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辛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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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谷郡嘉禾、绍越、兴波、余安四县受难,张御史,如何处置为好?”上首之人着黑色冕服,冕服绣有一只青色的卧狮,出言相问。

    下首一长者,颌下长须,唇上密胡,撸须而言:“王上,上谷郡余者十四县,每县三十六邑,每邑迁出十户,免赋税徭役十年,则四县每邑可有三十五户,另着各郡流放部分罪民于四县,不过甲子人丁可望。”

    “另遣墨家、农家之徒辅以工事、农事,此为最好。”另一人插话。

    “张御史、孟中丞所言有理,此事稍后安排下去即可。”

    “臣这就去安排。”张恒欲起身。

    “不急于此事,另有紧要事。”位居上首的王上萧业伸手压下张桓。

    “楚皇朝来犯,不可不还击,而且要快,李太尉你说说该当如何进军?”

    唯一佩剑上殿的李信沉吟一下,缓缓道:“若是求快,由南萧关出军为宜,汉中郡一马平川,遣骑兵出击,可速战速决。只是汉中郡距离楚皇朝要塞昭关百余里,不可不防。”

    “父王,儿臣以为南萧关、下陉门、西陉水、赤峰四塞各自出兵,各取一地为好。出其不意,即快也稳。”殿上看起来最是年轻的萧拓荐言。

    “孟中丞以为如何?”

    “那便先由南萧关出兵,看看情况再说。”

    “也好,李太尉安排吧。”

    赤峰轻羽营,军候高长恭沉着脸,在营内巡视,这两日轻羽营上下士卒个个小心翼翼,紧打紧的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不敢相互打闹。谁都明白,高长恭憋愤的紧,想想也是,看着楚皇朝长驱直入,不能发兵,一个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哪个不憋愤。

    不过高长恭将门弟子出身,素来性子暴,这两日一天巡营八次,恨不得看哪个不顺眼砍几刀,是以谁也不想在此时惹祸上身。

    可此刻有一人却不得不咬牙上前拦阻高长恭。

    “军候。”

    “何事?”

    “上谷郡有消息传来。”

    “直说。”高长恭不悦叱一声,传令官一哆嗦。

    “挑起事端的那伙儿贼匪在上谷郡嘉禾县梅川邑又劫掠一番。”

    “好大的狗胆,唤‘玉面虎’点十骑,去甲着便服,在帐前等候。”说罢,沉着脸回身返帐。传令官不敢耽搁,匆匆去传令。

    高长恭再出军帐,卸了玄甲,帐前十一人,为首一人不似其他士卒一般面皮黝黑粗粝,而是皮肤白净,着黑服。左右各牵一马,一黑一白。

    高长恭跨上白色骏马,余者也纷纷上马,勒缰绳,调转马头,小跑十数丈,出营门时,尘土飞扬,疾驰而去。

    一路疾驰,一个时辰以后,高长恭一行人已经在黑云寨矮山下。高长恭勒马抬头向山上看看,山石掩映,不见黑云寨,但见一条盘山土路向上延伸,可供三马并驱。

    “走。”

    高长恭夹马腹前行,向上奔去,越向上奔,马匹越是吃力,渐渐的,高长恭和“玉面虎”二人一白一黑两匹马在前,余者落后十数丈。

    随后便见巨石掩映之后,不远处几座高矮不一小楼,打巨石之后出来几人,喝问:“什么人造访黑云寨?”

    “造访?黑云寨好大的面子。”高长恭不停,继续与“玉面虎”前行。

    “停下,再上前来,小心你们的小命。”说着黑云寨几个哨兵张弓搭箭。

    “哈哈。”高长恭双腿使劲夹马腹,白马吃力,嘶鸣一声窜上去,“玉面虎”紧随其后。

    “放箭。”

    高长恭二人伸手拨去飞来的箭矢,跃上前,高长恭低身拔了一贼匪腰间跨刀,左右劈了五人,“玉面虎”上前后,穿梭在人中,每每伸脚踹在心口、脑袋上,中者口鼻溢血倒地,结果了这些人,后面十骑也赶上前来。一行人继续引马向前。

    黑云寨前,“黑面虎”等人已经聚在寨前,高长恭等人不慌不忙上前。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黑面虎’盘踞黑云寨数十年,还不曾让人欺上山。”“黑面虎”沉声相问。

    高长恭闻言一乐,转头望向身侧的“玉面虎”笑笑,一指“玉面虎”道:“巧了,你是‘黑面虎’,我这兄弟是‘玉面虎’。”

    “黑面虎”看看肤白面净的“玉面虎”。喝道:“好胆,敢打趣于我。”

    “哈哈,‘玉面虎’你看看,这贼匪都不信,这传到轻羽营乐子可就大了。”二人身后,一行十人强制憋笑。

    “玉面虎”突马向前,窜入黑云寨人从中。

    “撒开了围着,别走了一人。”

    十骑各自引马,占据各个方向,来回巡视,片刻功夫,呼喝惨叫连连,寨前只剩了“黑面虎”一人站着。

    “玉面虎”安坐马上立在“黑面虎”身前。高长恭上前来,俯身刀拍“黑面虎”脸颊。

    “我这兄弟当不当得‘虎’字?”

    “黑面虎”强颜欢笑,道:“当得,当得。”

    高长恭抬头看看天,道:“你说你这寨子叫什么名字不好,要叫黑云寨,多不吉利,黑云一来,这雨一下,可就没有什么黑云寨了。再有你叫什么不好,偏偏要叫‘黑面虎’。”说着顺势一刀,削下“黑面虎”头颅。

    “带上,扔到梅川邑。”说完,高长恭看向寨子里,扬眉喝一声:“最好不要出来,我见了恶心,担心管不住手脚。”

    高长恭引马目视寨里溜两下,不见人出来,哼一声,叱一声:“无胆鼠辈。”调转马头,引了一行人马,奔下山去。随后,自寨子转出一年轻道士,正是“黑面虎”口中的仙长,踏步自横七竖八的一行人中信步走出,每一步都恰好躲过地上血泊,怡怡然下山去。

    扶风镇,九弯巷,圣草堂,侧室。

    榻上儒生悠悠醒转,定定神,坐起身来,呆坐片刻,出得屋来。

    “醒啦。”

    “弟子拜见元妙真君。”儒生恭敬行礼。

    “你这次能活,可就没下次了。”儒生再次施礼。

    “说说吧,怎么回事?”元妙真君点一下旁边石凳。

    儒生没有上前落座,沉吟一下,道:“弟子需要先到沧州看看。”

    元妙真君盯一眼儒生,点点头:“早去早回。”

    朱元晦闪身到沧州郡守府前,拾阶而上,走进郡守府,见府上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穿梭其间,个个面色沉重。

    众人见了朱元晦,尽皆叩拜,高呼:“圣人。”

    “都起来吧。辛归何在?”

    “老爷,老爷昨日自尽了。”一人跪答。

    朱元晦闪身到正堂,见辛归一家老小在堂内哭泣,一人白布蒙面躺在堂上,朱元晦双目聚气,见其惨状皱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闻声,堂上之人这才发现朱元晦,看清朱元晦面目,忙拜。

    “昨夜。”一身着缟素妇人泣声答道。

    “事情出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

    身着缟素的妇人闻言起身,不想一个踉跄又摔在地。妇人身旁一个及腰的孩子亦是全身缟素,伶俐站起,道:“娘亲,我去吧。”不等妇人回答,便向门外走。

    这孩子引了朱元晦到了书房,书房内依旧腥气扑鼻,墙上的字醒目异常。朱元晦一一看过。

    “这是你父亲的字吗?”朱元晦转头问身侧的孩子。

    “是。”

    “知子莫若父,这句话反过来讲也有道理,你说你父亲会不会是自尽的?”这孩子沉默不言。

    朱元晦抿嘴,看向墙上的字,说道:“你不说,就说明你不认为你父亲是自尽的,有什么根据吗?”

    这孩子依旧默然不语,看着墙上的字,字上溅着血。

    “你可知我是谁?”

    “我就是你父亲遗言中的小圣。”朱元晦自问自答。

    这孩子闻言看过来。

    朱元晦也转头看向这孩子,缓缓道:“你要想知道你父亲死在谁手里,就得将知道的都告诉我。”

    “父亲读书的时候告诉过我,撞墙而死,乃是死于激愤,不是死于愧疚,与遗嘱之意相冲。”这孩子语声稚嫩。

    “辛归有个好儿子。”朱元晦颔首,复又细细看墙上遗书,仍旧不见端倪。偏头看向身侧的孩子,又道:“你要是还能找出线索来,我带你走,送你入武道,踏上长生路,至于你能走到哪一步,最后有没有能力报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日后若是查到什么线索,得告诉我。”这小孩仰头道。

    “你和我谈条件?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差点害我丢了性命?”

    “你活着,我父亲死了。”这小孩答道。

    “也对,成交。”朱元晦轻笑。

    “墙上的字,‘日’字不对,父亲教我识字时说过,左右两竖不能出下面一横,否则就是‘月’了。”

    朱元晦细细看看,“日”字确实两竖微出,但和“月”字还不挂钩。

    “你确定?”

    “父亲说过,出一点就是月牙,月牙也是月,我手心挨过板子,记得清楚,父亲还说,做人和写字一样,细微处见真章。”

    “辛归确实有个好儿子。”朱元晦叹一声。

    “日月,日月,你说你父亲想说什么?”朱元晦问。

    这小孩犯了愁。

    朱元晦轻笑,伸手在小孩额间一抚。

    “小小年纪皱什么眉头,不知道就问。”

    “什么意思?”小孩仰头问。

    “这就算是我们成交后,我告诉你的第一个线索,记好了,日月是为阴阳,阴阳家的‘阴阳’。”

    “阴阳?”

    “都说了不要皱眉,日后你自会明白,走吧。”

    一大一小出了书房。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辛?”

    “你要不姓辛不就怪了,叫什么?”

    “汉臣。”

    “什么意思?”

    “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你也不知道?”

    “哈哈。”

    武阳城,昭阳宫,东西七里,南北五里,百步一楼。最中心乃是文昌殿,文昌殿东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璧。

    文昌殿殿内分上下坐五人。

    “好字,看来是浸淫多年了,这里有一壶千里红赠与郡守。”说着不知何时提壶在手。

    辛归瞟一眼,扔笔在地,道一声:“在下素不饮酒。”言毕,一头撞在墙上,血迹溅在墙上。

    来人哼一声,面色不善,嫌恶的掩鼻而出。

    楚方城兰台宫,一柄小剑破空而下,无声进宫,在一雕花门户之前轻颤,发出细微尖利鸣声。

    门户随后而开,自门户内出来一人,锦衣华服,小剑落于此人手掌上空,滑下帛书,盘旋一圈,轻鸣一声,一闪而逝。

    此人展帛书一观,沉吟一下,起步沿回廊向前行。

    “不错,活着的人终归叫人难以放心。”

    “我的家人呢?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你写封遗书,我不碰他们。”

    天光渐亮,元妙真君回返圣草堂,正堂内广圣天君画像栩栩如生,已然归位。

    画像之前,元妙真君照例恭恭敬敬跪拜一番。入偏室,见榻上儒生安详似眠,查看一番转出。自院中踱步,思索一番,到另一偏室,书帛书,随后摸出一柄三寸有余的小剑。出得偏室,元妙真君使个剑诀,小剑载帛书而起,盘旋一下,冲日头升起的地方疾去。

    “请讲。”

    “沧州连遇暴雨数日,沧水爆发在即,小圣高义,路遇沧州,应小人相请,盘桓三日,于沧水爆发之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然累及小圣遇险,小人心怀愧疚,坐立难安,不欲苟活,以死谢罪。沧州郡守辛归。”来人诵,辛归提笔书,诵罢提毕。

    “看来你是个明白人。”

    “此事上门的一天,不论我答不答应,都难保性命,早一天迟一天的事情罢了。”

    “我信不信又能如何?不如信。”

    “我说你写。”来人放下戒心。

    “就写在墙上吧。”郡守道一声,提笔蘸墨。

    “好。”

    “你答应的这么痛快,就这么相信我?”

    四月十七,入夜,沧州郡守府。

    郡守在书房小酌,闻得声响,一人转进来。

    郡守抬头一看,面生,见双鱼在腹,心下了然,叹一声:“终归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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