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总坛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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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前走地势越高,蒿草渐稀,脚下道路逐渐规整,以青石子铺地,两边东一支西一支竖起青铜火把台,随处可见一些躺倒在地的巨大石柱,依稀有斧凿痕迹,都深深嵌入地里,覆盖厚厚的青苔,显是荒废多年。

    林故渊心里一动,想起易临风所说“魔教总坛建在秦岭深处一帝王陵寝”之语,心说这甬道怕就是风水术所言“神道”,如此说来,总坛位置应已相距不远。

    峡谷两侧皆是和缓山坡,坡上箭台愈发密集,每隔五六十丈便矗立一座,各以吊桥铁索相连,风吹链动,当啷作响。

    谷中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巡逻游勇,都一模一样身着或青或黑的短打衣饰,铁斗笠遮面,轻装简行,提刀来回走动。

    林故渊边走边四下张望,暗暗咋舌,他只道魔教诡谲难测,却不想总坛守卫如此严备齐整,不像武林门派,倒像是边关营地一般。

    谢离目光忧虑,想得与林故渊是同一件事,压低声音道:“这里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原先天邪令不是这副样子,大家自由自在,整日喝酒玩乐,何等潇洒快活!虽然在江湖上与你们正道有些摩擦,但冷教主性情平和宽厚,不喜生杀之事,冲突能避就避,总坛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如今人人自危,弄得像是天牢大狱一样。”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好处是红莲那人颇有手段,这两年死的人多,新来的也多,互相不认识也不奇怪,正好为你我两人掩护。”

    走着走着,甬道逐渐收窄,两侧火把台和石像也渐成规模,穿过一道巨大城门,林故渊抬头眺望,只见远处两座黑压压的大山不知何时已到了跟前,合拢在一起,交汇处静静卧着一大片恢弘殿宇——墙体厚重,黑气缭绕,到处可见青铜兽面、兽首,高大立柱和一些不知作何用处的断壁残垣,颇有秦汉之风,都不像当世之物。

    整片宫阙鬼气森森,零星亮着幽蓝磷火和熊熊跳跃的篝火堆,到处不见人影,天上一弯半透明的月亮也像在苟延残喘,夜枭凄厉鸣叫,整座王城如鬼城一般。

    周围静的连呼吸声也清清楚楚,林故渊皱眉道:“人都去哪了?”谢离道:“这是‘枉死城’,是用山里挖出来的东西随意建的,不住人,里面都是机关陷阱,若没有地图,休想活着出去,所以叫‘枉死城’。天邪令总坛建在地底,人都在地宫深处,有密道可以进出。”

    林故渊沉吟片刻,点头道:“天下人都道魔教总坛为世间最险恶之地,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有绝想不出有如此多门道,怪不得你和易临风那样谨慎,那虫花丹我也算吃得不亏。”

    “小巧而已,教主一向醉心这些机关机括,天邪令的事倒不甚上心,否则也不至于有后来这许多是非……”

    谢离两道长眉轻轻拧在一起,忽然发觉不对,望着林故渊,神情有些古怪:“你吃了什么虫花丹?”

    他俩恰好路过一只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的铜火盆,周围空无一人,谢离把面具摘下来透气,林故渊回头看他,只见跳跃的光影刷着他脸颊,越发显得山根挺拔,五官深邃,火光把他的脸映成剪影,眼窝是暗的,脱力的半阖着眼睛,唯有眼皮亮着一点光。

    林故渊心头一荡,忽然觉得谢离性子深处藏是着些抑郁而阴柔的东西,空落落的浮在他的嬉笑怒骂之外,说不出是什么,但并不凶戾,与他成日挂着嘴边的清风、朗月、美酒和美人也全无关系。

    大约因为故地重游——近乡情怯,这一夜的谢离,与往昔不太一样。

    是很动人的一副皮囊,多一分太过粗劣,少一分伤于纤巧,正正好好卡在“浓烈”两个字上,飞扬跳脱的性情,一旦不笑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历经沧桑沉淀下来的倦怠,似是要找人靠上一靠,林故渊瞧着他的脸,莫名的心里一疼。

    林故渊拨开额前乱发,收回心思,淡淡道:“虫花断命丹,易临风给我的,不是你的主意么?”

    谢离回头叮嘱:“跟紧我,千万别乱说话。”

    他以鸟哨声向塔楼值守示意,塔楼顶端无声无息翻下个黑脸汉子,查阅过两人令牌,面无表情的放了行。

    他叹了口气:“沧海君为人散漫不羁,本不适合执掌天邪令,红莲独居高位,只需宽厚待人,假以时日众人自然服他,又何须大肆杀人,伤了兄弟们的心?何况沧海君走前曾极力规劝下属,‘往后视陌尘君如视天邪令,违抗陌尘君如背叛天邪令’,可红莲生性多疑,最终弄得教中四分五裂,他还要怪别人不心服他。”

    林故渊道:“自古掌权者皆是如此,只是手段如此狠绝却是少见,人命在他眼里竟如草芥一般。”

    谢离道:“你可知前些年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花间游’一派?”

    林故渊点点头,因他自小便深信正道弟子绝不能与邪魔外道为伍,虽暗暗对谢离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一路克制己身,刻意疏远,于魔教种种仍所知不多,皱眉道:“他这样放肆,无人能约束吗?你们教主,那位冷先生现在何方?”

    谢离面色一沉,忽转阴戾:“现在何方?那却要问红莲本人了。”

    谢离将脸转向别处,恰好云移月出,将两人身影照映的清清楚楚,两人怕说话声惊动了魔教暗卫,俱是沉默不语,再踏花又行一阵,只见黑夜里现出一左一右两座百尺高的瞭望台,都架设弓|弩,顶端隐约有人影活动。

    谢离带他走了一阵,指着前方峡谷入口,低声道:“这里便是风鸣谷,再往前走,就是天邪令总坛。”

    林故渊朝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峡谷内黑雾弥漫,一片死寂,谷底开满白色花朵,那花根根直立,大如荷花,临风摇曳,延绵成海。

    看不见其他魔教弟子的影子,地上这一堆、那一簇堆着些白森森的东西,他以为是石块,走近了才发现全是人的骸骨。

    林故渊道:“听说过,好像是一帮轻功绝伦神秘高手,来去无影,在各地都开了堂口,专接暗杀案子,只不过近些年销声匿迹了,听说是内部起了争斗。”

    谢离做了个手势:“都在这里。”他长长叹息一声,神情颇为哀恸,“还有我们青木堂的一干弟兄,可怜他们,至死不肯忘怀天邪令收留之恩……这次回来,乍然看见这些,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林故渊道:“魔教的人?”

    谢离道:“沧海君走后,教中议论纷纷,红莲威信不足以服众,一时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沧海君手下,看谁都以为要谋害他性命,装腔作势的低调了一阵子,待歃血术初成,便开始大肆清洗教中势力,但凡一句忤逆,都被他杀了扔在这里,连妇孺儿童都不放过,凤鸣谷是进出天邪令唯一通道,他这么做,就是要让来往教众看个清楚明白,违抗他是怎样下场。”

    回看刚才落脚之处,壁枭已尽数飞回,空荡荡的悬崖边散落着些野兔的毛发指爪。

    两人从重逢喜悦平复过来,都沉敛面孔,小心应对四方危机。

    越往峡谷深处走,地上骸骨数量越多,歪歪斜斜插着些破烂的招魂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林故渊被这景象瘆得起鸡皮疙瘩,问谢离:“这些都是什么人?”

    谢离的目光甚为沉郁,淡淡道:“有你们正道的人,但大多数是我们自己人。”

    应是浸过化尸水之类药物,都腐烂的很干净,累累白骨散落在花丛深处,升起蓝幽幽的磷火。

    道路两侧每隔不远便架起一只巨大的火盆,火焰直冲起三尺来高,红彤彤的火光映着骷髅塔,倒将一条进山峡谷布置的如黄泉路一般。

    林故渊跟在他身后,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半句有用的话没套出来,反被他调戏了一把,恨得牙酸,心里却莫名的甜,望向谢离背影,只觉步履轻盈,身心欢畅,快活的满脑子冒泡。

    谢离重新戴了人/皮/面具,这次扮了个方头大脸的中年汉子,后腰挂着只酒葫芦,大摇大摆的踱方步,心情也甚爽快,嘻嘻哈哈围着林故渊打转,若是有条尾巴,怕是要摇到天上去了。

    林故渊观察周围地形,这才发现原来这座悬崖并非山顶,而是群山中一处凹陷的隘口,通往大山深处,两侧山体陡然拔高,乱石遮天蔽日,中间形成一道天然峡谷,正是兵家形容的易守难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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