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德胜路一直往东。在当时，那里还算郊区，租金比较便宜，许多打工者都租住在那一带。木匠说，原先租住在这片的外来人员大多是这附近几个工厂的工人。其中有一个就是高海良和杨云棋工作过的红枫叶服装厂。而那片民房拆迁之后，许多工人又搬到了离那更远一点的一片农民房，所以如果去那片农民房找找，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笨笨和黑子在那片农民房转悠了一圈，几乎一无所获。大多数都没人在家。偶尔有在家的都是昨晚上了晚班的，正在家补觉。
问及被拆迁的那片民房，他们一脸茫然。毕竟是七八年前的事，许多人那时候还没来云州呢！就算那时候他们在云州，而且恰巧就租住在那片民房，于他们来说，那里也仅仅只是他们的一个临时住所，没别的什么意义，也无太多的回忆。更无从知道那个叫做什么高海良的人，就算见过也不会记住。
七八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了，一个正睡午觉的中年男子告诉他们说，就连汶川地震那么大的事，现在也都只剩下一片断砖碎瓦的回忆，哪还记得住什么人？何况高海良，他算哪根葱？
通过一上午的走访，黑子感触颇深，不是他们不关心身边的人，而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工厂里有永远加不完的班，如果不加班，工资少得可怜，可如果加班，挣到钱也没时间花。
他们每天把大把的青春时光都耗在了流水线上，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别人，甚至他们远在家乡的父母和子女。他们也没多少精力去关注。
他们并不关心哪里的房子拆迁了，因为即使拆迁他们也得不到任何的补助。他们只关心哪里的房租更便宜，更实惠，这于他们来讲才更切实际。
高海良就象空气一样在这片土地上蒸发了，无色无味。让他们无从查找。可派出所的档案系统里明明显示，他曾经就在这里居住生活了四年。他和杨云棋就是在这里相识，然后他疯狂的追求，然后又分道扬镳。和北京爱情故事一样，这里是高海良版的云州爱情故事。如那歌里唱的一样：他们在这欢笑，他们在这哭泣，他们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可怎么就找不到一点点关于他们在这活过的蛛丝马迹？
真他妈邪门了！
简单吃过中饭，下午继续。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们找到一位曾经也租住在曾贝贝家的租客。
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一件深绿色马甲。膀大腰圆的，目测估计有一百五十多斤。和举重摔跤运动员有得一拼。背上背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当黑子向她询问是否认识照片中的高海良时，她拿过照片，顿时两眼放光，表情炙热，“就这小子，化成灰我都认识！”
“你真认识他？”黑子两眼也开始放光。
“这小子还欠我五十块钱！到现在过去七八年了，要算上利息，怎么地也得还我五百吧。”
原来她看到高海良照片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就像黄世仁看到杨白劳一样。
“你这是高利贷吧？借五十还五百？”
“哦，不是不是，我一个小老百姓怎么可能放什么高利贷！你就借我十个胆也不敢？你们找他干嘛？不会是他也欠你们钱吧？”
“我们是警察，想了解点一些他的情况。”笨笨向她出示了证件。
笨笨对普通百姓看到警察证件时的反应有过总结，一般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就是瞬间变得高度配合，只要他知道的，都会一股脑儿告诉你。哪怕问他老婆屁股上有没有胎记，他也好不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有的人就不一样了，你不把证件拿出来还好，只要你拿出来一晃悠，人家就不买帐了，本想告诉你的还不说了！这些人大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只想做一个老实本分，不惹事生非的良民。犯法的事他们绝对不干，哪怕打个麻将也绝对是纯娱乐！
在这样的人面前，你那本证件算个屁！警察于他们来说，就象天边的云彩，只见到过，但从来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他们可以潇洒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好在这位胖胖的绿马甲属于第一种情况，笨笨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没看清楚他证件上的任何一个字，甚至连那个大大的国徽都没看清楚，因为她只是用虚幻的眼光瞟了一眼，他的这本证件对她来说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的。
她现在只是想发泄一下对高海良的不满，控诉一下这个不守信用的“杨白劳”。最重要的就是显示一个拥有五十块钱外债的债主形象！
她不说白不说，而笨笨他们不听白不听，互惠互利。在这样一种友好的氛围下，他们的谈话进行的异常成功！
“你是怎么认识高海良的？”
“哎呀妈呀，我太认识他了。他以前和我租的房子就是上下楼。他住402，我住302。他在楼上跺下脚我都知道。还有，他以前和我老公是一个厂的，跟我老公关系也还可以，有时候还到我家来吃饭。可谁知道那王八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401那小姑娘的主意来了，还把人家给强奸了，搞得打官司。打完官司出来，他说没钱吃饭，就问我老公借，谁知道借给他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初打死也不会借给他，还吃了我们家那么多的饭，要算起饭钱来，怎么地也有千把块钱吧，我叫他还五百那还算少了。”
“法院不是判高海良无罪吗？你怎么还说是高海良强奸呢？”
“趁人家喝醉了酒，就把人家给睡了，不是强奸是什么？反正法院说的那套我们老百姓也不懂，当时大伙都说是高海良花大价钱请了个厉害的律师，这才没有坐牢。”
“你不是说高海良吃饭都没钱，还问你们借了五十，他怎么有那么多钱去请律师？”
“这个我们也奇怪。听说那个律师要好几万哪！他哪来那么多的钱？我听我老公说，他那时候的工资一个月两千多一点，他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每个月还没到发工资就没钱了。每次都是问我老公借，等发了工资再还。”
“他老家有钱么？”
“他老家呀，听说穷得一块咸菜都要分三餐来吃。一家人就差光屁股了。”
“那他的亲戚朋友同学中，有有钱人么？”
“没听他说过。那小子爱吹牛，有的话肯定早就说了。我估摸着他认识的人当中，最有钱的可能就是曾贝贝，就我们以前那房东的女儿。房东就她一个女儿，家里房子就有三套，光租金一个月就有上万块，后来那里又拆迁，还不知道补了多少钱给他们呢！这有钱人啊，就是利滚利，钱挣钱！不象我们……”
“曾贝贝是不是和你们每个租客关系都很好？”
“我呸！她见着我从来都没打过招呼。她只跟高海良和401被强奸了的那个小姑娘玩得好。就图他们两长得好看呗。”
“他们三个，谁跟谁的关系要近一点？”
“我跟你说啊，”绿马甲凑到笨笨跟前，小声且神秘说道：“你问我就算是问着了。那阵子我正怀着我们家老大，不上班，天天在家，他们有一点小动作我都知道。我就发现高海良喜欢401，曾贝贝又喜欢高海良。”
“曾贝贝喜欢高海良？”
“对啊，”绿马甲像是怕他们不相信似的，连忙说道：“我还看见过他们亲嘴呢！”
“这都被你看到了？”
“那时候四楼有个大露台，我们的衣服都是拿到那露台上去晒。有一次我正要拿衣服去露台晒，就见曾贝贝急匆匆的上了楼。哦，曾贝贝他们一家就住在二楼，一楼、三楼、四楼都是用来出租的。当时我就见曾贝贝一蹦一跳的上了楼，我拿着衣服就跟在她后面，她也没发现。到了四楼，我看她直接进了高海良的房间。一进去就把门关上了。我就……“绿马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就趴在门上听了听，听到他们在亲嘴。”
这时，绿马甲的老公骑着一辆电瓶车回来了。他看上去倒是精瘦精瘦的，穿一件大红夹克衫，风风火火的。看到他俩站一块，黑子小声道:“绿肥红瘦啊！”
红夹克把电动车往铺子门前一放，嗔怪妻子说：“你跟人家瞎嚼什么舌根子？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老是说这个亲嘴那个睡觉的，整天就知道说这些。”
绿马甲一听也来了气，转身插着腰骂道：“你就知道说我。我带四个孩子我容易吗？要不是你这死鬼一到晚上就来劲，我会生那么多讨债鬼出来？”
“你别瞎说。”
“我瞎说啥了？老三不就是这样来的？大白天的，店都不开了，把门一关就要跟我干那事……”
“你……”红夹克气得脸涨得通红，笨笨和黑子憋着笑，站一旁看热闹。
红夹克掏出烟，堆着笑，说道：“我这婆娘，没文化，说话比较直接，你们别介意。”
“大哥活得潇洒啊，大白天的就关门……”
红夹克尴尬的笑了笑，说:“你们见过高海良？跟他说那五十块钱不用还了。”
绿马甲立刻跳了起来，骂道：“你是大款啊？打肿了脸充胖子！五十块钱加上利息到现在怎么地也要还一百吧？一百块钱我可以买七八斤肉吃，买几十双袜子，十几条短裤。干嘛不要他还？”
红夹克也来气了，“你给我带着孩子滚一边去，别在这钱钱钱的。”
“走就走！。”绿马甲抱起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做出要走的样子，走出去了又回头说道：“晚饭你就自己做，我不伺候了。”绿马甲一边说一边抱着孩子就走了。
红夹克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很健谈，但和绿马甲的健谈不一样，他说话比较客观，对高海良也不象绿马甲，只记得五十块钱的欠款。通过一下午时间，笨笨渐渐了解了一些高海良当年在云州的情况。
“找高海良没问题，只是那片民房早拆了。”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只要他在那住过，就是只耗子，也能留下一股味道。”
“你在高海良一案中的证人。”
“没印象，我说过，那只是个小案子，并且过去这么多年了。对不起，十分钟到了。我得去看守所见一个我的当事人。”
走出施方杭律师事务所，笨笨喟然长叹：“真他妈天生就是做律师的料啊！回答问题滴水不漏，整个就十三不靠，四五不着六。”
“林昆给钱给你了吗？你不照样屁颠屁颠想着给人家翻盘？而且还是翻自己的盘子！”
“接下来打算怎么干？”木匠问。
“我和黑子去德胜路，找曾贝贝家原先的那一片民房，我得先把高海良和杨云棋当年在云州的生活轨迹摸清。你呢，就负责帮我们找到高海良，一旦我们这边情况摸清了之后，我就得找那小子谈谈了。”
“那为什么当时要屈尊去接一个那么小的案子呢？”
“作为律师来讲，案子不分大小。只要出得起我的律师费。”
“我想知道高海良当年的律师费是多少？”
“要是打麻将都胡了。”黑子说。
“自叹不如，自叹不如啊！老子要是有他那两下子，也做律师去。谁给钱就给谁翻盘，死的也给说成活的。”
“你和曾贝贝关系怎样？”
“曾贝贝是谁？”
“这么说你经手的都是大案要案了？”
施方杭很得意，“当然。”
“那是他的事。”
“是他本人支付的这笔钱么？”
“这事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收钱。所以没有印象。”
“这是商业秘密。”
“据我所知，高海良当时只是一个小职员，他哪来那么多钱请你这位大律师？”
第二天早上起来，笨笨和黑子都觉得头有点痛。昨天晚上再怎么节制，还是喝多了！
上午去见施方杭并不顺利。施方杭一见面就说：“无可奉告。”
笨笨出示了警官证。然后他转而又说：“那只是我经手过的一个特别小的案子，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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