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和平年代了，人们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蛇魇当初所处的，正是等级制度泾渭分明的时代，他所遭遇的白眼与歧视比起你来说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所以他永远特立独行，一副凄苦的样子，若是他过得有一点点好，便会有人看他不顺，要拿他出气。或许也正是由于这样的苦修生活，机缘巧合之下让他悟出了一些普通人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灵术。”
“听起来，许兄对蛇魇十分了解嘛。”陈洛道。
“啊，那都是残存的前世记忆罢了。”
“我想，能知道这些，许兄前世也一定是号人物吧。”
“呵呵，说起来还挺荒诞的。他啊，只记得前世旁人如何，倒是忘了他自己是谁了，所以他才拼命寻找史料，就是想找出他前世的故事。”楚安阳说道。
许通幽挠挠头，笑道：“让陈兄见笑了。”
陈洛忙摆手道：“许兄见多识广，何笑之有？”
“你们两个，别文绉绉的了。”楚安阳道，“快来看看这人皮册子到底要如何破解才是，目前为止，上头说的不都是废话吗？”
“不，不是废话。”许通幽道，“蛇魇所建立的灵术体系里，有一条最基本的法则。”
“基本法则？”
“对，叫做痛苦守恒法则。”许通幽深怕二人听不明白，一字一字慢慢说道。
“守恒？痛苦？”陈洛听着耳熟，这不是物理化学里的理论么？
“一个人的痛苦与快乐，总是交替出现的，承受越多的痛苦，也就更容易感受到越多的快乐，痛苦和快乐的总值在短期内保持守恒。而人与人的区别，过去和现在的区别，就在于这总值的不同。”许通幽解释道，“蛇魇每日苦修，便是要将这总值降到最低，从而很轻易地获取一些奇特的情感。”
陈洛听得似懂非懂，问道：“可这和灵术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所学的基础灵术，自然和这些没有关系，但高深的灵术，尤其是灵术师们开发的独门灵术，常常是因为情感的剧变而导致体内灵元提炼的速度或是分布出现异常，才激发出特别的能量。举个例子，我们的熊老师有一招独特的灵术叫做土影重重，就是他在感情受挫后独自于琬湖边所悟出来的，这已经是世人皆知的佳话了。”
“哦......”陈洛点点头道，“说白了就是受了刺激后做出一些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可以这么说。”许通幽认可道。
“看起来，我还得找个机会失一次恋才行嘛。”陈洛开玩笑道。
“那陈兄得抓紧了！”许通幽说着拍了拍陈洛的肩膀。
两人说笑间，却见楚安阳满脸阴霾，一副沮丧的样子：“搞了半天，依旧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
“也谈不上毫无价值，只是，要想修习蛇魇所创造的灵术，那就得按照他的路子来。”许通幽道。
“可是......可是我一点也看不到希望啊！”楚安阳说着，双眼噙泪。
“希望？”
“你们根本不知道，不知道我是多么迫切地希望，有一天可以打败楚安歌，可以扬眉吐气一回，可以让我爹爹知道他就算生的是女儿，也不比别人家的儿子差！”楚安阳说道，”我不在乎什么苦修，也不在乎什么代价，我什么都可以付出，真的真的只想看到一丝希望。”
许通幽轻叹一声道：“楚叔叔近些年灵术大有增益，没想到还没放下执念啊。”
楚安阳摇头道：“爹爹要的，可不是他一人的胜负，而是凉州楚家与金陵楚家世代的胜负。”
陈洛瞧她绝决的样子，又是梨花带雨，心中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一阵沉默后，许通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帮你一把好了。”
陈洛听得莫名其妙，怎么帮？拜托，要能帮得上忙，早说啊！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许通幽又说道，“最美的风景总是出现在又遥远又艰险的地方，同样，灵术师们往往会给自己珍视的东西施以特殊的灵咒，并非血祭咒这么简单。你要面临的，不仅仅是苦修，还会有出乎意料的难关。”
“再远再险，我都要试一试！”楚安阳道，十分坚决。
听说过剑痴情痴，瞧她的样子倒应该叫做灵痴吧。陈洛暗想。
“那么，不惜任何代价？”许通幽望着楚安阳，表情凝重。
“不惜任何代价！”楚安阳再次肯定道。
“好！”许通幽说完，又看向陈洛道，“陈兄，还要与你借一物用。”
“对，说起来，蛇魇的修灵之路比起绝大多数人而言都要苦上许多，出身卑微，受尽了轻视与嘲笑，这一点大概你也有所体会吧。”
陈洛点点头，这一路走来，被质疑被嘲讽被赶出学堂，这样的滋味他当然明了。
“往下看。”楚安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册子。
所谓修灵，当先修己灵，再修他灵，最后修天下之灵，那么何而为灵？世人只知灵元、灵力、灵术、灵法，却忽略了灵的真正要义。天神创世之初，以灵予人，人方能成为万物之长，灵乃人之根本，最终却成了满足私欲的工具，因而，欲修灵，先毁欲。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陈洛皱着眉头说道。
“灭人欲？什么意思？”
“如今蛇魇的形象被过于丑化了，当年他在天幺院求学的时候，是出了名的苦行僧，视名利为无物，而这本书正是他在天幺院最后的日子里所写的，我想应当承载着他当时的意志与主张。”许通幽解释道。
“苦行僧？”
人啊，生来便应当为奴，为旁人的奴，为生灵的奴，更是为自己的奴！旁人的皮鞭，神灵的福祸，自身的情欲，将你的思想五花大绑，叫你身不由己！
人啊，生来便饱受痛苦，痛苦着降生，痛苦着死亡，更是痛苦着生存！降生时赤裸，死亡后腐烂，生存的时间，短暂得微乎其微，叫你看不到活着的意义！
人啊，生来便背负罪恶，罪恶的躯体，罪恶的言语，更是罪恶的灵魂！无尽的杀戮，恶毒的咒骂，肮脏的灵魂，教会了你自私与贪婪，叫你永劫不复！
“难怪楚安歌那家伙这么轻易就把这本书给了你，原来书里的内容如此晦涩。”楚安阳道。
“是要告诉世人，灭人欲。”许通幽突然说道。
世间万物皆为苦，皆为恶，皆应毁灭，修灵则是要解其苦，解其恶，将其毁灭。
“还是泛泛而谈嘛。”陈洛嘀咕。
“这上头记载的，并不像是修灵的功法。”楚安阳将人皮册子递给陈洛说道。
陈洛随手翻了翻，见扉页上写着四个大字，警世良言，再往下看，几行字依稀浮现：
“难道说，每看一页，都要用一次血祭？”
楚安阳嘀咕着，也没再犹豫，又提剑朝手上划去，陈洛赶紧拦住：“姑娘你身子骨弱，这次换我来好了。”
陈洛手握剑芒用劲一抹，鲜血肆意而出，随即一掌拍在人皮册子的空白页上，果不其然，一行文字又渐渐浮现：
短短几行字，看得陈洛揪心，这些充满消极的文字，到底是要表达什么？他摇了摇头，实在弄不清楚其中的意思，只好随手再翻至下页，却是空白一片。
“这就完了么？”他望着同样紧锁双眉的楚安阳说道。
许通幽并没有再多说什么，陈洛且当他是自己人——在此之前既没有告他的密，也没有拿他的秘密出来作为要挟，大概不是敌人，那就可以视为朋友，只是前世记忆这个说法多少还叫他有些不放心。
楚安阳捧着《灭灵诀》，双眉紧锁，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陈洛想凑近些，可转念一想，人可是有婚约在身的，未来夫君便在身旁，哪儿轮得到他多管闲事？想到这儿他特意瞥了一眼许通幽，恰巧许通幽也正看着他，带着几分笑意说道：“去吧，我对灵术不感兴趣，而且，所谓的指腹为婚不过是父辈的交情，到了我们这一辈，安阳与我还只是朋友罢了，并没有连理之情。”
陈洛松了一口气，朝楚安阳走去，只是想来又多少后怕，许通幽这家伙，竟然将他的一言一行看得如此透彻！被人看透，总归是件危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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