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对不起,我不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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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野车平稳地驶过木姐的街道,刚刚升起的太阳,一如往常,把婉约温润的瑞丽江装点得如同即将出嫁的少女。一切看起来都依照“7d”计划在推进,一切都尽在中国警方的掌控之中……然而,凭一个侦察员的直觉,“蝈蝈”总觉得哪儿出了问题,这让他情不自禁地皱紧眉头。

    也许,仅仅是因为段向北没有在约定的时间与他通电话?“蝈蝈”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也不仅仅是这样。

    越野车驶出小镇,沿着一条小道朝山间驶去,“蝈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因为他知道,这条路,并不通往段氏庄园。

    段向北,他究竟想干什么?

    越野车很快驶入茂密的热带雨林,雨林遮蔽了阳光,简易公路似乎永远都泥泞不堪,越野车摇摇晃晃,行驶了40分钟左右,“蝈蝈”根据速度和时间判断,他已经深入到雨林中心约20公里。此时,“蝈蝈”的焦虑已经达到了顶点,好几次,他都差点脱口命令驾驶员停车……如果段向北在雨林深处与自己见面,抓捕小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成战术部署——除非使用武装直升机——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段向北真的打算在雨林深处与自己见面,很可能段向北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见面为借口,在雨林深处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自己。

    雨林像一头正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而“蝈蝈”就是钻进巨兽嘴巴的猎物……他紧张地思考着:喝令驾驶员停车,然后立即遁入密林;如果驾驶员不停车,那就强行跳车逃逸……看起来,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严格的训练,长期办案的经验,超强的心理素质……或者……就像后来“蝈蝈”对我说的那两个字:“冷静!”如同高明的剑客在决斗之时,必须目不转睛地盯住对手的眼睛,一旦自己先乱了阵脚,必死无疑。

    “蝈蝈”的担心和焦虑并不是多余的。

    “蝈蝈”乘坐的越野车进入热带雨林之后,他的信号就从专案指挥部的大屏幕上消失了;而负责为抓捕小组引路的“11号”,几乎同时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络。

    “蝈蝈”是公安边防部队的缉毒侦察员,“11号”是省厅禁毒系统的“线人”。他们分属不同的体系,他们并不知晓彼此的真实身份……时至今日,这仍然是“机密”,请原谅我不能说更多了。

    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7d”计划已经陷入了僵局。

    越野车的前方,出现了一个“t”形路口。猝然响起的大排量汽车引擎轰鸣声让“蝈蝈”微微有些吃惊。一眨眼的工夫,一辆“蝈蝈”非常熟悉的“悍马”越野车从“t”型路口右侧冲出,那是段向北的车!

    “蝈蝈”乘坐的越野车减速,停下。段向北的“悍马”挡住了“蝈蝈”的去路。

    一如往常,车顶架着重机枪,段向北坐在“悍马”的后排座位上,驾驶副座上,是怀抱16自动步枪的警卫,“悍马”车左右两侧的踏板上,站着全副武装的警卫。

    段向北率先下车,在两名持枪警卫的陪同下,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没有点燃的雪茄,笑眯眯地朝着“蝈蝈”乘坐的越野车走来。“蝈蝈”短暂地闭了闭眼,长吸一口气,推开越野车门,跳下汽车,迎着段向北走去。

    “蝈蝈”注意到,段向北的车后边,“t”字路口的右侧道路上,还停着一辆大型皮卡。皮卡车的车厢里,至少有6个全副武装的“民兵”。

    段向北没有跟“蝈蝈”握手,而是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问:“旅途还算愉快吧?”

    “蝈蝈”皱了皱眉头:“天上还行,地上,雨太大。”

    段向北搂着“蝈蝈”,走向“悍马”车,他拉着“蝈蝈”上了车,与他并肩坐在后排。

    “悍马”车挂上倒档,退开两米,让“蝈蝈”原先乘坐的越野车打头,“悍马”车居中,大型皮卡车垫后,车队朝向“t”字路口的左侧,继续缓缓朝雨林深林驶去。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段向北仍然没有点上他的雪茄,他似笑非笑地低声对“蝈蝈”说:“当年,老爷子打游击的一个秘密据点。嗯,风光很好。”

    “蝈蝈”没有吱声。他想,段向北要带他的地方,恐怕间谍卫星都找不到,何况gps?何况手机信号?

    车队只行驶了不到20分钟,也就是距离“t”字路口大约5公里左右,“蝈蝈”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林中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不大的湖。湖水浊黄,飘浮着各式各样的树叶,绿得发黑的水草在湖中恣意生长,水面间或冒起一串气泡。

    湖边有几幢简易木屋。

    车队停下,段向北示意“蝈蝈”下车。

    下车后,段向北点燃了他的雪茄,迎着天空,悠悠喷出一口淡淡的青烟。

    雪茄的气味让这死寂的雨林深处刹时仿佛有了人烟。

    段向北一开口,把“蝈蝈”吓了一大跳。

    段向北说:“老彭,你知道吧,我们中间有内鬼。”

    “蝈蝈”只得“唔”了一声。他不知道段向北说的“内鬼”是不是就是自己?他看到两名持枪的“民兵”寸步不离地跟着段向北,他们的左手握住步枪的护木,右手握住枪把,右手的食指搭在扳机的护圈上,这是随时都可以开枪射击的姿态。

    就算“蝈蝈”有枪有刀,他也绝不是这么多“民兵”的对手,更别说他手无寸铁。既然知道任何反抗都没有用,他反而平静下来,等待着段向北的下一步表演。

    就在段向北与“蝈蝈”相对而立的时候,大型皮卡车上的“民兵”已经把一个手脚都被绑住,脑袋被黑布套蒙住的人,从车厢里推了出来,他们摁住那个人,让他跪在地上,面对着段向北和“蝈蝈”。

    “蝈蝈”突然明白,段向北说的“内鬼”,不是自己,而是这个被蒙住脑袋的人。

    段向北示意“民兵”摘去那个人的头套。

    头套被摘去的一瞬间,“蝈蝈”禁不住一声惊呼:

    “阿林!”

    猝然被摘去头套的阿林,两只眼睛被阳光刺激得完全睁不开。他本能地想抬手护住双眼,而他的双手被绳索反绑在身后,他根本无法动弹。阿林几乎是凭声音识别出了“蝈蝈”,他闭着双眼大叫:

    “彭哥,彭哥……救我,救我啊!我是冤枉的……”

    一向温文尔雅的段向北飞起一脚踢到阿林的脸上,紧接着,他突然从贴身警卫大腿外侧的快拔枪套里抽出p226手枪,“哗啦”一声推子弹上膛,他倒转枪柄,将手枪朝“蝈蝈”递过来:

    “你,毙了他!”

    “蝈蝈”皱着眉头,他没有伸手去接段向北递过来的手枪,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后。他用一种充满厌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杀人……”

    现在,“蝈蝈”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段向北既然已经召回“蝈蝈”,就没有任何不与他见面的理由;而第二个任务,按照专案组下达的命令,与段向北见面5分钟之后,“蝈蝈”只要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扇窗户前,无论是打开窗户还是撩起窗帘,让窗外的人看到“蝈蝈”的脸,这就是抓捕信号。

    “蝈蝈”很清楚,5分钟是给抓捕小组进行部署的时间,而如果他一直不“露脸”,就说明段向北并未出现。至于“蝈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开窗或者撩起窗帘,这样的问题,段向北已经永远不会有机会当面问“蝈蝈”了。

    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摁下电动窗户的摁钮,吹吹风,露个脸,让他的战友们看清楚,就是他,他已经回来了!

    已经潜伏在木姐的“7d”特战小组只要跟上他就行。

    凭直觉,“蝈蝈”相信,他已经看到了特战小组的身影。不管特战队员是伪装成观光客,还是做边贸生意的小商人,抑或棕榈树下,那个正在摆开摊位,把工具一件一件拿出来的修自行车的人……他已经嗅到了战士们的气味。

    手机却迟迟没有震动,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5分钟、10分钟……

    “蝈蝈”竭力控制住内心的不安,他不可能失态到主动给段向北打电话。他只是觉得,“7d”计划似乎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至少,这一夜,这一路,他做缉毒警察近10年,身经大小近百战,数次卧底,从示有过这样的烦躁、不安和紧张。

    “7d”计划中,“蝈蝈”的任务分为两个层面,第一,确定与段向北见面;第二,段向北露面后,发出抓捕信号。至于由边防特战队员组成的抓捕小组如何去到境外,如何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进行抓捕,这些,都不是“蝈蝈”的任务。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那一夜,他的父亲去世了。

    在“蝈蝈”看来,父亲永远是那么矍铄、永远是那么睿智、永远是那么果断。55岁的年龄,怎么说也跟“逝世”两个字沾不上边。“蝈蝈”不知道,父亲好几年拒绝体检,是因为父亲早就知道自己患上了肝癌。

    就像卧底一样,父亲的病情,母亲不知道,儿子不知道,同事不知道,只有省委分管政法工作的主要领导知道。

    “蝈蝈”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正好6点,是他和段向北约定的通话节点。

    “蝈蝈”等待着手机震动。

    已是黎明。

    “蝈蝈”不用向“626”专案组发送任何消息,因为他在腊戌下了飞机,登上段向北派来接他的越野车时,已经将这辆车的牌照、外观等相关信息发送给了专案组。腊戌毕竟远在段氏父子的掌控之外,“蝈蝈”可以把该做的事情做得很从容。

    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免不了有“迷信”的时候,他念叨着“左眼跳财”的时候,右眼皮就开始跳,他在心里说“好吧好吧,是灾也来吧”的时候,他的左眼皮又开始跳。他当然不可能让司机停车买酒,他只是一个劲地抽烟,同时把“7d”计划所有的细节,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画面地预演。

    一路电闪雷鸣,一路忐忑不安,只能“迷信”地说,是父亲去世那巨大的“场”,对我亲爱的“蝈蝈”产生了感应。

    这些往事,都要等到几年以后,“蝈蝈”的叔叔伯伯们讲给我们听了。

    那一夜,不善言辞的“蝈蝈”用了四个字来形容:心惊肉跳!

    当木姐熟悉的灯火闪烁在“蝈蝈”眼中时,他微微松了口气。

    如同父亲在垂危之际,要求回到办公室一样,父亲在检查出肝癌之后,对他的直接领导只有一个理由:

    “这是绝症!既然是绝症,剩下的无非是时间。你们是想让我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等死上,还是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几件有价值的事情?”

    那一夜,“蝈蝈”一刻都没能合眼。后来他说,一路上,他的两个眼皮,一会儿左眼皮跳,一会儿右眼皮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在越野车里坐立不安,他甚至想让司机停车,就近找个小卖部,买瓶烈酒,喝上两口。

    压压惊!

    这对他来说,是从未出现过的生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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