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无遮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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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刚在前院站定,便与两名手提木桶的打水小僧打了个照面,林故渊心中有愧,夺路要逃,谢离拉他一把,乜斜着眼笑他:“真是名门正派养出的规矩孩儿,都到这了,你还怕什么!”

    他说了句你且瞧吧,两只手提着裤带,大摇大摆朝两人迎去,边走边大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两位小师父,老子方才出去拉了泡屎,他娘的一回来人都不见了!你们把老子师兄弟都弄去哪里啦!”

    那两名小僧被他问得好生莫名其妙,只当他是前来赴会的正道武林人士,心知这帮人江湖行走,各个奇形怪状,也不为奇,便手持念珠,颔首回了句阿弥陀佛,指着前方大殿,道:“各派已在达摩殿集结,施主也请速速过去。”

    谢离道了句多谢,拖着林故渊便走,林故渊算怕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作风,恨道:“佛门净地你也要撒野。”谢离笑道:“我生平最烦秃驴,一个个假模假样,佛门如何,若不恤我,与我何干?他若是真慈悲,断不会定下万般规矩,若是假慈悲,谁还守那些繁文缛节?”林故渊摇头叹了句冥顽不灵,他虽不是参禅论道一族,于佛理智慧和少林威名却甚是敬畏,怕再招出谢离大逆不道之辞,再不搭腔,快步往达摩殿走去。

    达摩殿高广宏伟,能容僧众香客数千之众,除非举办盛大佛事,轻易不加动用。少林寺原定今日举办水陆无遮大法事,全寺僧众齐聚一堂,讲经辩法,广结善缘,因此早已将大殿打扫一新,如今殿中数千蒲团和垂挂彩幡却尽数撤去,左右分列数十张楠木方几座椅,各门各派掌门、执事等人端坐其中,身旁簇拥一众门下弟子,大殿正中供奉达摩祖师像,六祖惠能和百丈怀海禅师列居左右,皆仪态庄严,面露慈悲。

    少林寺方丈慧念、同代掌事僧人慧泽、慧净三人坐于殿前尊位,身披袈裟,手持佛珠,静听殿中人声鼎沸。

    今日武林风云际会,此处与那少室山脚下乌烟瘴气之情形大不相同,在座皆是武林中名震四方的门派首尊,因此虽挤挤挨挨,却乱中有序,气氛甚为庄重威严。

    谢、林两人从后门溜进达摩殿,躲在六祖惠能像后,探身向外环视,一眼便瞧见不远处一群身着道袍、背负长剑的白衣道人,各个仙风道骨、不惹凡尘,为首一位尤其出众,只见他坐姿端正,身着银紫道袍,神情凛然生威,可不就是玉虚本尊?再定睛一看,闻怀瑾也到了,站在玉虚身侧,长身玉立,姿容挺拔,不住朝四下张望,面有焦虑之色。

    林故渊看见师尊和同门兄弟到场,顿觉眼眶潮热,便要挺身而出,谢离将他向回一拽,压低声音:“忘了你曾答应我什么?”

    林故渊知道他说的是探听红莲消息一事,知他是想先观望一二,只好按捺性情,躲回惠能像后,悄悄拨开帷帐,向外探头环视。

    这么一看才知道,少室山只是小小阵仗,此时达摩殿中高手云集,略略一数,竟有大大小小七八十个武林门派聚首其中,总数余千人,其中不乏掌门亲临,便是掌门没来的,也大多派了心腹和亲信,在座各门小弟子们都难掩兴奋之色,也是了,自从二十多年前联手清缴长生老祖过后,侠义道哪还有过这般壮观场面?

    时事已僧道为尊,江湖亦不能免俗,因此大殿自左首起依次是少林、南普陀等佛门弟子,一应身披袈裟;接着是全真、昆仑、正一教三派道教门派,除了正一教弟子有些做俗家打扮,其他皆着道袍;下首是丐帮、点苍、雁荡山、武当、峨眉、泰山派、恒山派、庐山剑宗等一众武林名门,这些都是江湖上历史悠久的大派,根基深厚,威名远播,自古与少林寺渊源颇深不提,互相之间亦是蔓枝牵连、姻亲往来不断,此番少林举义,他们最是义不容辞,因此所派人数众多,挤挤挨挨的占据达摩堂大半地方。

    一进少林,耳畔梵音阵阵,顿觉风清气正,一身凡俗风尘之气尽被涤荡,只见青砖漫地,古木参天,满眼清凉。

    果然是佛门清净之地,少室山风雨欲来,寺中却平静无波,处处香风环绕,各院弟子仍按往常规矩,或诵经参禅、或习武练桩,丝毫不被外物滋扰。

    两人辗转来到后山,相比南坡平坦,北坡则大为荒凉,山脚有些掉光叶子的歪脖枣树和槐树张牙舞爪,满地烂石,胡乱生着光秃秃的野棘和叫不出名的蒿草杆,都被猎猎北风吹干了。

    见到这处,才知道确无防守必要,烂石滩马蹄难行,他俩只好把马拴在树上,徒步迈进一人多高的杂草丛中开荒前行。

    往上走了不多远,便彻底没有路了,百尺高的巨石挡在前方,向上堆砌成悬崖绝壁——只见万丈高山拔地而起,光秃秃一座石壁直插云霄,细长的枯黄草药从石缝间垂挂下来,偶尔可见半山腰一两棵羸弱小松,根须固定在石窝寥寥一捧泥土之中,临风簌簌抖动,不堪重负一般,很是可怜。

    林故渊接着飞起两脚,又是一阵碎石噼啪乱掉,朗声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于乱石青松间你追我赶,穿过山间团团白雾,攀山一个多时辰竟不觉疲累,转眼便翻进了藏经塔的院墙,砰砰两声,先后站立在青石砖地上。

    此处已是平地,青松古刹,柏树森森,甬道两侧石碑林立,更添幽静寂寥之感。两人艺高人胆大,足下更是生风,一停不停向前院疾奔,有了风雨山庄之行,他俩于逃命一道已是驾轻就熟,此时少林寺僧众大多集结前院,少室山外围防备更如铁桶一般,后山塔林、藏经阁诸地便不增设守备,偶尔遇上小股巡查的武僧,两人配合极是默契,相视一笑,一个上前做怪声引开僧众,另一个借机穿身而过,谢离熟知少林寺后山条条不为人知的荒僻小路,带领林故渊翻屋过槛奔逃一番,便摸进了少林寺院内。

    他面露忧色,一转头只见谢离笑意吟吟,眸光暗藏狡诈,知道这人是又有鬼主意,故意隐而不谈,等他求助自己。

    又憋了一会,终是按捺不住,寒着脸道:“说罢,你有甚条件?”

    谢离连道不敢,眼珠却咕噜一转,道:“我叫你一声小娘子,你乖乖应了,再喊我一声亲亲相公,我便指你一条明路,可好?”

    林故渊迎着阵阵寒风,眯眼望向阴影中的后山,只见黑沉沉的悬崖绝壁向头顶压来,直让人头晕目眩,再仔细分辨,果然看见若有若无的一线栈道,木栈道年久失修,已然不能承重,下方与地面衔接之处被硬生生凿断了,垂下来一截,在风中微微晃动。

    谢离呸呸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脚蹬一块凸出的山石,运起轻身功夫,如猴子一般三两下攀爬上去,林故渊紧随其后,昆仑派建在山巅,座座殿宇如同直上直下,因此别的功夫暂且不提,轻功于武林却是堪称一绝,他不甘示弱,提气几次纵跃,赶至谢离上方,故意踏翻一块松动的石头,碎石块咔啦啦尽数掉在谢离头顶,顿时扬尘四起,谢离双眼被迷,在下面吱哇乱叫:“小娘子,谋杀亲夫,我是要休妻的!”

    谢离摇头道:“那倒不一定,那条路甚少有人知晓,且天长日久早已没入荒草之中,连入口在哪都不一定找得到,大股人马更无法通行。从栈道爬上去便是后山藏经塔,那里甚是荒僻,离前殿还隔着塔林、思过林、菜园、练武场、讲经阁等地,单那塔林一处便有几十亩大,内有佛塔一百多座,眼下天下高手云集少林,就算有一两个不怕死的我教信众混进去,稍一露企图便被千刀万剐,有什么意思!倒是你,被擒获与否都无甚关系,反正见到你师尊,自能证明清白。”

    林故渊低头思忖,心说这条路虽险,倒也不失是个办法,便点头应允,让谢离带路试上一试。

    林故渊放开马缰绳,让马儿任意啃食地上枯草,也犯了难。

    拜帖丢了便是丢了,再找不回来,此时少林山门守卫必然只多不少,想要从大道上山是不能了,若只跟着这帮混混在少室山外围转悠,等业火堂大举进攻,必然被动,况且风雨山庄抢劫各门拜帖,想必已有人借机混了进去,再不进寺报信,恐怕寺中一众人士都要陷身危机。

    谢离叹了口气:“小兄弟,我在上你们昆仑山之前,曾经在少林后山当过半年杂役……”

    林故渊惊得睁大双眼,只觉这人扑朔迷离堪称诡异,谢离摆摆手,道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眼睛看向隐没在云间的山顶,缓缓道:“后山有一栈道,原是新入寺的小沙弥耐不住寺中清苦,为偷溜下山喝酒吃肉而建的,因为过于陡峭,时常有山民信众误走而跌入悬崖,便给凿断了,寻常人走不得,你我凭借轻功倒可试验一二。”

    林故渊道:“既然后山有路,想必少林也已派人把守。”

    林故渊甩袖便走,谢离急忙在后头追他,连声道:“说好了不生气,怎么又甩脸子!”见林故渊只大步向前,半分不愿理睬自己,只好道:“好了,好了,我说便是。”

    林故渊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谢离拍拍林故渊的肩膀,讥笑道:“小兄弟,真当人人都如你一样,千里赴义捍卫少林安危?人家话里的意思明摆着,天塌下来有你们这帮名门撑着,人家在后面捡现成的功劳,听我一句劝,凡事不必太较真,免得给人当了冤大头!”

    林故渊心中赞同,但不愿中伤自己人,在谢离面前丢了面子,刻意板着脸,冷冷道:“少在这管窥蠡测!江湖宵小岂能代表我一干侠义道?你们魔教若同仇敌忾,怎么逼得你连面都不敢露?”

    他俩叽叽咕咕打嘴仗,那边金光阁和太湖帮的人却都各自散了,四下回归寂静,两人从石头后走出,望向巍峨的少室山,谢离自在地伸了个懒腰:“好,这回不用躲了,漫山遍野都是人,谁也认不出谁是哪一派,落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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