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为了什么，竟值得让她摒弃前嫌，选择冒死相救？
而后，冷泺泫又一步步地让墨若见识到了她的聪慧沉稳，重情重义，还有，迄今为止蒙骗了所有人，却又默契得很合他心意的一系列伪装。
仁慈又残酷，善良又清冷，聪慧却又对很多事物都懵懂无知，这些本该矛盾的属性，却偏偏在冷泺泫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墨若静静地看着她昏迷中紧锁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上前，在她的眉心处轻点。你的梦里有什么，白日里再生死攸关的时候，都很少皱眉的人，居然会被区区虚幻的梦境困扰？
轻浅的触感，令冷泺泫下意识地扭了扭头，而后一顿，竟像一只乖顺的猫咪般，来回蹭着置于脸上的手，动作之间无比地熟稔亲切。
突然，细长的手指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火速撤了回来。
冷潮狭小的山洞中，透过夜明珠的光辉，石床边缘，只着白色里衣的墨若正襟危坐，满眼认真严肃地盯着他的食指打量。
他刚刚，在做什么？！
而她，又是在做什么？！
看着冷泺泫不满地嘟了嘟嘴，似是在撒娇抱怨突然撤离的手掌。墨若倏地起身，不小心牵动了旧伤，可他霎时想到的，却是俯身去掀黑袍。
果然，她这手臂离被废不远了。
只见冷泺泫的右臂血口外翻，有些地方深可见白骨，更何况她在下坠的过程中，生生地以手臂缠绕藤蔓，徒增新伤，原本的粉白衣袖早已染成大红，仍在血流不止。
虽然不清楚她的那些伤药毒粉从何得来，不过墨若敢肯定的是，它们虽有出其不意之效，但那也只是凡间相对而言的精品，对于修士而言，作用并不大。正如她这条被灵气所伤的手臂，只能治表，却无法治根，很容易便会再次撕裂，甚至留下隐患。
该说她是无知者无畏吗？如此舍臂求生，为的，又是谁？
墨若心中一叹，抬手默念法诀，白雾顿生，很快便笼罩在冷泺泫的右臂。随着一阵清浅淡雅的药香飘过，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
“咳……”墨若收势敛气，因强行催动灵气，使得他的气息又出现些微的不稳，忙盘膝打坐，巩固灵力。
半晌，墨若睁开双眼，侧首看了看依然昏迷不醒的冷泺泫。
她的气息很奇怪，看似没有任何问题，仍是区区修气二重的微弱修为，但是，整个人却明显比先前弱了很多。而刚才运气打坐时，他竟发现自己的体内多了一股莫名的外来“灵气”，至纯至厚，迥然不同于他以往所知的任何灵力。
纯净的气息虽然是很小的一团，却仿佛一座桥，搭起了他体内紊乱飞蹿的灵气，正慢慢地使它们趋于“安静祥和”。墨若忍不住猜想，若它足够强大的话，是不是此刻，早已将他的旧疾治愈？
若说这股灵气是冷泺泫所传，那她的体内为何没有丢失任何修为？可若不是的话，它又是从何而来？
墨若的视线不由落在她左腕露出来的澜茵镯上，手指轻轻掠过浅蓝雅致的镯子，眼中闪过某种复杂的情绪，而后，重新将衣袍给她盖好。
似乎，她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而自己的好奇心，也愈来愈盛了。那么她呢，可曾也对自己这般好奇过？
嗯，有过的。
想着方才的事情，墨若抬手抚了抚冷硬的面具，低沉的声音中，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笑意，“一副皮囊而已，就这么好奇？以致连你的心跳和气息都乱了。”
那般激烈乱蹦的心跳声，还有她激动紧张，甚至是欢喜莫名的喘息声，别说就在自己的耳边，即便是相隔一个山洞，他都能听见的吧。
“不——”
正当墨若生平头一回放纵自己的思绪，胡乱猜想时，却听一声绝望痛苦的凄厉喊声传来，没等他有所动作，便觉身子被人从背后紧紧搂住。
触到她冰冷发抖的手臂时，墨若不由收回了想要拉扯的意图，骨节分明的大手，就那么覆在她纤细修长的手上，感受着她的惊恐和无助。
冷泺泫紧紧地抱住身前之人，似乎想要从他温暖的体温中，来证明自己活着的真实，摒弃那个不应该存在的噩梦。
她梦见了前世的竹林，梦中，先生依旧浅笑淡然，安然怡静地耕耘着他的药圃，不悲不忧，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惊扰到他，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真正入了他的眼，进入他的心，搅乱他的淡然悠闲，高贵清雅，包括她的死。
冷泺泫就好像一个透明的局外人，默默地飘浮在竹林，看着先生的起居生活。明明近在眼前，却成了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世界，他再也看不见她，更是不记得她，将自己这个相伴五年的人，彻底给忘了。
那种浅淡无奈、咫尺天涯的痛苦深深地折磨着她，可是，冷泺泫却不愿清醒，她宁愿就这么痛苦地跟随着，也不愿身处异世，连见都见不到，只能从她一个人孤独的记忆中，去寻找这道无法忘却的身影。
转眼间，狂风肆作，刮乱了先生精心呵护培育的药园，带起漫天竹叶，化为道道利刃，无休无止地朝她刺来。
明知这是虚幻的梦境，可是，冷泺泫却切实地感受到了被万刃凌迟的痛苦。每一片竹叶穿体而过，都像是要在她虚弱的灵魂上刻下一刀，直至她魂魄消散，抹除她在世间的一切痕迹！
冷泺泫就是在那种情况下，飞身而现。
平生第一次，杀伐果决的墨若出现了犹豫和矛盾，也是第一次，会对一个外人生出浓厚的好奇心。
与此同时，面具下，漆黑幽深的眼眸霍地张开，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墨若保持这个姿势没动，直到几息之后，方坐起身，将昏倒在他身上的冷泺泫扶置一旁躺好，静静地看着她嘴角的血迹，以及苍白无色的娇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吹过，带来几丝凉意，墨若这才发现，他竟看得出神，忘记穿衣服了。
初次见面，便坏他计划，以独特的方式令自己记住了她；此后再见，依然处处横加使绊，将他原本的行程打乱。如此惹是生非的废物，实在不该留，可他却又因某种原因，不得不留。
就在墨若打算将她做成一个活死人，只负责温养澜茵镯时，冷泺泫却如天外飞仙一般，将他救出了深沼泥潭。
原本他便旧伤加身，灵气不稳，又在暮青山中连战两天，待今日从裂天虎那夺得虎茸葆之后，他本该撤离回府，闭关静养的，但计划变了又变，最后困于沼泽时，已经有些后继乏力，很难再孤身取胜了。
精致的脸庞，挺直的高鼻，即便平躺之下，依然带着笑意上挑的红唇，在白皙光润的皮肤映衬之下，反将他俊美的五官衬得更加显眼鲜明。剑眉微扬，长长的睫毛打下一层深深的光影，哪怕他此刻双目闭合，但也不难想象出它的风华。
很美，无法用她匮乏的语言形容出来的美，难怪墨若总是戴着面具示人呢。
可惜，再美再好，他却不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
伸手拢过里衣，墨若对身上的那些大小伤痕熟视无睹，想了想，又将外罩的黑袍脱下，抬手一扬，便轻轻覆在了昏迷的冷泺泫身上，将她那快要辨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衣裙给盖住。
说实话，她，真的很特别。
现实再怎么残酷，却也不容人去躲避，去篡改。
冷泺泫重新将面具戴回去，刚想起身给他穿衣服，却突然一阵气血翻腾，直接吐出两口鲜血，眼前随之一片雪白，而后身子一沉，快速地下坠倒去，直接落在了墨若光、裸的身上。
黑色镌刻着红焰暗纹的面具被缓缓揭开，露出一张摄人心魄的妖艳面容。
冷泺泫两世相加，所见美男各有特色，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让她惊艳错愕的男子。
如此明显的区别，她为什么会产生错觉？她怎么可以，将旁人与先生混淆？！
失落、自责、遗憾、恼恨、痛苦，种种思绪齐涌而上，冷泺泫苍白着脸色，用力按压住狂跳不停的心口，无声地大口喘息，以缓和她即将窒息的痛感。
是她错了……
只一瞬，冷泺泫眼中的期望与激动统统消散，唯余痴心妄念破碎之后的自嘲和孤寂，一种痛到极致，麻木习惯的悲凉。
若说先生是俊美淡雅、高贵出尘的谪仙，那么，墨若便是冷艳绝情、傲然堕世的妖魔，两者本就截然不同，分属两个极端！
冷泺泫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荒谬的猜测，或许，是前世她心中被压抑的执念太深，朦胧无实，求而不得，才更衬得它如影随形，入骨入魂。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除非得到证实，否则，绝不会轻易消退停止。
细细端详他的脉搏气息，依然陷入于沉睡的状态中，冷泺泫默了默，而后怀着复杂激动的心绪，将手慢慢移向墨若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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