水洇出的红渍，妖娆刺目。
“叶姐姐，我想，咱们还是回家吧，霄哥哥他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考量，而且这样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窥探，总是不好。”
青玉这一说提醒了荷叶，忙问青玉要来竹节。
“姐姐一时糊涂，竟忘了这灵虫了。妘霄此刻就在附近，竹节定能寻得到他。妘霄身为蛇族少主，倘若真被人族女子魅惑，沉溺美色，于全族是存亡大事，你我同是蛇族子孙，今日撞见了，说什么也要弄清楚了，劝他浪子回头的好。”
竹节贴着瓦棱飞过，荷叶将青玉拉上自己云头，飘飞在后，跟了过来。
“对，让他知道厉害，最好是长了记性，再不耽于美色。”
荷叶本欲取个瓜果来，砸残了他一双老腿，听青玉这么一说，转念心生一计。从青玉束发的青翠步摇上取了一粒珠子在手，弹将过去，击在那人身上，他便蠕虫般骨碌滚落在地，动弹不得，徒劳哀嚎罢了。
“走吧，咱们去瞧瞧。”
在青玉耳畔低语几句，她们寻到无人处，各踩祥云，攀上青楼屋顶来。北方少时雨，屋顶平坦。青瓦漆成华贵的红，花瓣般层叠交错，一览芳华。信手掀起一片来，便穿出阵阵娇嗔妩媚的笑声。寻声望去，红粉床上一对交叠的人影，床帐上垂悬的流苏彩佩轻曳若碎舞。那女子香肩裸露，雪白肌肤落上急促的吻，虽是笑脸盈盈，却眸中含泪。青玉看着那男子根根银发，肥大锦衣上一团红牡丹图纹，灼灼其华，却恶心至极。
荷叶撇一撇嘴，讪笑道:
青玉愤愤然，攥拳拧眉，荷叶吃了一惊，这股心肠倒是颇和心意，旋即开怀不已。
“对，叫老牛吃嫩草最合适。今日就教训教训这头老色牛。”
青玉所想正如此，遂附和道:
往往胭柳巷中青楼林立，楼名也是委婉映射，从未这般明目张胆。种种疑问，青玉也一笑置之，并不花心思多想，双手支着下颌，好奇地观赏着这独树一帜的景象。将回头之际，一个颀长的男子侧影自匾下而过，粼粼金光垂在他素衣之上，天然如绣。
只是，这样的长身玉立、这样的绝世侧颜，即使一晃而过，也引得百里之内人人侧目，能有几人。
青玉已自跟过去，待要跨入那轩昂阔门，手被人一把扯住，力道既大又急。好在是习了功夫的，青玉一稳身形，转身一看，竟是荷叶。
“好一个梨花压海棠。”
“梨花清香高洁，一花一梨子，这老色鬼不陪。”
“刚才进去的真的是霄哥哥吗？”
荷叶点点头，再点点头，麻利收了麻袋中物品。
直花得身无分文，集市差不多也走完了，采购的物品充盈起一麻袋。街上行人已多，南来北往，或手持竹篮，或推独轮车，或肩头一卷麻绳，络绎不绝。偶有稚童奔跑玩闹，瞻前不顾后的，撞在大人身上，便能听到几句严厉的埋怨声。孩子天性，大抵若此，青玉方含笑望去，间或温言提醒几句，甚是满足惬意。方行直南口，于人群中小心横挪至边上，寻个无人角落，等荷叶来了再将物品收入口袋。
忽地闻得脂粉香气，氤氲入鼻，青玉不施粉黛惯了，浓香如烈酒，鼻翼颤动，不禁就是几个喷嚏。正兀自纳闷，寻香逆风看去，街口对面赫然一座红瓦粉墙小楼，在这熙攘闹市中风格陡转，注目细听之下，隐有管乐与歌唱声丝丝如耳。目光不由逡巡而去，落于门楣，硕大“青楼”二字裱在黄金框内，十分地扎眼。
青玉一惊，不想荷叶生活远离红尘世俗，竟也对青楼之事如此熟悉。
“你是不是在想，隐竹林中无青楼，我怎会知晓这些”，荷叶一哂，炯炯目光迷离斑驳如日光下的叶影，“我与你霄哥哥同岁，都是在百岁才迁至隐竹林，他对烟花柳巷有多了解，我绝不逊于他。只是，这青楼建的未免取巧，这座小镇必不少烟花巷，它却另辟蹊径，依落在贾商眼皮底下，看来是个踩高的主”，眉梢擎起似画了远山黛妆，挑起一抹疏狂不屑，“也不怕登高易失足。”
青玉心中喟叹，一百年的时间，他们所经历的，岂是十五岁的她所能想象。听她品评中，忽又觉出奇怪，难道荷叶也看到方才的素衣男子了。
回到方才角落，荷叶才松开她手。
“你可知你方才举动有多荒唐？男子入青楼那是找乐子，女子入青楼，除了悍妇寻夫，便是看破红尘，生无可恋，或者走投无路，决意卖身风尘里的了。”
集市比想象中气派，南北向的街道上，放眼望去，一个个摊位整齐铺展，如密集的串珠一般，层叠展开，连成一线。摊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男生粗犷女生尖细，掺杂其间，堪比梨园对唱，此消彼长，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她们所在的是集市最北，附近几家都是卖种子的。粮种、果种、瓜种、手指般长短的嫩苗，几近包括了适宜九州四海地质的。
隐竹林地处中南，凡是适合栽种的，青玉也不挑，每个摊位都买上一种。荷叶跟了没多久，恹恹如佝偻老妪，消弭颓丧，心猿意马于街外的绿树碧水泊船角楼了。青玉见她这样，想来自己还要磨蹭上些时间，约定了一个时辰后在集市南口碰面，二人遂分开，各做各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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