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怀瑾一人激战三名青袍麻鞋的魔教教众，正是少年英姿勃发，长剑翻飞如行云流水，剑气如虹，硬是在周围划出一个无人的圈子。林故渊看得暗暗赞叹，只见他猛然跳出人群，足尖点着殿前一座香风袅袅的大鼎，单足鹤立，长剑回收，横于胸前，左手二指并列，摆一招“蛟龙探海”，朗声道：“摆阵！”
只见昆仑派白衣弟子，忽然持剑绕圈游走，个个身形飘忽，如道道残影，将众多正派侠士围在中间，持剑一致对外，严防死守，形成一堵淡白墙壁，将魔教飞镖暗器尽数挡出，激战片刻，玉虚昂首走出达摩殿，一手提剑，一手拎着一名抖弱筛糠的青年，喝道：“你这小贼忒是精明恶毒，累我徒儿、污蔑我昆仑！杀你脏了我的剑，送你找你的魔教爷爷吧！”说罢一掌将他击飞出二丈来远，嘭的落入魔教潜身的树丛，再无一丝声息，林故渊看见那人的衣着，惊道：“史齐！是史齐！”
他心中发热，知是师尊怜他冤屈，顿时眼眶酸涩，恨不得当场回去给师尊磕头谢罪，与众师兄弟共抗敌阵，当即运起轻功便要下山。谢离似笑非笑，一把抓住他手臂，力气奇大，他怒叱一声放手，谢离却攥得更紧，林故渊回眸恨道：“你答允过绝不插手，为何又要阻我？”
谢离摇头，侧耳去分辨那鸟鸣声，道：“你听，是在后山！”
林故渊急于与师兄弟会和，哪管什么后山前山，谢离却似乎从那鸟鸣声里听出了门道，忽然如梦初醒，脱口而出：“难怪，难怪他布局如此蹊跷……”他喃喃自语：“多年不见，长了本事！”
这一句声音甚为低沉，林故渊见他神情古怪，又听他提起降魔杵，知是又有玄机，追问道：“什么布局蹊跷？”
谢离不作答，摆手道不要吵我，坐在松树之下，兀自闭目思忖，因脸蒙面具，表情怪异扭曲，一时像是在辛苦盘算，一时面露狂喜，一时皱眉咬牙，或仰面去听空中鸟鸣，或凝神观望山下战局，脸上肌肉突突乱跳，半晌表情突然松弛，仿佛终于觑见天机，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掌门亲临，各派弟子又喜又惊，无不大受鼓舞，顿时招式威力大增，边闪身躲避掉落的毒镖，边腾挪辗转，力战魔教众人，不多时便挽回颓势，与魔教中人攻守相抗，互有胜负。
达摩殿前寒光耀目，锵锵杀伐之音大盛，正派豪杰奋勇御敌，杀得难解难分，那魔教行事终不免小人做派，风雨山庄细作暗伏在内，趁群雄与一干青袍魔教杀得兴起，掩身于群雄内部，自后方显露痕迹，忽而偷袭，忽而隐身人群，一众侠义道豪杰忙于迎战，转身便分不出谁是自己人，谁是魔教细作，一连数人受伤，无不咬牙切齿，那丐帮弟子甚为粗鲁，个个跳脚大骂，各种粗话脏话和着兵戈之声，在四面山谷铿锵回响。
林故渊心脏狂跳，拳头攥得咔吧乱响，谢离却极沉静，凝神听那鸟鸣，眉头愈发紧皱，道：“这是教中信号，鸟鸣有数百种，传递意思也各有不同……”林故渊深知他城府，疑惑道：“是何意图？”
谢离道：“是要大家暂缓攻势，拖延时间。”他摇摇头，“蹊跷。”
果然如他所说，鸟鸣过后，山下攻势放缓，黑衣教众和正道群侠再成僵持之势，双方不上不下，徐徐而战。林故渊越想越觉奇异，心说既然有备而来，为何又要拖延？降魔杵此时正在达摩殿中，何不一举攻下？若是因正道侠士群起阻拦而心生畏惧，为何又要寄书挑衅？魔教退避南疆，三十年休养生息才缓过一口气，难道一回中原便要硬攻少林寺，再受重创？
“竟用如此卑鄙手法！”林故渊怒火攻心，刷得站起身，持剑微微发抖，骂道：“小人！”
只听呼喝声四起，全寺寺僧尽数出洞，各派高手也倾巢而出，广重山人、天哭道人，宋不听，许大酉，郑湘娘等人接连飞出达摩殿，手持各色兵刃，为弟子们飞身去截魔教暗器，只听叮叮当当连番碰撞，飞镖暗箭如落雨一般。郑湘娘左右手各持一柄短剑，剑尖挂着数枚梅花镖，随招式动作哗哗作响，她爽声大笑：“我当魔教妖邪有什么手腕，不想事隔多年，还是只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粗浅功夫！”
她话语刚落，只听洪钟般的佛号破空而来，一道身披袈裟的红影杀入敌阵，慧净手握禅杖，立掌于胸前，道一声阿弥陀佛，突然浓眉倒竖，运气于掌，霎如金刚罗汉再世，一掌劈飞两名身着青袍的魔教中人！
只见一名僧人自达摩殿后门出来，急急奔往后院钟楼，紧接着全寺钟声大作，与山间钟鸣做应答之势，达摩殿大门轰然开启，侠义道众弟子奔涌而出，却非齐整列队，而是各自操持兵器，在殿外平地杀做一团。
林故渊脸色大变：“是风雨山庄的人出手了？”
他手按腰间剑柄，转头望向谢离：“怎么办？”
他本就聪慧，一路又知晓了不少魔教的手段风格，这念头一起，便更觉他们此番上山种种不合情理，脸上疑云密布。
安静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山前山后鸟鸣声大作，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响，只见达摩殿前忽然大乱，四周草木簌簌摆动，大股魔教人士掀开斗笠蓑衣，从树影石间纵跃而出，不知已蛰伏了多久，出手便是各类毒镖暗箭，嗖嗖声不绝于耳，外围一众正派弟子忙于御敌，未加防备，顿时惨叫连连，接连倒地。
只听山间传来一声鸟鸣，似是鹧鸪啼叫，九曲婉转，空灵悦耳，随着那鸟声啁啾，山底教众忽然有所动作，前仆后继涌上石阶，与正道众人斗做一处，山风时断时续，薄雾时聚时散，只见山脚战况激烈，一时正道人士力压魔教，向下猛追，一时魔教教众昂首反击，往上推进，林故渊屏息凝气，眼睛一眨不眨，虽离得太远听不见兵戈之声，但观其相斗之激烈，只觉火光迸发，刀光剑影往来不息，兵器相撞的叮当之音如在耳畔，血肉横陈犹在眼前。
山脚虽侠士云集，然都是些太湖水寨、金光阁一类江湖杂派和闲散游侠，人心不齐，又各怀目的，因此一半实力也不曾发挥，被魔教众人逼得连连后退。半空鸟鸣忽而急促，魔教教众如受鼓舞，登时攻势更猛，如黑蛇吐信、狂风漫卷，撕开重重防御，向山顶奔袭而去！
那山壁极为陡峭，乱石嶙峋，半山坡松柏茂密，四季常青，有如山僧迎客，长臂斜张，兜揽一山清风水雾。
林故渊连纵跃，攀上一座天然石台，匿身于松柏之后，谢离紧随其后，两人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少林寺情景尽收眼底。
谢离知他心中所虑，道：“无妨，你师尊他们在，几个风雨山庄细作和几名教众混在一起，成不了气候。”他见林故渊仍不放心，睨他一眼，道：“若不是一众掌门和各派高手都不出手，又有几个不知死活的非要相助，你以为我们能逃得如此顺畅？放心，你们所谓正道整日把我们天邪令描摹的如同阎王恶鬼，但令中实力如何我清清楚楚，眼下武林当世群英齐聚，便是红莲亲自到访，也不敢造次。”
他口中宽解林故渊，眼里却也暗含疑惑，不住望向山脚，恰逢一阵山风吹过，团团浓雾被风吹去，显露出山间景色，只见山脚下聚集了黑压压一大片人，皆着黑衣，挤挤挨挨，人头攒动，粗略估算，足有数百之多。而那石阶高处人数更多，一半身着僧袍，一半做各路江湖打扮，手持兵刃混杂一处，与魔教教众相持不下。
他自言自语：“这是要做什么？”
谢离也望着他，只见林故渊全身浸于寒冷山雾，神色萧肃，姿容挺拔，衿带当风而动，与峭壁险峰和连绵青山融为一体，如那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最是清冷硬朗的一张脸，眼中却有问询依靠之意，忽觉无比动人。一时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想与他亲昵片刻，然而此时并无蛊毒作乱，他面对一男子实在无从下手，无论握他的手还是去揽他的肩都觉做作怪异，沉吟片刻便作罢了。
林故渊不知谢离这一番犹豫的缘由，只当他心中忧虑与自己相仿，紧扶身旁松树，向前探出身子望向达摩殿外，急切寻找本门弟子身影，恨不得飞身下去援助。
林故渊从万分危急时刻脱险，心态渐渐平和，深悔一时意气用事，后果难以挽回，又听他说这些乱人心神的话，凛然道：“休要得寸进尺！尔等魔教鼠辈终日戚戚，怎知我心光明？我便是再被冤枉，哪怕被正道同胞斩为肉泥，一样心向正义，虽死不悔！”
谢离见他神情坚毅，摇头叹息：“小兄弟，人既是江湖，人心分善恶，与他正道邪道何干？”
林故渊心头砰砰直跳，明知他说得乃是大逆不道的话，可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在心里将师尊平日教导搜肠刮肚一番，竟越想越觉认同，顿时慌乱难言，再不敢看谢离一眼，长剑回鞘，足尖一点，转身往达摩殿后山林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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