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许久，顾长歌抬手，闻鄜了然将符节双手奉到他手中，长舒一口气。
顾长歌接过那枚青铜龙纹符节，放在手中翻来覆去一看，终是将它收入袖中。
闻鄜看着自家主子从先前的丝毫不起意到现在的犹豫手下，心里也是长长一叹，于知姑娘的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果然爱情容易叫人迷了眼睛啊。
君临城皇宫，延熹殿后的庭苑中。玄衣着身的妖冶男子卧在一株桃花树下的吊床上，手中慢慢摇着一柄玉骨扇。微风拂动，树上盛开的大朵粉面红妆的桃花微微一晃，几瓣花瓣乘风而下，落在下头人闭阖着的眉眼之间。
察觉到面上轻柔的触感，原本闭着眼的人缓缓睁眼，一双潋滟夺目的桃花眼就着眼角垂落的花瓣，一时竟分辨不出到底是花更艳还是眼更媚。玉质通透的玉骨扇合成一柄，伸手拂去面上的花瓣，那张容颜似真似幻，宛若画轴之中走出的山中之鬼，充满着丛林野性的未知诱惑。
戍楼捧着一叠文书踱步走进庭中，眼前是漫天飞舞盛开灿烂的多多桃花，和一袭玄衣卧在桃花树下邪魅惑人的桃花妖。
他走到晏炀身前，手中的文书向前一呈，“主子，这是今日大理寺呈上来的文书，您是要现在看，还是属下放到殿内您一会儿再看？”
晏炀如今领的是大理寺院卿的职，虽说名头听着响亮，但也并无多少实权。公案上的事都是下头处理好了将文书送到他的延熹殿批示，大致就是让他写个阅字就算完事，有名无实清闲得很。
晏炀懒懒抬眼，看了一眼戍楼手中捧着的东西，“放在殿内吧。”
“是。”戍楼转身就要往殿内走，却不妨撞上后头跟来的渚云。
渚云侧过身子让他过去，走到晏炀面前一礼，“主子，亓宋太子已经到了京中了。”
晏炀双眸阖上，手中的瀛阳玉骨扇一下一下轻晃着，“脚程倒也快，她呢？”
渚云当即反应过来问的是陆妤知，接口道，“于家小姐也到了，按规矩随于家在贡商安置的别院中住着，未与亓宋太子住在一处。”
“信阳城呢？”
渚云如实回道，“信阳城内唐大人一切都如计划中安置，于家那个武艺高强的婢女还留在那处，似乎是在处理商业上的事务，但几番都想与唐大人搭上关系。”
“让唐一夫不必太防备于她，且看他们意欲谋何。”
渚云点头，“是。”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三日后会于太子府设宴，用以为各地来京的贡商接风，主子您也在受邀之列。”
晏炀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嗯”，不再言语。渚云见他许久未出声，正欲退下，却听见低沉慵懒的声线兀然响起。
“于家的主事人是谁？”
渚云思索片刻，“若属下没记错，于家家主现已不管事，家中大小事务都是由长子于策决定。”
“小野猫的动向不好把握，将眼线转移些给好盯着的人吧。”
渚云明了拱手，转身退下。
庭苑内桃花灿然绽放，公子闭眸折扇，唇角挂着三分戏谑的笑意，捉摸不透，引人遐想。
陆妤知回屋睡了一觉，睁眼时天色渐昏，于伯言也已经回来，同于淑坐在前厅讲话。
于淑将陆妤知的意思转达给他，他也只静静听着，听罢道一句“我明白了。”，并未多言。陆妤知往前厅同他们用饭时，于伯言大体已经了解了此行的点滴，也没再多问其他，只将京中遇到的情况告知于她。
于家是顶替了林家在随州的份额来的，在其他一些大家来看，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几次贡商会议，多有收到各家的刁难，仿佛是收了什么风对他们同仇敌忾起来。还在于伯言应付这些场面来得心应手，并未叫他们占去多少便宜，最多不过让人逞逞口舌之快，掉不了几两肉。
陆妤知听他介绍京中各路人马的情况，指节成曲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神情不辨心绪。
“大抵就是如此，现下是没遇着什么大问题。只是往后进贡免不了要同各家打交道，林家被我们顶了名头，似乎私下联系了先前与他一同进贡的几家大户，在商线的行走上免不了给我们使些绊子。”
于伯言沉着语气说，尽管他努力将情况讲得轻描淡写，陆妤知还是闻出其中的举步维艰的味道。
的确，现下进贡的环节还未真正运行，日后所有流程一旦走起来，牵涉的环节环环相扣。一两家的阻碍尚且能够应付，若是多家联合为难，只怕于家的进贡会出岔子，担个破坏国宴，藐视天威的罪名。
似想到了什么，陆妤知抬眸问道，“如今进贡为首的大家都有谁？”
于伯言顿了顿，细细数来，“重锦荆家，靖安洛家，瀚州孙家，蓟州贺兰氏与樊城欧阳氏皆是数一数二的商贾大家，在此次进京的贡商中分量极重。”
陆妤知点点头，“与我们为难的不过是随州毗邻的几座城池，孙家与欧阳氏素来同林家交好，且先不提。荆家的态度，看在顾长歌的面子上必不会与我们为难。余下的靖安，蓟州两城，向来以进贡宝石珠玉为上，丝绸绫缎甚少。大哥这两日抽时间拜访这两家的家主，就说我们愿让利三分，为他们提供江南丝绸的货源。一旦谈成，进贡的事情便多有保障。”
沈吾宁明白他这是听进去了，当下也不多说，摆摆手让闻鄜将物什好生收起来。自己也不管顾长歌现下是个什么心绪，自顾自走出了书房的房门。
闻鄜捧着这枚小小的符节，犹如拿着一个烫手山芋，脸上的表情简直垮成一坨，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顾长歌凉凉一记眼波飘过去，闻鄜适时噤声，只是仍未有所动作，求助似的看向沈吾宁。
沈吾宁摸着长长的胡子，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顾小子，你先别急着送回去，且留着也无妨。再者百花宴之后就要回朝，届时再带回去也更为稳妥。”
顾长歌伸出指节轻轻揣摩着桌面上放着的一个做工精巧的漆铜铃铛，静默不语。
“你不妨想想，若是手头没握着什么东西，日后牵扯出是非来，你拿什么保住身边的人。他日顾珏察觉出于知丫头的存在，必会知道这是你的软肋，一旦要朝她下手，你该怎么护住？要想拒绝也好，先把前头隐藏的危险尽数清理干净，才有命走后头的路。”
皇家夺嫡的血雨腥风，不用沈吾宁讲顾长歌也会明白。他日若真是顾珏登位，以他的心气，必然不会让顾长歌安稳地当个封地君主。要想保全自己固然容易，但若是牵扯进了陆妤知，以他的实力，远远还不够。
顾长歌眸光一深，依旧盯着手中的铜铃铛沈默不语。
顾长歌缓缓回眸，声音同面上一般冷冷清清，“在听。”
沈吾宁眼睛一瞪，“那你是何意。”
“无意。”
沈吾宁的目光转向他揣摩的物什，眼见那像是闺中女儿家的玩物，心念一生，缓缓道，“即便你不喜，也该为于家那丫头着想。你多少次来拒绝深查她的底细，大抵心中也是知道那丫头背后或许藏着大学问，要想好好守着一个人，光靠些漂亮玩意儿可不够的。”
顾长歌原本抚平的眉心此刻又微微拧起，茫然地看向沈吾宁。
顾长歌清冷的声线乍出，闻鄜捧着符节苦恼地朝他看去。
“这…主子，这可是三军符节，你真的不再考虑下么？”
沈吾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未见顾长歌有什么反应，一双浑浊间透着光亮的眸子望去，只看见面前的浊世佳公子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桃枝，一时气结。
“你这小子，怎么不好好听我老头儿讲话，反倒看起风景来了。”
沈吾宁轻咳一声，对顾长歌此番的反应也是有所预料，并不算惊讶。
他的性子向来是这样清冷，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眼中。好不容易因着于家那丫头，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不成想一没了人，立马原形毕露，半点温情不多。
“送回去。”
顾长歌简洁明了回答，手指夹着符节往闻鄜处一扔，惊得闻鄜赶忙敞开怀抱兜住，生怕摔了这贵重的物什。
主子啊主子，这可是三军符节啊，你怎么能像扔垃圾一样这么扔呢！
沈吾宁重重一叹，娓娓道，“自你出生日起，你父亲便甚少给予你关怀。非他不喜欢你，他那么爱你娘，你是你娘拼尽全力留下的东西，他又怎会因为你娘的故去而怨怼你。阿萦的身子自怀你那时便不大好，能保住你已是万幸。
亓宋朝堂即便你不理朝事也有几分耳闻，杨家的势力多年来一直在壮大，他不过是怕给予你过多的目光会给你招来祸事，才会选择视而不见。如今局势稍稍偏移回来，莫看顾珏近年来的朝堂之上风生水起，实则你父亲已为你铺好了道路。
只是当年阿萦还剩一口气的时候交代过他，莫要将皇家的重担全数扣在你头上。若你不喜欢，他万不可胁迫你接手江山。这么多年你一直清心寡欲的，他也摸不准该不该交托与你。现下你父亲身子不大好，很多事快为你兜不住了。三军符节放在这里，若你有意，也该做些储君该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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