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便是死，也死个清楚。
日头穿透深林，穿过树荫的缝隙，不断的将金色的光，照在她与熊哥的脸上。熊哥扭头看着她，像是在想什么，然后问道：“师妹，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人心？”叶离看他。这是个很深奥的问题，她没法回答。
但熊哥也似乎没准备让她回答，他自己喃喃自语又道：“那个陈祥雪姐姐开始站出来，保护你和我的时候，我觉得小姐姐很好啊。可是待到要走，却又说出那样的话，我真的不理解。”
熊哥说着挠挠头。
叶离想，熊哥的这个问题，也许自己可以回答。
她于是道：“其实祥雪姐姐保护你和我时，大概想的是保护善良。但她反对妖，心里有对妖的厌恶。”叶离说着，又回忆起陈祥雪生气时，吹动刘海的样子，再道：“但她的心是善良的。”
“嗯，我也觉得，尤其是她说我是一只破熊的时候。”熊罴憨憨的说，又道：“可祥雪姐姐心地再善良，也永远也接受不妖族，所以我们和她注定是敌人了，对么？”
叶离也不知道。
她惊讶于熊哥的问题。
想到自己已经接受天哥。但师傅会么？诚然，师傅是天下最最善良的妖，慈爱如母亲一般。可她会接受人族么？便是她接受了，凤黯师叔，黑亚天师叔，还有态度不明的丝羽师叔，阴险爱嫉妒的子衿师姐，他们呢。
其他妖族呢？
叶离不说话，沉默。
这时前方有人，拦住她和熊哥的去路。
叶离和熊罴一惊，不由连退几步站定。
身后又有几个人轻飘飘落下。对她和熊哥形成了四面包围。
一共六个人。
为首的那人，长着连鬓胡子，一字连心眉，虎眼，塌鼻梁，脸有伤疤，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身黑衣银边袍，袍上绣暗纹七犬伏天图，手拿金龙筋骨玉晶鞭。叶离想起来，这些人便是昨晚追杀自己和熊哥的人。
她暗惊：糟了……
这些人的修为，明显在自己和熊哥之上。何况她和熊罴都有伤在身。心下知道自己所面临的会是什么，倒也坦然。再看左面那名男子，怀抱一把开天霹雳斧，身材瘦小，尖嘴猴腮，腮上有颗黑痣，痣上长着一根黑粗的毛。
他尖笑着。
身后堵住她和熊哥的是个胖子。长得面色和善，便是怒目圆睁了，却也还带着笑意。他手里什么兵器都没拿，穿一身黑袍，头戴镶花白色小圆帽，留八字胡。他截住后路，缓缓地向前走。
叶离和熊哥背靠背站着。
这时为首的男子，语带嘲弄的说道：“昨儿，我们几个找了你俩一宿，都没找到。本来还想着，不知怎么回去交差，没想到你俩竟送上门来了。如此好事。我也是个讲究人，倒是可以让你们痛快去死！”
他说罢，周围人大笑。
这时右面的男子一阵冷笑。他生的面容白净，身材适度，但口歪眼斜，塌鼻梁，左眼和有眼一高一低。他这时冷冷的说道：“我家主子，来前嘱咐我们。要活着拔光你的羽毛的，如今大哥慈悲，让你痛快的死，我看你俩就不要反抗了。”
他们说着哄笑起来。
身后那胖子跟着道：“就你个妖族，还是个小妖，哪里配得上言家公子。”
他说着。
熊罴忘记了威胁，一改前面憨憨的声音。怒声道：“可笑。我师妹，哪点比那言家公子差？他有我师妹善良么？不是我说什么的，那言家公子，便是要娶我师妹。还配不上她呢！”
听熊哥说，那为首的男子冷然一笑，又道：“生要生你个明白，死要你死个清楚。告诉你，我们是奉了言公子之命杀你的。言公子让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凭你一介妖女，也配得上我家公子？”
“你们才不是天哥派来的。这些话天哥才说不出口。便是言家的人，也不会这般没有教养。还有什么说的，你们的身后，一定是郝家的人。因为只有他家人，才恩将仇报，这般的没教养。”叶离冷然回他。
他们说着。
叶离感到这几人灵力暴起，周围的树干的枝枝叉叉，也被震的哗哗作响。为首的男子，金鞭一晃，鞭子的龙鳞便全部立起来，犹如一根根锋利的倒刺，叶离皱了皱眉，意识到，此人乃是妖族常说的龙鳞阎罗王张啸炎；再看那巨斧的男子，以手指在斧头刃上一划，金光闪过，那刃上生出一团火焰火焰斧郭克辉？
叶离一怔，再看那身后，没拿武器的男子，稍一攥拳，灵力集中在手。身体变得如冰一般寒冷，脸色泛白，四周地面的绿草与树枝，瞬间被冻上冰仙王盛崧？
“你们不是郝家的人？”
叶离皱起眉，意识到这是个奇怪的事，这些人都是散修，哪里来的主子。
“当然不是。”张啸炎这时冷声回应道：“我们是谁的人，你不需要知道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家主子，一样要拔光你的羽毛，炖了你的肉！”
他一众人，说着便要动手。
回想昨晚这些人，竟以郝家人的名义进入寻梦园，今日怎么又不是郝家的人了？叶离感到很诧异，意识到躲不过去了。她这时忙对熊罴，大声道：“熊哥！你先走！”
但熊哥摇摇头，很淡定的说：“我不走！师妹，咱俩一起！！”
他说罢，不等叶离再劝，便灵力暴起，使出熊之暴怒，直奔张啸炎而去。
谁知那张啸炎并不躲闪，在熊哥就要到身前的一瞬，扬手便是一掌。刹那间，熊哥被打飞了，撞在树上，粗大的树干折了。张啸炎龙鳞鞭再起，叶离尖叫起，龙鳞的倒刺，在他脸上划了深深的几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横流
熊罴大喊：“师妹快走！”
他说着擦了擦血，再度站起身。
这时那郭克辉捋了捋痣上的那根黑毛，道：“我这人最爱吃熊掌，用生姜切片，葱段切段，把蜂蜜抹在熊掌上，炸至金黄，再用万年的人参水泡软，切成细丝，同鹿茸片，鸡肉和猪肉放在一起……想想都美味……”
他说着，咯咯咯的笑。
笑声很短促，就像断了气一般。
熊哥气的浑身抖。
眼见着几个人围上来。
叶离知道死亡就在眼前。
可她不能死，事还没弄清。
她想，自己需要看到言天，需要知道他为何变得那般冷漠，想到这里她动用灵力，通知了言天。虽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救自己。若是他不来，自己死也就死了，反正心死了，肉身再在这世上，也没意义了。
她想着，看到那些人围上来……
她才不要郝双岭的悲剧也重复在自己身上
她要问个明白。
“说来奇怪，昨日文静天师为何管你叫大将军呢？”想起昨日之事，叶离略感好奇。毕竟那洪氏一族的掌门人，是虎生的双翼，并非飞熊转换。但文静天师却认错了，还跪下叫他大将军。
她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熊哥憨憨的说：“谁知道呢。反正我一定要努力提高修为。保护你，还有……”他话没说完，抬头看天，天很蓝，就如明净的蓝色宝石。
叶离很清楚自己将面临什么。除了郝家人的歹毒，人族深深的敌意，言家人的不满与憎恶。最重要的是言天待她的态度。只有言天，才是能真正杀死她的。她明白，这一切都会让她丧命。
但，她必须回去。
她必须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为什么言天前一刻还对她露出小狐狸的笑，后一刻便冷淡下来，就像他和她，没有许过愿，甚至从来都不认识一般。叶离不想像郝双岭那样，终日以泪洗面，后悔半生，每天守着毛毛的小窝，盼着他归来。
不管人族妖族，都有好坏之分。
哪怕是郝家，也一样有好人。哪怕是洪氏一族，也必定有坏妖，比如文静。可她还是不明白，妖为何变成人。和熊罴继续在深林里走，他俩很小心，毕竟这里贴近了筑天城，危险随时会来。
叶离看看熊罴。
熊哥没继续说下去。
他们继续走，向着筑天城。
叶离笑着说：“熊哥，要真能变成飞熊就好了，那样我们就不受欺负了。”
“可飞熊是虎生双翼，而我只是普通的黑熊精啊。”熊哥挠挠头。
清晨的深林，被阳光照亮，卸除了幽暗的恐怖。身后寻梦园的小狼崽，朝她嚎叫。叶离回头看它，小狼崽被郝双岭抱在怀里，小鹅站在叶离脚下。样子就如小时候，师傅抱着熊哥，自己站在她的肩膀上。
现在，叶离明白了一件事。
他说：“不行！师妹，我们一起出来的，就要一起回去。我虽不是你的天哥，但永远都是你一起长大的熊哥。”他说罢，以熊抱，安慰叶离。
扑在熊哥的怀里，叶离很感动。
走在深林中。
阳光照着他的毛梢，泛出金色光亮。不知道为何，叶离觉得熊哥肋下的骨节，好像大了一点。不知是不是阳光的缘故，她于是伸手去摸，熊哥还以为她要挠自己的痒痒，咯咯笑着，躲着她。
刚才，叶离让他回家去，可熊哥不肯。
叶离决定回去。
站在寻梦园门口，望着郝双岭。看她满脸期待，阳光在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渴望与希望。叶离答应了她。若是自己活下来，一定会到狐族，帮她寻找毛毛。但现在，叶离只想去找言天。
她语毕，逆着光，向筑天城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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