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场的近500人开始闹轰轰的吵闹。就仿佛平静的水面被一块石子打破，阵阵的声浪宛如涟漪扩散到四面八方。大家是有顾虑的，万一没有竞争上！最后还得罪了科主任，那就完全的划不来了，科主任权利极大。随便给你穿个小鞋？真真的让你欲仙欲死了。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举手参加竞聘。
“你、你。”殷局长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庄库。庄库长得很官方，是那种相貌堂堂的官方。从小就被抓去参加各种表演，这次这个帅气的外表再次给他惹祸了。
“我？”庄库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硕士吗？”
“是。”
“你几岁？”
“来医院几年了？”
“三十五岁、八年！”
殷局长很高兴，这就是天意呀！随手点了一个，这么苛刻的要求就满足了？“那你说一下你从医的规划！你对你的专业的看法！”他已经是一副打分专家的口吻，入戏真快。
“规划？”庄库有些懵，在这个悲惨的行业里谈规划？现在能安全的上班，不被人打，拿个比农民工兄弟稍多的工资，调笑一下美丽的小护士就无比满意了。腹黑愤青的他早已失去了初入医道的伟大理想，那是多久的事了，他开始苦苦的思索着自己最初的理想。
“我只想简简单单的治好每一个自己遇到的病人，让他们从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回归家庭，回归社会。让他的家人不会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即使不能救治的疾病。也可以让病人走的平静，没有痛苦！”庄库颤颤巍巍的声音传了出来。所有吵吵闹闹的人突然没有声音了。刘院长也突然暂时忘记了丢脸的瞬间，忘记了即将被副市长呵斥的恐惧。这是这些医务人员最一开始都心存的善意，也是他们选择这一行业的初衷。但是形形色色的社会不是一方净土，所有生活在这个污浊世间的人类何谈简单的人生，美好的理想。
再次恢复寂静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叹了一声：“哎！臣妾做不到！”
哈哈哈！大家开始哄堂大笑！殷局长和刘院长也笑了起来，这一阵的笑声极大的冲淡了他们的敌意。
“那你对你专业的看法？对于自己的专业，医院的发展有什么建议？”刘院长接了话，明显的他对庄库也有了一些兴趣。本来他对庄库印象就不错，因为庄库每次见到他都会客客气气的打招呼。而且短短八年庄库就获得了两项市级科技奖，写了4篇中华级论文，极大的给他长了脸。
“我们血液肿瘤科在这8年里扩床三倍，住院条件也改善的不止一丁半点。我记得刚来医院的时候只有15张床，墙壁在掉渣，房顶只要下雨就会漏雨，护士经常举着脸盆接雨水。床还是四个铁腿的大铁床，搬不走，病人要做检查需要背着下楼。病人也很少，经常住不满，还要收不少的风湿病啊，狼疮什么的。现在呢？45张床？全部是可移动的自动床，要做检查推着一走。排队的病人都要半个月才能住到医院。我们的医院是真正的发展了。这要感谢我们的领导，我们的国家。”庄库说的很真诚。刘院长很欣慰，对庄库的感官再一次好转起来。这是对他的赞扬啊。马屁拍的很舒服，尤其是在殷局长突然的打脸之后。
果然殷局长的脸色缓和了有一些，刘院长的功劳也是不可否认的。市医院是差额单位。简单的话市政府每年给医院的拨款是编制人员的工资的60%。市医院的实际床位是1200张，但是要求编制是1000张，按人员床位1：1.2最高的标准。只有1200人的工资的60%是财政拨付的，但实际上医院足足有2600多人（上报卫生局的是1978人，实际要多出不少）。其余要靠医院自己自筹。在这个物价飞涨，基本工资不涨的年代，这点钱只占医院各项支出的10%不到。俗话说有钱才有话语权。这没拿钱的殷局长底气有些不足。气势已经降了下来。
“至于我们血液肿瘤专业？我觉得这些年的患者数量增加的太过明显了！十年前白血病离我们仿佛美国那么遥远。十年后仿佛就在眼前。更不论无数的肿瘤！我们目前对于血液的肿瘤治疗有了很高的治愈率！基本达到50%的治愈率！实体瘤也已达到了40%的治愈率！但是医生的最高境界是治未病！这么多的肿瘤患者因为什么？血液肿瘤与笨、汞、化疗药物有关，生活中的胶、漆、化学药品、农药、放射线都是诱因！从没人告诉过你拍一个X线片会在半年内影响怀孕的婴儿！从没人告诉过你新装修房屋的甲醛会导致血液病！从没人告诉你制药的工厂飞腾的白雾会导致白血病或者肿瘤！甚至我们年轻的护士都不知道自己每天配置的化疗药物会导致孕妇婴儿的畸形，甚至导致母体产生肿瘤。我希望更多的医生能够将这些基本的知识传播到社会上，让大家更好的预防！”
“那你们血液肿瘤科不是就可以下岗了？”一个年轻医生在下边起哄着说道。
庄库抬头看看下边的同事。不知什么时候医疗界变成了商业界。医生变成了商人，圈内称呼医院内各科室的工作为生意。彼此之间比较的最主要指标就是年收入。据说外省一家医院年收入48.1个亿。刘院长当时是神往不已，逼着各科的主任苦干了半年，几乎激起哗变。最后去年医院的收入终于达到5个亿。这也反映了几乎所有医疗团体的想法。看病就是为了挣钱！看病就是一门生意！
“我们作为医生！最主要的是治病救人！不是生意！如果没有了肿瘤，我就是下岗也愿意！”庄库说完后坐了下来。
殷局长看看周围的几位副院长。“那我们就当场表决吧！简单而又公平！我先表个态。我通过他的竞聘！”
“同意！”
“同意……”
刘院长带头举起了手，几个副院长随后举手，竟然全票通过。庄库这番话内涵很深。直指目前医疗界的根本弊端。却又给院长有了开脱的理由。也体谅了卫生局的苦衷。最后拔高了现实，推到了理想的高度。给了大家一个美好的明天。不可否认！就是一个典型的腹黑演说！刘院长本来对于李侯景的上位就不是很积极，现在可以缓和与殷局长的关系。而且这么一个为自己医院创名声的机会。他稍一衡量就会选了。
就这样，庄库名正言顺的上位了。血液肿瘤科行政副主任。赵主任极其大度的将一个治疗组15张床的病人和一个主治医师，两个住院医师交给了他。原来的组长李侯景调到了赵主任组里任组长。他自己从此不再带组。三个治疗组组长为李侯景、庄库、王晓霞（一个50多岁的女主任，严谨、认真、性格泼辣。）
这时候已经到了上午8点半，马上就要上班了，王晓霞也来了。她看看堵在门口的安荃慧立刻就明白了。现在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再新鲜，但是堵在门口的还是比较少见的。尤其是堵在医院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王晓霞皱了皱眉头，她对庄库的印象不错，瞬间就站到了庄库的一边，自然而然的把安荃慧归入了利用美色谋求上位的那堆现实女性群里。
“要不要脸？有什么事来办公室里说！你是哪个科的护士？这脸做过吧！哦！对了！你是安荃慧！手术室的。那个吹牛说只要愿意，全院男人，没有一个拿不下的就是你吧？！”一边说她一边将安荃慧拖到了办公室里。安荃慧脑子瞬间有些短路，身体不由自主的被王晓霞拖到了副主任办公室。
“凡是硕士以上学历，工作5年以上的，年龄低于40岁的中青年骨干都可以来报名参加竞聘！我也不搞准备活动了。大家随机主动上来！竞聘职位是行政副主任，副科级，科室除了科主任主管的医疗业务外都归行政副主任负责！”
这下下面的人炸锅了，这可是大年初一头一回呀！现在的医院是院科两级负责制，医院主管协调、基本人员工资、药物器械的购买。科室主任负责具体医疗方案的制定、药物种类、器械种类的报备，人员奖金的分配。科室收入的分配等等，权利很大。一般医院与科室主任签订责任状，只要科室主任完成经济等指标那么医院就不会干预科室太多。这么搞一个行政副主任是要分权呀！第一得罪的就是科主任啊！
刘院长？怎么我看这里有10多个人年龄都超过40岁了？不是局里有过文件，要提拔40岁以下的干部吗？”殷副局长黑着脸将手里的候选人名单简介翻得嘎嘎直响，虽然这个名单只有薄薄的五页纸。
刘院长的脸挂不住了，这就是赤裸裸的打脸！这个殷副局长懂不懂规矩？自己论级别要高他一级。这么样子说话？是不给自己的面子？
“我们这个专业有自己的特殊性！本科要学五年！研究生三年!博士三年！规培三年！这就是十四年！一点时间都不耽误理论上讲就要三十四岁才能正式工作！四十岁以前？那就工作3-5年的新手，工作的基本流程还没搞熟！就来带组领导别人？你是不是觉得医疗系统的事情都是在过家家?我们的工作是面对人的生命。来不得一点马虎！我们都是党员，信奉马克思唯物主义的！要实事求是的，同志！”刘院长扳起了面孔，冷冷的顶了殷局长几句。
庄库张大了嘴，但是没敢发出一点的声音，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刘院长呆住了，这些话他貌似在市党委会议上听过，赵银来副市长曾经说过，他一时突然明白了，自己大意了，政治嗅觉太不敏锐了。这是要动医疗界的一个信号呀！
殷副局长看到会场所有人吃惊的表现，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喝了口茶，下意识的整整衣领。再次开始说话。
“小庄啊？太不小心了，太不小心了！年轻人要抵的住诱惑！那漂亮小姑娘多得是！要一切以家庭和事业为重啊！”他一脸惋惜的表情，稀疏的头顶反射着红光。庄库看着这个假惺惺的老李，心里仿佛有无数的蚂蚁在爬。恨不得一拳打破那张光秃秃的干酪脸。他和老李结仇了，原因就是这个行政副主任。
本来在按资排辈的医疗界庄库是无法上位的。机会来自上级主管单位的一次改革!大力发展青年骨干的创新思维，为医疗行业注入新的活力，新的血液的一次改革！（据说是医改的探索之一）一院其实原本只想做做样子，本来医疗上级主管单位的政策就经常是脑门政策（譬如著名的不收红包协议书）。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经验没多少，长得也面嫩如何可以服众，还要把老资格的老人放在下面领导，太滑稽了！也许就是某个领导的心血来潮罢了！
一院的领导准备了各科按资排辈即将到主任的22个候选人，每科一个。开始了精彩的演讲会。台下应景的庄库听的昏昏欲睡，还是那老一套的为医院做贡献，做勤勤恳恳的老黄牛，鞠躬尽瘁，奋斗终身……
庄库打了个机灵，他是一个极其腹黑的愤青。在这个论资排辈的行业干的牢骚满腹，领导掐架？这有热闹可看了，他立刻来了精神。
“别说那官话！这个医院一共9个博士，32个硕士，176个本科，有1978名工作人员，其中311名医生，475名护士，专业技术人员不足60%。14年学习才工作？那些学习好多年的，相当一部分技术骨干都因为排挤离开了一院，去南方发达城市的有，去省里的有，去私立医院的更多！仅仅最近这三年离开一院的专家就达到29人！其中博士三人，硕士26人！我们地区本就缺乏人才，这么个流失？再过几年剩下的都是些什么？”殷局长表现的更愤怒，将手里的名单扔到了地上，这一动作明显的是撕破脸皮的表现。
殷副局黑下了脸：“好！那你们科里其他的候选人呢？”
刘院长眼看着这个事情要糟，怎么没人说这个殷副局长要来？这看样子还要正规的开搞？这不符合规矩呀！官场里有自己的规则。自己是正处，他是副处，按理说自己还大他一级。但是今天不一样，而且一院不论怎么说也是卫生局的下属单位，要受卫生局的领导。此次卫生局下的文件是要求参与评选的候选人不得大于40岁，主要提拔中青年干部。这么一来，老李违规了，自己也要跟着倒霉。这个殷局长是空降到前中市的，卫生局的马局长就要退休，这是所有正处单位里唯一一个近期要空缺的位子，难道？这是要捞功绩？这竞选的事要真的开搞？
庄库此刻的心里仿佛有一万只草泥马从主动脉踏过。跟随着涌入头顶的血液，涨红了他英俊的脸庞。这是怎么回事？那天不是那个女人主动地？那个朦胧的夜，激情燃烧的时刻？不记得是谁先开的头。他有点迷茫，当时醉了！他想出了一个众多男人都可以理解的理由。但是他自己清楚，那天安荃慧只喝了一杯啤酒，自己喝了两瓶……
李侯景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三个组长共用的办公室，彼此都有钥匙。老李48岁，有点秃顶，脸很白，个子不高。是庄库的前辈，技术没多少，最擅长溜须拍马。
“我愿为一块、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做一个为社会主义、建设火车头的一颗、螺丝钉。为了一院的发展壮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李结结巴巴的念完手里的稿子，抹了把虚汗，胆怯的看着主席台正襟危坐地殷副局长。老李天生对当官的犯憷，没来由的一阵阵心慌。
“老同志？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殷副局长看看他语气不善的问道。
“四……四十八岁了！”老李的结巴更严重了。
卫生局的殷副局长突然到了一院的应聘会！看年纪，这个新来前中市的副局长只有四十岁上下，很是年轻。时髦一点的话说，这是标准的大叔款。帅气、英俊、身材修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在自身官威气场的衬托下，更显着他的气质不凡。
这会儿正是血液肿瘤科李侯景的演讲，老李48岁了，专科毕业工作20多年了，有点口吃，平时做事谨慎小心，对领导是逢迎拍马，迎来送往，一个眼神就能理解领导的深意！深得科主任赵权的欢心，这不有这么个机会，就将他捧了出来。
前中市是个有着600万人口的地级市，经济很是发达，但是不是省会，不是直辖市，不是较大的市。所以只有3家市级医院。业务方面各有特色，一院开刀做化疗，二院老婆生孩子，三院号脉去针灸。老百姓直白的顺口溜道尽了三个医院的特色。因为国家有要求，每家医院都有床位限制，最多不过1000张，病人多，病床少。所以每个医院都是人满为患，相应的、医院职工的待遇就水涨船高。不为其他的，就算是不挣钱。如果病了，有个认识人在医院里，联系一个床位或是找个医生给认真看看也是很不错的。
庄库硕士毕业进入医院的时候是8年前了，今天是他成为一院血液肿瘤科带组副高、行政副主任的第一天。说实在的，在这个行业，他这个年仅35岁的副高勉强算个入门级老手，比起那些带着厚厚眼睛片，摇着头，颤颤巍巍的老教授来说恐怕连老手都算不上，虽然他自己觉得自己的技术足以碾压无数老教授。就像陈教授说的。他就是个小孩，毛都没长全的小孩，让他带组？这就是瞎胡闹！
安荃慧今天特意没有化妆，脸显得有些惨白，锥子脸上带着一丝憔悴，年轻俏丽的面容带着遮掩不住的着一丝狡猾。她堵在庄库的办公室门前。举着手里的验孕棒大声的嚷着：“你的孩子你不心疼！我心疼！你不要！我要！我不用你负责，我会把他抚养成人，让他成为一个好人，读大学，考博士，做一个好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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