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老人，老女人，老太婆。身形佝偻，鹤发鸡皮，看上去满满的都是死亡的气息。
“你又是谁？”
“我？”对方抬起眼来，朝着程成嘿嘿一阵怪笑：“老身姓孟，本名早就忘了，所以人家喜欢叫我孟婆。”
“孟婆？”程成一阵惊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想告诉我些什么？”
他知道，对方同样也是幻像，而一个孟婆的幻像放在此处，难道是要教会自己还魂之术吗？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乐观了。
“想知道怎么转世重生？那很容易，直接来找我就是了，喝下我的独门汤药，送上奈何桥，一切就都解决了。不过，我在这里，可不是和你说这些没意义的东西的。”
“没意义？”程成好奇的皱起了眉头：“那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
孟婆的老眼微微眯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改变阻止某个人的死亡？”
“呃，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你内心的映射啊。”对方嘿嘿笑着，接着道：“你想阻止那个人的死亡，那么，你到底是想让她的肉身不死，还是想让她的魂魄还阳呢？”
程成闻言怔住了，他想了想，道：“这中间的差别很大吗？”
孟婆道：“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就看，你想救的人，是喜欢你的那个，还是你喜欢的那个。”
“什么什么？”程成觉得脑子有点乱：“你慢点说，什么叫喜欢我的，和我喜欢的？难道，那还不是同一个人么？”
“嗯。”孟婆点了点头：“对你来说，或许可以算同一个人，但是对对方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看着程成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又是一声怪笑，接着道：“我举个例子吧，现在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一个叫冷夜，另一个也叫冷夜，而第一个冷夜的记忆，被复制给了第二个冷夜，所以两个人实际上都自认为是一个人，而你却只喜欢第二个冷夜，对第一个根本不加辞色。那是为什么？”
对这个问题，程成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早就想过了：“因为第二个鬼姬姐姐，才是和我共过生死的人。她记得我，我也记得她。”
“哦？好理由。”孟婆笑道：“那么，假如你的鬼姬姐姐不幸去世，而她的记忆，被复制给了第三个鬼姬，你又会去喜欢她吗？”
“这……”
听到这里，程成不禁有些混乱起来，直观的感觉上，似乎这个新诞生的鬼姬，并不是自己所爱的人，但是，她明明也记得与自己的所有过往，如果她希望和自己在一起，自己能够拒绝吗？
“看来，你开始明白点什么了。”孟婆继续道：“现在的问题，与此相仿，如果你的鬼姬姐姐肉身陨灭，而魂魄被你重新灌注到另一副躯体之内，那么这和刚才所说的复制记忆，区别有多大呢？”
程成一怔之下，却又连连摇头：“当然不一样，魂魄是真实的存在，那才是鬼姬姐姐真正的本体。”
“哈哈哈哈……”孟婆瞬间爆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快意的笑声。
然后，她的笑容一收，凝视着程成眼睛道：“这一点，是你从小就被长辈们灌输的事实吧？那么，你验证过吗？死后的魂魄，真的和再生时的神识，是同一本体吗？会不会和前一个幻境一样，你所坚信的事实，只是一个无数人重复的谎言呢？也许人死后的魂魄，只是再生时神识的一道复制品呢？”
嗡的一下，程成脑中好像被什么声音给充满了，一片混沌和茫然。
假如，对方所说的是真的，自己却毫不知情，那么等到鬼姬姐姐肉身死亡之后，才去抢救她的魂魄，事实上却已经迟了，因为真正的鬼姬姐姐，已经无可挽救的死去了。
“所谓轮回，其实根本不存在，死了就是死了，转生的，是另一具全新的魂魄，而我的孟婆汤，就是一剂安慰药而已。”孟婆最后道。
一次又一次的颠覆性观念，冲击着程成已经十分混乱的心绪，冷汗，瞬间沾湿了后背，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后怕。
“那么，我现在需要选择什么吗？”
程成渐渐恢复了平静，开口问道。
“不用了。”孟婆摇了摇头：“你已经明白了，所以，你可以过去了。”
程成默默点了点头，看着对方的身形在自己面前化作了一阵黑烟，缓缓飘散。他整了整衣襟，继续向前走去。
“原来没有轮回，只有今生，我想我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了。”
当他在心里默念出这些话的时候，四周围的幻境蓦然消失，他的身形已然站在了原先的通道之中唯一的区别是，他已经走到了尽头，而往生之门，就在他的眼前。
“怎么。就这么完了？”程成有些诧异，不是说轮回之路有很多幻境么？居然走到第二个就结束了。自己好像什么能力也没有得到啊，那传说中可以得到的轮回法则呢？
但紧接着，他便停下了脚步，因为在他的余光之中，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转身，他望向了通道之旁的墙壁。
“这是什么？”
在他的眼前，是满满一墙壁的文字。惊讶之间，他横移了几步，找到了开头的部分。
“无问来世，莫求往生，长生即是轮回，长生则！这是一部修炼法门，长生的法门！”
程成忽然明白了，当年那位大魔神是怎么延长自己的寿命了，他根本不是掌握了什么轮回法则，而是找到了这门长生的功法。所以，当他被天帝击杀时，那所谓的轮回法则也根本救不了他，其实根本没有啊。
“鬼姬姐姐有救了！”
他在这一刻欣喜若狂，连忙从头到尾，将这部长生则，从通道的墙壁上抄了下来，然后直接带上附语，塞进了洞府之门中。
他长吁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收起，望向了眼前的景象。
一屋，一桌，一人。
程成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其实已经作出了选择，但是，那选择本身，是对幻境设置者目的的猜测，是一种技术性的选择。而对于幻境内容的真实性，他暂时还无法真正的作出选择。
一个，是他从小就接受了的事实，是一种非常顽固的意识存在，一旦否定它，就要否定自己因此而形成的一套观念，有关是非，有关善恶，也有关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是极其困难的。
四周的光影再度变幻，那空旷的天地，急速的收缩了回来，天地同时消失，只剩下了一个狭小的房间。
“我这是，选对了？”
程成之前那砰砰的心跳，终于在这一刻松弛下来：“原来，我一直以来所以为的真实，才是真正的幻境么？”
“看到前面的两条路了吗？”
程成抬眼望去，眼前的荒原，忽然被撕裂开来，形成了两条相互垂直的交叉道路，通向了远处的虚空之境。
“左边的一条，是真实之路，你如果相信刚才看到的，就走这一边；右边的一条，是虚妄之路，如果你相信你一直以来所接受的历史，就选择这一条。如果你选对了，可以进入下一个幻境，如果选错了，会直接进入轮回，忘记今生，转世投胎。”
但是，幻境所展示的，却是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在强烈的暗示着他，那才是真正的历史，那才是事实的真相。
想到这里，他重新理了理自己的思路，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了左边的道路，一路向上，渐渐踏入了虚空之中。
“所以我就只有靠碰运气了？”程成一阵失声苦笑。原来进轮回之路还有这么高的境界要求，早知道的话，自己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碰运气？”那声音认真的说道：“你难道，真的判断不出，哪一个才是真的么？”
而紧接着，这声音又道：“世界的来历，神魔的源头，都已经展示给你，想要走出这座幻境，就要作出选择。”
“选择？怎么选择？”程成不解道。
听了这话，程成不觉心头一震，之前的这一场颠覆认知的幻境，已经让他满心惊讶，而这一番有关选择的论调，更是好像触及到了他心中的某个点，让他难以自持。
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做好了选择，不过，据我所知，之前好像有人曾经从轮回之路中退出来过，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声音回答道：“拥有超过神圣境界的修为，可以强行退出轮回之路，回出发的起点。而你没有，所以……”
“什么？”程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有这么夸张的吗？一个选择，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这有什么奇怪？世间多有选择，而一步选错，导致满盘皆输的事情，难道还少了吗？”
“孰真孰假，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程成的背后，他惊讶间回身看去，却什么都没有。那那个声音，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脑后：“不用找了，我并不存在，我只是你自己意志的影子，是你的内心对这座幻境的映射。”
“我的内心？”程成暗暗称奇，这条轮回之路，不但能够制造匪夷所思的幻象，还能映照出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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