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冷泺沣趴在地上，索性不再挣扎，也不再哭喊求饶，尚显稚嫩的声音中，透出疲惫与冷漠，“小壶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乍闻这一转变，冷毕等人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饶有兴味地看向地上俱是狼狈不堪的主仆二人，瞧着他们还能做出什么花样儿。
小壶并未察觉到身上的施暴停止，只是满眼犹疑地抬头，努力看向冷泺沣，“少……什……什么？”
冷泺沣语气平静，可撑在地上的手，却紧紧地陷入泥里，用力攥着，“我说，我不要你了，今后也都不再需要你这个仆从，你走吧，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我冷泺沣的仆人，你我二人，再无任何瓜葛！”
小壶愣住了，维持着这个姿势动也未动，紧接着，他先是不可置信地摇头，随即动作一顿。当他再看过来时，满脸的平静和坚定，一字一顿，“不……走，不离……开……少……爷，死……也……不！”
冷泺沣强撑的冷漠瞬间被打破，忍不住泪如雨下，“我不要你了，难道你听不懂吗？小壶，你快跑——你走吧，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听到了没有，我不要你了！！”
小壶继续摇头，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满足和幸福，这是他从小陪伴的少爷啊，是那个明明比他小，却始终包容他，善待他的主子，是肯为了他能活命，不惜低头，向这些出身低贱的同宗子弟跪地磕头哭求的少爷。
为了这般世间再无第二人的少爷，就算他今日死在这里，那又如何？
看懂了他眼中的意味和决绝，冷泺沣心中的恨意与愧意愈来愈深，渐有疯狂之态：
阿姐，对不起……
冷荤抱臂，冷眼旁观，而后抬起右手屈指一抹，“哟，还当真是主仆情深啊，真是太让人感动了，瞧见我这眼角的眼屎了不？这是为你二人专门流的呢，你们可感动？”
“他们无福消受，不若，你留给阎王做见面礼。”
“阿姐？！”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清冷之音，冷泺沣霍地仰头去寻。
待见到冷泺泫真的如天女一般，从青葱翠竹间飘然落地时，冷泺沣眼中的黑抑之色全退，尽是见到生的希望和喜悦，“阿姐，阿姐快去救小壶！”
冷泺泫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她并没有错过刚刚沣儿眼中的癫狂，这是……
只是她的面上却不显，冷泺泫朝焦急不已的沣儿温和抚笑，“莫怕，一切有阿姐。”
“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将冷泺沣方才空落的心彻底填满，也温暖了那即将被寒冰覆盖的神魂，硕大的泪水在眼眶中汇聚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
冷毕几人对视一眼，透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随即看向冷泺泫，“听说，有段时日没见，你这废物竟混成了什么来着，哦，对，‘泫道’，是吧？”
“好大的口气啊，连咱们的冰冰姑姑都谦虚地不肯自称为‘道’，你又有什么脸面被人捧得这么高？”
“会推演是吧，那你不妨给咱哥儿几个推推演卜，看看我们几招之内能将你打得神魂俱灭呀。”
“喂，毕哥他们在同你说话呢，你往前走什么走，耳聋啦！被捧得再高又如何，不还是像以前那般毫无礼数教养！”
“就是，先不说你有没有同冰冰姑姑比较的资格，哪怕是比之潇姑，都尚且不如呢。看来这情报真实与否，还有待考察嘛。”
冷泺泫在喂冷泺沣服下一粒药丸后，就将他单手夹起，走向小壶，在那几人的叽叽喳喳声中，扒开他的嘴，给几欲陷入昏迷的小壶拍进去三颗药丸，又自顾自地施了一套针。
安置好两人的安全后，冷泺泫这才左袖一甩，起身回望：“什么情报？”
有人在与冷泺泫对视的瞬间，不由张嘴，“就是说你初初掌握了冰系异能，对冰冰姑姑而言将是一个大患，斩草除根需趁早。又说你很少出院，偏你院中最近热闹得很，没法子，为不引人注意，只能从你看重之人身上下手喽。如今瞧着，这情报的真实度一半一半吧。”
冷毕一见冷荤这幅知无不尽的模样，登时气得将他往旁边一推，“冷荤，你在做什么，不想活了？！”怎么什么都说？嘴上没个把门的，看来是真的嫌活得太久了啊。
冷荤被推得一个趔趄，眼神顿时转清，下意识看向冷毕，“什么，你推我干什……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难道你也中邪了？”
“我……”冷荤刚要回答，突然想起了这段时间城中盛传的“邪咒之术”，还有小壶先前立下的毒誓，不由心中一瑟。他，应该不会真的中邪了吧？可若不是，那刚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
“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很好。”冷泺泫点点头，生活刚平静一些，就又有人起幺蛾子，既如此，也莫要怪她。
冷泺泫笑得温和亲切，环视了面前的六人一圈，“此处偏僻寂静，你们还是做竹肥吧，保准没人来打扰。”
“吓，你个臭小子，瞎喊什么喊！”被吓了一跳的冷荤大怒，揪着薅在手里的头发向后一扯，强行止住了冷泺沣痛苦的呐喊嘶吼，又顺势往前一推，害得冷泺沣猛力撞向泥地，额头瞬间混了泥土与鲜血，狼狈不已。
透过人缝，小壶见到他从小护着的少爷的模样后，眼中露出心疼，费力地喊道，“少……”
“不要——”冷泺沣哭得声嘶力竭，挣扎着想扑过去救小壶。
身旁的冷荤拉住他的头发，迫使冷泺沣停下动作仰头前望，“老实点儿，你们不是主仆情深嘛，我倒要瞧瞧，究竟是怎么个情深意切！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看你的忠仆是如何在你面前慢慢死去的，想来，那会是你人生中，一场非常美妙的回忆呢。”
冷泺沣眼睁睁看着小壶奄奄一息，心中升起了无数的怒火和恨意，气恨这些无理取闹又心狠手辣之人，更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他了，不要再打了……小壶——”
冷泺沣满脸的绝望痛苦，“求求你们，停下来，停下啊！”
越是在这种矛盾纠结的痛苦时刻，阿姐教给他的那些招式动作在脑海中越是清晰明了，仿佛只要他肯出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小壶从死神面前拉回来，就能将这几个为非作歹之人就地解决。可是同样的，他对阿姐的誓言也在清晰地回荡着，两相胶着，激得他不堪重负，忍不住仰天大叫：
“啊——啊——”
“记住了，可……若是对方欺人太甚，伤了沣儿在意之人，难道我也要一直隐忍？”
“没学武之前如何，现在就如何，有不同吗？”
冷泺沣露出疑惑，想说不同，可又似乎是相同的，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索性保持沉默。
“少……少爷，”模糊中，小壶只是下意识地望向冷泺沣声音传来之处，露出一个勉强能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半张的嘴中，血丝直往下滴淌，“没事，小壶……好得很，别，别去求这些狗杂……啊——”
冷毕一脚踢在小壶的嘴上，“你个贱货，骂谁呢，嗯？再硬气啊，我看你这张嘴也甭要了。”
小壶再次被打飞出去，吐出几口血，可罕见的是，他那向来泪水不断的脸上，此次并没有留下一滴泪，反而透出坚毅倔强的强硬之气，怒瞪向将他打得浑身疼痛麻胀的几人，语气缓慢，但态度坚决，“你们……若敢再伤我家少爷半分，我……做鬼后，定啃咬你们十分，我发……誓！”
“哈，你做人都奈何不了我们，还想拿鬼来吓唬咱？我呸！”说着，冷毕大步上前，一脚踹向小壶的心口，直将他踢得倒地，脸色铁青，抽了几口凉气，喘息不均。
看着四人将小壶围住，拳打脚踢，毫不手软，冷泺沣紧咬牙关，小小的手指攥紧又张开。当小壶再次被打吐血时，冷泺沣倏地又握紧拳头，可他似乎在挣扎矛盾，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
“阿姐可以教你武功，但是有一点你须谨记，我一日未说你学成出师，你便一日不准将武功展露于人前，可能记住？”
“好。”
想着先前对阿姐的承诺，冷泺沣痛苦地低下头，暗恨自己的无能和愚笨，若他能早点儿得到阿姐的认同，早点儿学会那些武法，哪里会连小壶都护不住？！
“噗——”
“半吊子的习武者是死的最多之人，你若无法做到，我索性省事了。”
“不，阿姐教我！我答应阿姐，以心魔起誓，在阿姐说沣儿可以动手之前，沣儿绝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分毫，不让人探出底细提早防范，否则，沣儿就直接坠入阿鼻地狱，再也见不到阿姐一面，阿姐信我！”
几十年下来，筏开园早已茂竹深深，地上年复一年飘落的竹叶朽烂，层层堆积，青意浓，人气薄。
木板石铺就的台阶下，冷泺沣小小的身子正被两个人给押解住，跪倒在湿潮腐烂的泥地里，下巴和前襟上全是鲜血，可他却似全然无觉，心神全部都投注在前方正被暴打的小壶身上：
“不要再打他了，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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