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用橡皮擦掉再重新谱写吗？祝小喻端起那杯咖啡，土豆饼还摊在桌上，她都没力气盛出来。她想，要死就死她自己吧，像这凉咖啡，她不说，没人知道她喝过。她把它倒了，虽然只喝了一口，味道已经铭记于心。洗干净杯子，重新倒上一杯热水。
她想给连宋发个信息，告诉他，很对不起。是她玩弄了他。尽快让他死心。字敲了一半，屏幕就模糊了。为什么他不是马克龙，为什么她不是那个幸运的女人？当年的马克龙是用了什么样的语言和行动来说服了反对他的人，来征服了他喜欢的人？她不知道。她的生活里没有假设，只有羡慕。她只能暂时忘掉马克龙，继续编信息。她说，连宋睡了吗？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真是很对不起这段时间，很对不起把你当成了疗伤的工具，工具这两字不太妥，删掉，写备胎，又觉得刺眼，可现在她不是正需要刺眼吗？伤得越深不是越好吗？她抹了抹掉在屏幕上的泪，继续，连宋，我只是太孤单了，别怨我，好吗？还是继续当好邻居，好吗？祝小喻实在写不下去了，忍住后悔赶紧发了出去，发完却赶紧删了，她看不得。删完想撤回来，却撤不了了。她横了横心，也罢，能跟连宋妈交差了。她爸从小教育她，欠钱不欠情，欠情一辈子还不清。她想离开这个地方了，这儿的人和事像毛线团一样勒着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很奇怪的是连宋一点动静也没有。祝小喻握手机握出了一手汗。等到天亮也没等到连宋的回复。她想同样的错误她犯两遍，也是蠢到家了。
连宋是怎么长大的，她没太在意。就觉得吃了元宵再吃粽子的时候，连宋说话能让她吃惊，她两只手扳手腕都扳不过他。他也不让让她，总让她一副挫败感的状态。她刺他说，连宋你喝风长的吗？怎么我都几天没见，你就比我高了？连宋说，祝小喻，你又输了。她更吃惊了，你竟然连名带姓称呼我？反了天了。连宋就低下声说，祝小喻，祝小喻。她抡起胳膊朝他背上打，连宋说，打我会心疼的，我怕喊你姐姐就喊老了。那年，他二十三，她二十六。
是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祝小喻不知道而已。她还是一副老成的样子说，连宋你还是喊我姐姐吧，这亲听着亲切。连宋说，名字也亲切。祝小喻说喊姐姐就像一家子。她对他，还是小时那样的爱护之情。她是他看着护着长起来的，就像是她精心维护的一件成品，有她的辛劳在里面。太没良心了，她朝连宋吼道。为什么不喜欢叫姐姐了？她恳求地问道，连宋说，觉得不是姐姐了，所以就不叫了。这是连宋最好的回答了，她却想了几年也没想明白。
她给爸妈打电话说，想过去住几天。名义上是想他们了，实际是什么她自己不说。爸问她工作脱得开？她说请了年假。父母自然乐意得很。
祝小喻把连宋的衬衫装进一个纸袋里，她估摸着连宋不在的时候，交给了连宋妈，说宋姨，这是连宋的东西，你帮他收好。连宋妈说好，也没看就直接搁到了连宋屋里。里面，还有连宋给祝小喻的那张卡，她压在了最底下。告别时，连宋妈还说，小喻，连宋去约会去了，等他回来我让他谢你啊。祝小喻头也没回说，宋姨，你别客气了，我今天就走了，等连宋结婚告诉我啊。她一脚差点踩空，忙抓住了扶手，幸好没在此摔死。因为实在是死，也不想死在这。祝小喻把泪憋回去，看看手里的灰，骂了一句，真脏。
记得祝小喻考上大学要报到的时候，连宋非要跟着送她。她说你跟我当尾巴使？他说姐姐你提前让我定个目标呗。将来我也考你们学校。她说你拉倒吧，我们学校不是国际名校。你要能考上名校，我去送你。他拉下头不说话。她提起包就混进同学的队伍。那时候她正是青春活力，感情萌芽的时候，不愿意连宋粘着她。她梦想中的爱情应该真得要是个白马王子，不白也行，但也得有看头。不像连宋，瘦得一捏全骨头。有时候在宿舍窝着看篇小说，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的未来。于是就带着悲伤的语调问连宋，你说有一天你妈和你媳妇打架，同时要跳楼，你先救谁啊？连宋正在忙着，汗滴下来，他用胳膊擦掉，两只手能端五个盘子，放她一句说，没那闲功夫。她知道他无心去向往这些，她虽然也觉得矫情，但心里总想有个答案。后来几年过去了，连宋来参加她的毕业礼，问她，你说要是你和我的前女友打起来了，我会拉哪个？祝小喻正在草地上准备扔学士帽拍照，拿脚踢了他一下，你给我闪开，别碍我给大好年华留念。他就朝一边滚了滚。趁她不备，又坐了回去。
照片洗出来，同学们都发现多了个小小的人影在里面。都问是谁，都说不知道。有同学说不行要重拍啊。另一同学仔细看了看说，人生需要有点遗憾，不过这人看起来也有点帅哦，不算遗憾哈。祝小喻就说，真是好女本色啊。她后来想起来，那是连宋。除了他，谁会干这种蠢事？坐在那儿不起来，甘当背景，祝小喻他们因为太疯了，把他都给忘了。他发信给她说，姐姐，你好像是你们班最好看的一个咿。祝小喻正在跟一群疯子碰酒，酒杯全不要了，全部对瓶吹。马上马上，他们都要告别青葱，到大风大浪里挥舞爪牙了。喝着喝着，有人就高了，开始哭，祝小喻也忘记了给连宋回复。最后是什么情形也不大记得了。总之那以后，曾经一起抱过哭过约好过的几个人，多年后都未再联系。偶有消息，也只是听谁说谁怎么怎么了，原来感情真得是很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
她在家里睡得日近下午，打开手机，想起了连宋，她妈端了一碗紫菜汤给她，问她给谁打电话，她说连宋，她妈说，连宋去打工了，这个时间哪有功夫听电话，她一听就把电话撂下了。是啊，大家都很忙，都要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谁能天天时刻等在那里，听她一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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