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会局促又憨憨的说：“师妹，别难过了。”
然后坐在她身边，不知该怎么办。
叶离不理他，沉浸在她的悲伤里
她从未如此伤心。回想自己，竟以为和他两情相悦，心灵相通是真的，还感到无比的开心愉悦，好像这几百年，都未曾遇到过的感觉，叶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割开了。
她在心里骂，人族的大骗子，言家人都很坏！
又想起，言天手指胡杨林誓，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信他。那一瞬，她想到翠玉龙笛，伸手摸到它，刚想拽。却又想起言天在筑天城，追上自己时的样子，他说过的话。那一刻她犹豫了，心里却在骂：骗子！大骗子！
熊哥这时坐在她身旁，道：“那个……那个……师妹，你是因为那个言天么？我……我觉得他好像不坏人，不像故意的。”他说着话，有点结结巴巴的。
叶离擦擦眼泪，这才抬头，看熊哥的黑眼珠，在月下闪着光。她又想起，言天那小狐狸般的笑容。她竭力想把这些都抹除，可根本不可能。他那小狐狸般的笑容，一直在眼前打晃。
熊哥又道：“我觉得，师妹……那个……肯定有什么缘故的。”
“不要提他，我不要听！不准为他说话，从此以后，我不认得他！”叶离愤怒而又悲伤的嚷着，拼命摇头，腿在地上蹬了蹬。此时眼泪已擦干，但心里依旧难过。
一时间熊哥沉默了。
她也不哭了。
深林又恢复了静寂无声。
她和熊哥就那么坐着。
直到……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速度很快，像在找什么。她和熊哥立刻翻身，滚进树林的黑暗处。她和他，朝声音出的地方望，那里是刚才她和他走过的地方。
暗夜的夜色，月光如水，叶离看过去，树下至少有五六个人，手执兵刃观察深林。叶离吓坏了，在黑暗中和熊罴大气都不敢喘。是郝家的人么？她想，然后与熊罴匍匐后退，一点点退出那些人的视线，夺命狂奔起来。
谁想到脚步声，惊动了那些人。
他们立刻追来，速度很快。
眼见就要追上，叶离几乎都绝望了。她的脚下突然一空。刚想尖叫，熊哥拽住她，接着他俩躲进一团漆黑中，熊哥让她不要喊。她的脚悬空蹬了蹬，在一处像绳缆的地方，踩实了。接着她意识到，这是攀附在峭壁的万年藤蔓，顺着黑影，伸手攥住枝叶，再回头向下看，万丈的深渊，暗黑无边。
那些人追来。
叶离以羽族的耳朵听到，一个男人，用嘶哑的嗓音说着：“奇怪，我亲眼看见那俩妖，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这里是悬崖，会不会掉下去了？”另外一个男人道。
“不会，如果是掉下去，她和那只熊肯定会尖叫。那个小娘们儿是羽族，一旦遇到危机，会幻化回羽族的样子，但我们没看到什么东西飞起来。”
听这些人说的话，叶离和熊罴在黑暗中对视，他俩吓得魂飞魄散，明白对方就是来杀自己的。他俩死死抓住藤蔓，一动都不敢动，那些人的脚步声，就在悬崖边上，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那些人的脚步声走远了。
可是叶离和熊罴怕有诈，依然不敢出来。她仔细听着深林中的声响，脑海里却全是言天，是他派来的人么？不敢想这个，她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峭壁上，没法拭泪，叶离只好任由泪水滑落脸颊，顺着下颚，落至锁骨，湿透衣襟。
夜很黑，悬崖上无光。
她只能听到熊哥的呼吸声，现在更想家了，但也更害怕了。她这才意识到人族的阴暗，回想起师傅说的话，她想自己再不会来人族的领地。再不想见任何一个人，以后自己也不会变成人。
她这么想着……
过了一会儿，上面还是没动静。
她和熊哥悄悄从底下爬上去，往回走。越想心里越难受，叶离自问，真的是言天么？是，一定是。她狠的回答自己。用这种办法，不让自己再对他有任何念头。
这时身旁的熊哥提醒道：“师妹，我觉得咱俩还是别走了，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那些人若往前追，如果没追到，一定会翻回来，到时候一定会碰上的。”
熊罴说着，叶离根本没心思理他。
她不停地擦着眼泪。
熊罴又追问道：“你说呢？师妹。”他总是这样，尽管自己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却总要问叶离，听小师妹的话。
叶离还是没说话。
直到熊罴问到第三声，她才猛然回过神，糊里糊涂的点头。
这时前方有亮光，她和熊哥不约而同的抬头，忽然一股妖气弥漫开来。
她俩瞬间一怔，面面相觑。
仔细闻了闻，叶离现那妖气虽不浓厚，却是一团，像一群妖。其中还有小动物的气息。怎么回事？她有点不明白，瞪大眼睛再看，光影中的轮廓显现出来，那是个农庄，有木栅栏围着。
她皱起眉头道：“这里不是郝家的地界么？怎么会有妖？”
语毕她又想起，血染的汝南河，和那些小动物的尸体。
熊哥也皱了皱鼻子，再次使劲闻。然后挠挠头道：“是妖气，但灵力不强。”
他俩说着，不由自主朝那里走，眼前的光越来越明亮，妖气也越来越重。
叶离加快脚步，像要回家。
来至门口，他们抬头看到农庄的门楣，用毛笔写着：寻梦园。
字体不好看，像小孩写的，歪歪扭扭。门两侧的柱子，有毛笔写的对联。上写：梦里有毛毛；下写：毛毛在梦中。在门楣下方，还有横批，写着：何日重相逢。
农庄用最简单的木枝围城栅栏，用灵石催动灯笼，将院落点亮。里面的房间看起来很简朴，是些茅草房子。
叶离和熊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时一只小鹅叫着跑出茅草棚，它身后是只小狼崽子，吐着舌头，晃晃悠悠的追。他俩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感到它跑出来的地方，全都是妖和小动物。
于是叶离和熊罴也没敲门，便跳将进去。
走到那茅草屋子门口，叶离蓦的现，这里竟然住着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小妖精。从小兔子到会飞的信鸽，还有小蛇，小猪，甚至还有土拨鼠。虽然只是茅草屋子，但这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小动物，小妖精，一个个吃的肉乎乎、圆滚滚，显然有人在很好的照顾它们。
他俩怔住，又去别的屋子看，现也全是这般模样。
不明白这是哪，外面有声音传来道：“皮皮，你又欺负球球了是不是？”
那声音说着，越来越近。
是人的气味，叶离和熊罴第一时间闻见，慌乱中，冲进茅草屋。
那些小动物怔怔的看着他俩。
叶离回到百灵鸟的形状，熊哥变成了布娃娃，她告诉那些小妖精，有人在追杀自己，想在这里躲躲。于是一头奶声奶气，名为欢欢的乳猪，挪开窝说：“你俩快进去，我挡着你俩。”
接着那群小妖精，小动物围成一团，让人看不见他俩。
这时那人走进来，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叶离和熊哥瞬间很紧张，身体都在颤抖。
但小妖精和小动物们，却欢叫起来，就像小时候，她见到师傅那般。
她从小猪挡着的缝隙中，看到那女人生的蒜头鼻，翻嘴唇，皮肤黝黑。一块黑色胎记，包裹眼眶周围，胎记表面生出绒毛。眼白泛红，像没睡好。声音很甜腻，如小女孩般，甜美动人。
她挎着篮子，篮子里是吃的。
她喂它们，嘴里嘟囔着。“不要着急，不要着急。都有份的。好啦，皮皮，你刚才你怎么欺负球球的，追着她满院子跑。今天本来应该罚你的，吃个东西还这么凶，往后退点。”女人说着，往后推了推那只小狼崽子。
接着那只叫皮皮的笑狼崽呜咽了一声。坐在地上，歪着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别的小妖精拼命吃着。
女人看到它委屈的小样，便把它抱在自己怀里，轻抚它的绒毛，和蔼的训斥它道：“你这个小坏蛋。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虽然你是狼，球球是一只小鹅，可大家是一家人，一家妖啊。为什么要老欺负妹妹呢？小动物，小妖精，要互相爱护，知道么？”
女人说着，很宠溺的用手轻点小狼崽子的鼻尖。
小狼眯着眼，笑起来。
叶离恍惚起来，想起小时候，师哥也总喜欢追着她跑。师傅便把师哥抱在怀里，给他讲道理。那一刻，她觉得无比温暖，如回到家一般，好想钻进师傅的怀抱，软软地叫一声：师傅。
那一瞬，她放松下来，身子不再抖动。
这时在美食的诱惑下，藏匿她和熊哥的乳猪，再也忍不住了。它起身朝女人冲过去，挤开其他小伙伴。叶离的眼前瞬间亮起来，她和熊罴暴露了，忙想找个地方躲，但却来不及了。
女人抬眼看见他俩。
叶离想，她不是坏人。接着又想起她院门的对联，梦里有毛毛，毛毛在梦中。叶离不知道毛毛是谁，但猜毛毛对她一定很关键。
这时熊哥拽住她的裙摆。
女人又低下头，继续喂她的小家伙们。时不时地摸摸这个的头，捋捋那个的绒毛。
郝家的地界，怎么会有人养妖精和动物呢？叶离纳闷。
正觉诧异，有人跳进院子。外面的小妖精和小动物尖叫起来。乳猪也忙回到自己窝里，挡住她俩。接着几个男人走进来棚屋，小妖精和小动物纷纷吓得回了窝。只有那只小狼崽子，红着眼，呲着牙，不停地出呼呼声。
女人忙把它抱在怀里。
为首的男人不理它，目光锐利，继续四围搜索查看。
叶离看清楚了他。他长得连鬓胡子，一字连心眉，虎眼，塌鼻梁，脸有伤疤，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身黑衣银边袍，袍上绣暗纹七犬伏天图，手拿金龙筋骨玉晶鞭。
不是言家的人，叶离意识到。
她屏住呼吸，继续看。现那女人并不害怕他。甚至话里还带点指责的意味，对为首的男人道：：“你不要这样，吓唬这些小妖精，小动物。不要欺负它们，它们可都胆小呢……”
她说着。
为首的男人道：“我们奉了共主大人之命，来寻两个妖精，找了很久没找到，便来你这里看看，怕是你又处于好心，藏了吧？”
“藏什么藏？你们进来不就一直在找？交不了差，就血口喷人？”那女人反驳起来，她声音提高八度，本来就丑陋的脸庞，露出凶光，她又道：“我这里的妖精，都没有修为，你觉得我们郝家要找的妖精，会这么没出息么？”
是郝家的人，叶离吓了一跳。
熊哥的身子颤抖起来。那只乳猪更是不住地后瑟缩，身子往里拱。
为首的男子皱皱眉，眼睛转了转道：“这方圆百十里地，只有你的寻梦园能收养妖精。”他说罢挥手，两名手下走上前。男子道：“给我搜！”
女人立刻展开双臂，拦住三人，威胁道：“虽然我在家族没地位，但我哥哥绝不允许有人打我郝家的脸，今日你搜了我，就是打他的脸，打我侄子的脸。明日我们走着瞧！”
她说罢，闪身。
两名男子准备继续。
叶离现外面还站着人，他们都在等命令。
但为首的男子犹豫了，片刻后他不再趾高气昂，变得和善许多，道：“那就烦请您，要是现了两个有修为的妖精，及时帮我们控制住他和她。一只黑熊精和一只七彩百灵鸟。”
他说完，转身带人离开。
乳猪猛然冲出来，又奔向她手里的篮子。女人笑着，目光投向窝里的叶离和熊罴。
叶离和她温柔的目光对上。
不理解郝家的人，怎么会这么善良。
这时那女人道：“你俩出来吧，他们走远了！”
意识到自己被现了，叶离和熊哥面面相觑。她想一个能收养这么多小动物，小妖精的人，一定不是坏人。所以她从窝里出来，重新幻化成人的模样。熊哥也跟着跳出来，变回黑熊精。
那女人朝他俩走来，伸手去摸他和熊罴的耳朵。
熊哥躲了躲，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她的手往前伸，还是攥住了熊哥的耳朵。
接着她摸了摸，又摸摸叶离。
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失落，道：“毛毛，你到底在哪啊？”
她说着，眼眶里有泪水。
转身要离开。
叶离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那女人在门口站住，回头看她与熊罴，像想到了什么，又道：“你俩随我来吧。”
她在一棵老槐树底坐下，蜷起腿，抱住自己的肩，把头埋进双膝。没等熊罴再问，便哇的一声哭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言天会转换这么快，说变就变。他怎么可以这样？叶离想不明白，只是哭。
身边的熊罴，用爪子轻轻拍她。他从来都很笨，不会哄女孩。
熊哥这时感到不对劲，于是从她腰间挣脱，跳下地，重新变回熊罴的样子。他在月光下望着她，黑色熊毛闪闪光，他用乌溜溜的黑眼珠，憨憨的看着她。轻声问：“师妹？你怎么了？”
叶离不回答，像没听到，沉默着，眼泪还在流。
那一刻，她终于停下脚步。
不管其他人怎样羞辱敌视都不要紧，可竟然是他，为什么？
叶离自问，然后想不通，接着嚎啕大哭。
熊罴在旁边急的团团转，却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拍着叶离的肩膀，不停重复道：“师妹、师妹，不要哭了，师妹……”他说着，自己都差点跟着哭了，
想起汝南河飘过的小狗小猫，叶离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更难过了。
老槐树散出淡淡的清香，混合着泥土的香气，让她想起了家。现在她好想钻到师傅怀里，嚎啕大哭。抓紧师傅的衣袖，回到小时候，在师傅的怀里哭。师傅说过，人族很坏，言家人最坏的，可自己就是不听。
又想起了天哥……不……是言天……不……是言家人……
扶着身旁的老槐树，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屈腿抱着膝盖，埋头大哭起来。
她似要把委屈和绝望，借着眼泪冲刷掉，可不管泪水多么汹涌，让她哭得气短声嘶，几欲昏厥。但言天冷冰冰的面容，和他那句只有两个字的’也好’，就不停地在眼前打晃。
她忽然觉得走不动了，停下脚步。
怔怔的站在原地，两眼愣。
这是一片无声的深林，死寂的夜路，郝家的领地。
在这里无论小动物，还是小妖精都已被残杀。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可脸颊还是湿了，她用手去抹，才现自己落了泪。她觉得好绝望，心情抑郁，越走越慢。有根被风吹掉的枯树枝，绊了她一下，她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又继续走。
她的心像被抽空了，目已无法聚焦，有些呼吸不上来。
但她还是拼命往前走，想离开郝家的地界，离开人族的地界。她从未觉得回家的路，会这么漫长。以前开心时，她会唱着歌，飞在林间，总觉得路好短，总想再玩会儿……可如今，眼见着那光闪闪，黑暗暗，影重重的林间，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原以为只要离开筑天城，就会忘掉一切。可没有，那家伙像挥之不去的影踪，总出现在眼前，他说的话，就像回声石一样，不停地重复在耳边：我对你的爱，就像这胡杨林……骗子……
叶离恨恨地骂
妖族退去。残云不在，浓雾散开，空气清朗，月下便是叶离这般的羽族，也可看得清四下的景色。狂风卷过后，枯残败叶散林间。影重重，像一个个狰狞的人；光闪闪，枯叶月下泛金光；黑暗暗，参天大树遮圆月，只将暗黑投下界。
叶离把熊哥挂在腰间继续走。
她恨害怕。倒不是因为影重重，黑暗暗。她只是从未走过如此安静的深林，只有行走时的喘息，与脚下踏过枯枝败叶的声音。没有夏虫的鸣叫，野鸟的呱噪，夜行动物的走动声，也没有响尾蛇暗中窥伺食物的气息。更没有倒吊在树上，瞪大眼睛的鬼夜猴；爬上树的花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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