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哈哈大笑，状若恶鬼，忽然一个翻身爬起来，对红莲道：“姓朱的因相貌奇丑，自幼被爹娘遗弃，平生所爱这一小女子与她腹中骨肉，我知要入右掌教麾下，必先杀一挚亲之人，老朽无甚本事，不能得右掌教垂青，一刀毁我全家，聊表忠心赤诚！”
红莲这才如梦醒，垂落睫羽，轻声细语：“好了好了，吓坏我了，快拖下去。”
两名魔教仆役上前，一手抓女子一条臂膀，一路拖出大殿，留下一道长长血辙，红莲望着那女子尸身高耸的腹部，若有所思，突然道：“哎，等一等。”转头对朱九万笑道：“朱舵主，不知这女子尸体，你待如何处置？”
朱九万一愣：“右掌教何意？”红莲轻飘飘道：“若无甚想法，可否交于我？我们教中有一人，最喜食初生婴孩，只是新鲜合口的太不易得……”
朱九万脸色霎时大变，红莲话音未落，只听下面一个黄莺般的声音脆生生喝道：“琪哥哥！”
红莲寻声望向那说话之人，见那妙龄女孩儿一身黑裙，手握九环银杖，立在众人中间，双眸灿然生寒光，神情甚是不善。他忽然弯下眉眼，眼里浮出温柔笑意，道：“是酒酒来了呀。”
温酒酒满脸怒容，握着手杖挺身而出：“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红莲五根修长手指并排放在嘴边，掩住了那棱角分明的嘴唇，诧异道：“呀，生气了？我说错话了么？”他那笑里像掺了蜜，露出孩子气的天真和不耐烦，对朱九万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那小孩儿我也不要了，向你赔不是。”他转身面对座下一众教徒，道：“传令下去，让欧阳堂主准备着，十日之内，我要太湖水寨总舵主杨骥安的首级，一个时辰不准晚，要是晚了……嗨，让他仔细他的皮肉。”
“哎，不对，晚一些再去传令，他此刻……还忙着。”他说这话时神情暧昧，笑意盈盈，朝向温酒酒：“酒酒，等一等你单独来见我，咱们兄妹俩好久没说说体己话，我攒了好多故事要讲给你听。”接着又问朱九万：“老头儿，你可满意了？”
朱九万露出狂喜神情，两膝着地跪在血泊之中，拜道：“从今往后，姓朱的再无羁绊，一生唯右掌教马首是瞻！”
他双目灼然，望着红莲，似是另有期待，红莲扫他一眼，心里如明镜一般，道：“你做得好，那歃血术我自然会寻时机传授于你。”朱九万更为惊喜，拉着左右两位兄弟，砰砰连磕几个头：“谢右掌教！谢右掌教！”
却见红莲挑着一双薄薄的丹凤眼，视线在他们三人中间来回游移：“别忙着高兴，还有一事。”
朱九万忙道：“右掌教请讲。”
“你刚杀那女子，我见你右边那位兄弟似是十分不忍，也似乎对我这规矩不甚苟同，朱舵主如今是天邪令的人了，属下不听招呼，该如何处置？”
“这……”朱九万望向右边背鱼叉的水贼，甚为犹豫：“右掌教，此人是我过命兄弟，对天邪令忠心耿耿……”
那水贼一蹦三尺高，怒骂道：“朱舵主，这妖人不安好心，不能上他的当！”
红莲以手捧心，做出害怕样子，向后靠着椅背，嘻嘻笑了起来：“女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脱衣裳，断手足，才无退路。近日江湖上又起了些莫须有的流言，闹得天邪令人心动摇，我可得多加小心。”
这话是对朱九万说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往温酒酒等逆水堂一众人那边瞟，接着又把目光落回到朱九万身上，斜飞的眼角闪着一点湿凉的光：“不知朱舵主……不，很快就是太湖帮朱总舵主，意下如何？”
朱九万深怕向自己人动手，传出去寒了兄弟们的心，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听见“总舵主”三字，全身俱是一震，对右边那人低声道：“兄弟，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太湖帮着想，得罪了！往后泉下相见，做哥哥的再给你赔不是！”
说罢一跃而起，一掌拍向那人前胸，只听砰的骨裂之声，那人一声没吭，轻飘飘倒在地上，目眦尽是血丝，再无活气。
“好，好，武功虽不甚高明，这做事手段得我心意，深得我心意！”红莲尖声大笑，他内力极为古怪深厚，那笑声冲破大殿，直钻到耳朵深处，震得人气血沸腾，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笑着笑着，眼色突然变了，只听哎呦一声，他捂住头颅，以手指节狠狠击打额头：“好头痛，好头痛！痛死我了！”
他的手指长而细，中指套一枚红玉指环，指尖深深抠着右脸半张精铁面具，似乎是想将它剥离下来，又好像奈何它不得，底下一干教众见此情状，纷纷匍匐跪地，高呼道：“右掌教保重！”
朱九万面孔扭曲，啊啊狂叫，举刀朝女子心口猛捅了过去，抽出再补一刀，刀刀致命，女子胸口热血嗤嗤喷溅，把他一张脸染得如血洗一般，一身甲胄更是鲜血淋漓，女子早已毙命，他扔乱挥乱砍，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直喘粗气。
红莲居高临下，如观虎斗，笑意吟吟。
只见人群被推搡着分开一条小路，几个水贼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中间簇拥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妇人，那妇人衣裳简素，白裙墨染，绣山海湖泽，身段窈窕，唯有腹部浑圆，已是身怀六甲，头上蒙着黑布，行动颇为不便。
众水贼解开女子蒙头黑布，只见女子脸有孕斑，钗发微乱，一张瓜子脸蛋却颇为娇美，乍然见到殿中情景，转头怒视朱九万，眼露怨毒神色。
朱九万道：“这是内子。”
朱九万脸色阴沉，黑乎乎一大团须髯深处，两只三角眼狂热发光，突然呀的一声大叫，从腰中抽出大片刀，踉踉跄跄扑上前去，持刀对着那妇人，刀刃摇摇晃晃，悬在妇人头顶，只差一分，却不落下，刀身映着影绰火光，朱九万双手不住发抖，悲声道：“我对不住你！你若恨我，待化为厉鬼，再来寻我报仇吧！”
那女子咬破舌头，一口血红唾沫喷在朱九万脸上，恶狠狠道：“我受辱三年，今日终于解脱，再不受你掌控，我死以后，魂魄自然去往九泉去寻我父母兄弟，与你何干！痛快，好痛快！”
说罢尖声叱骂：“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红莲笑道：“你们听听，这背主忘恩的狗东西说得什么话！背叛自家主子，还说为了自家兄弟好呢。”众人听他如此说，又都哄堂大笑。
朱九万恨道：“右掌教有所不知，杨骥安妇人之仁，整日拘礼于这些细枝末节，难成大器！他以为他傍上少林寺便能跻身正道之门，做他娘的千秋大梦！少林一行我算看得透了，那慧念老僧明明白白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让我们跟什么铜钱会、鬼金门等江湖宵小混在一处，连少室山顶都没上去，弟兄们跟着他，混来混去也就是一伙劫道抢钱的流寇水贼！”
红莲听到这里，一改方才不屑神色，眸光流转，忽然来了兴致，道：“那你待如何？”
林故渊躲在佛像之中，见到这一幕，愈发惊讶不解，回头问谢离：“你们这是什么规矩？”谢离拧紧眉头，神气郁结，轻轻摇头，颇为伤怀：“武林争端，不应累及妻儿老小，他真是一点没变。”
只听红莲赞叹道：“好漂亮的小美人儿，听说朱舵主早两年在湖上抢了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做压寨，能吟能画，出口成章，朱舵主宠若明珠，从此再不近其他女人半分……原来嫂夫人已结了珠胎，好福气，朱舵主好福气。”
“是。”朱九万一低头，分外狠绝，道：“人我带来了。”
接着拍了拍手：“让右掌教瞧瞧。”
红莲细声细气道：“噢？不是为这事，那是为何？”
朱九万道：“是为我们太湖水寨所有弟兄！”
朱九万被说中心事，心中骤惊，不由倒吸了一口气，他以为红莲当众点破，是起了杀心，不料红莲啪啪拍了两下手，道：“好！有意思，这人我留了！”
朱九万看看左右两位兄弟，三人互使眼色，都甚惊讶。
“只是还有一事。”红莲忽然沉下面孔，坐回椅中，眼中寒意蛰藏：“进我天邪令，要么忠心，要么中用，以朱舵主的武功身手，怕是不中用了，忠心么……你懂我规矩。”
朱九万咬牙道：“若我当了总舵主，必紧随天邪令号召，率领弟兄们横扫江湖，扬名立威，做成一番大事！”
“朱舵主是敞亮人，不如直说了吧。”红莲倏然起身，将漆黑长发朝后一抖，露出脸来，他的鼻梁窄而高挺，衬着一双狭细凤眼，两道长眉斜飞入鬓，气韵不怒自威，“你们太湖帮武功粗陋，不被他们正道看重，因此，你也想要我那歃血书，是也不是？”
座下一众魔教之中飘出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拜什么山门，听说上个月，这位朱舵主瞎了狗眼，绑了湖州‘落鸢宫’偷跑出门游湖的小公子，一时失手撕了票，被他们总舵主知道了，押着他上门道歉，朱舵主五十大几的人了，这面子可丢的大了。”
朱九万被点中痛处，表情甚为复杂难看，因这事，他当众挨了十军杖不说，他们西南分舵一众兄弟也在寨中抬不起头来，正憋着气，闻言脸色由红转黑。
他长得粗鄙，心思却不粗，却也不理睬那煽风点火之人，一对黑亮的三角眼直勾勾瞪着红莲，大声道：“杨总舵主赏罚分明，老子敢作敢当，就是再吃他三十丈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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