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无须多礼，快快请起”云祈道。
“不敢，不敢”绝尘认怂，不敢起身。
“既然道长如此知晓礼仪，也罢，便顺了道长的心思吧，洪鳞坐到一旁听候吩咐”云祈道。
“是”洪鳞听命坐下。
“道长，说来也是缘分，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回想前尘，仿若昨日，云祈我历历在目，竟未忘掉半分丝毫。”云祈缓声道，如同家常叙事。
可这柔声软语听在绝尘的心里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云祈的意思无非是要报夺命之仇了。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贫道错了，贫道错了”绝尘求饶，他心里是有一丝侥幸的，当年那个小少爷心地柔软，想来看他可怜没准儿会放他一马。
“道长这是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若非道长援手，我此生只能蜗居小城，怎能有得成大道，得享永生呢”云祈笑道，似是欣喜，接着又道“如此，道长可是我的恩人啊，洪鳞快快伺候道长入座，我要好好酬谢一番。”
绝尘心头一丝疑惑，难道这云家小少爷真的不介意身死命丧，不介意爱人离散，不介意父母早逝？
“道长请起”洪鳞将绝尘扶起，态度与方才截然不同，甚是恭敬。
绝尘心中添了一分安稳，想想也是，若没自己一番安排，云祈不过一个凡人，若没他的安排，云祈就算身死也是得不着异宝的，没准儿，现在的这位云将军真的因为入了妖道，得了造化而把身前事一笔勾销？
“多谢将军”绝尘稳坐。
云祈将绝尘神色收入眼中，与洪鳞隐晦交流一番。
“洪鳞，速去将酒菜端来，我与道长要好好饮上几倍”云祈大喜道。
“多谢将军美意”绝尘更觉心安。
不多时，绝尘面前摆好了精致采药，醇香美酒，他细细看下，竟都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
“洪鳞，为道长满上一杯”云祈道，自己为自己倒上。
“道长，请”洪鳞恭敬奉上。
绝尘现下只把洪鳞当成仆从小妖，不放在眼里，接过美酒，连个“谢”字说不出口的。
洪鳞也不恼，恭敬等在旁边，想来稍后是要布菜的。
云祈与绝尘遥杯相对，一饮而下。
此酒甚好，回味无穷。
“将军，不知此为何酒，美味至极，人间少有。”绝尘问道，口气轻松，好像与云祈是多年不见的友人一般，彻底把自己当成了座上客。
“洪鳞，为道长解惑”云祈吩咐道。
什么，绝尘顿觉反胃，作呕欲吐。
“道长，将军美意可不要辜负”洪鳞掐住绝尘的脖子，威胁道。
绝尘扭头正对上笑容满面的云祈，此时他才注意到云祈眼中的寒彻无比，冷漠至极。
“咽下去”洪鳞逼迫。
绝尘强忍恶心，终是将所谓的醉骨柔吞下。
“好，好，好”云祈连声叫好，“洪鳞再为道长满上，满上。”
洪鳞悬壶倒酒，玉液如血，垂丝而下，落入通透玉杯中，煞是漂亮。
“道长，喝吧。”洪鳞奉上酒杯。
绝尘不敢接过。
“喝了它”洪鳞厉声道“就当是向将军表表谢意。”
绝尘屏息闭目，颤抖着接过酒杯，之后一饮而下，勉强道“好酒，好酒，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云祈满意，接着道“我倒是忘了，空腹饮酒有碍身体，道长快些吃些菜肴，这可都是我精心准备的，一定合道长的胃口。”
绝尘拿起筷子，悬空不敢下箸，酒是尸骨酿造，这菜能是好物吗？
“道长，怎么不吃啊”云祈催促，“若是凉了，口感不佳啊”
绝尘不敢下箸。
“洪鳞，我看道长心中存疑，若是不说个明白定是吃不下的，你操劳一番，为道长布菜解说。”云祈吩咐，夹过一片薄如蝉翼的熟肉，用心咀嚼。
洪鳞应道，夹起一片与云祈食过的熟肉送到绝尘嘴边，贴心道“道长，此为心头肉，取人之心脏最紧实嫩滑之处，滋味无穷。这一小碟子可是足足十颗心脏，不可多得的。”
绝尘紧闭嘴唇，目色哀求。
“道长，你也知道我们云将军准备这些东西不容易，若不是道长这样的贵客，平时是不会拿出来的，这点面子都不给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洪鳞继续道。
绝尘无法，吃吧，左右尸骨泡的酒都喝了，吃什么都不算什么了。
洪鳞在一旁鼓励叫好，接着又推荐了一道菜，面前的排骨红亮，味道诱人，看不出什么来，难道真的是普通的排骨？
洪鳞兴奋道“道长莫看它与家常糖醋排骨相似，这材料可是珍贵难得呢？乃是取材于刚刚足月的小儿身上，这些小儿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有大补之效，有益于修行，快些尝尝。”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当年他就是以这个由头抹黑云祈不祥，技不如人，认了吧，绝尘狠心吞吃，个中滋味不为人道。
洪鳞再鼓励，这回他端上了一碗汤，那汤晶莹剔透，香气四溢，只消一闻就身心舒畅。绝尘也不再等洪鳞胁迫，直接接过一饮而尽，反正都是要到肚子里的。
“道长急什么？”洪鳞笑道，“若是你那三个小弟子知道师父如此爱护他们，定是要感动落泪的。”
“你说什么？”绝尘拿着空空的汤碗抖若筛糠，难道······
“此汤名曰玉髓汤，乃是取你那三个男弟子的骨髓熬制而成，是不是很好喝啊”洪鳞解释。
“啊”绝尘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抛了汤碗，伏地呕吐不止。
洪鳞不去管他，走到云祈的身边。
“你那三个弟子杀了我城中妖仆，其罪当死。”云祈道。
“妖，妖孽，你杀了我吧”绝尘怒吼，难受侮辱。
“道长，多年不见怎么蠢顿了，当年的心计谋略都到哪去了，你觉得我会让你痛痛快快去死吗？哦，忘记告诉你了，那盘糖醋排骨是从李家小姐的孩子身上取来的，就是当年跟你图谋的那个，李员外的女儿。”云祈道，当年的事他早就查清楚了，一干人等全部记在心中。
绝尘颓败，老泪纵横，已是废了。
“听说柴房那女娃儿是你的侄女？”云祈问道。
“妖孽，你要干什么？”绝尘问道，声嘶力竭。
“就是提醒提醒你，留好你的命，否则若是那天我看到你死了，断了气，我就把你那个如花似玉的侄女赐给城内的妖仆好好欢乐一番，可好？”
“妖孽，你莫要欺人太甚，我那侄女是仙门弟子，极受重视，我劝你莫动不该动的心思”绝尘道，那侄女是他嫡亲兄长的女儿，他也甚是关爱的。他主动提及侄女师门就是想让云祈有所忌惮。
“吓我啊，你以为我会怕”云祈不在意道，把玩自己的长发，“实话告诉你，前些时日，天下道观，佛寺中人全是我杀的，你以为我会不会在乎你侄女是不是仙门弟子？”
绝尘心惊，前些日子的事他也是有耳闻的，没想到凶手竟是云祈。他怕了，真的怕了。
“求将军开恩，放过我那侄女，我愿任你处置”绝尘一改姿态，跪地叩首。
云祈不言语，只等绝尘老道士额头见血才出声。
“道长，我也不是狠心的人，我就给你个机会如何？”云祈笑道。
“将军请讲”绝尘道，只要能保住他的侄女，干什么都行。
“放心，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能活过十天不死，我就放过她”云祈道。
绝尘应下，看来十天里就算不死，也要被扒层皮了，只盼云祈能信守承诺，放过侄女，他虽然坏事做绝，但是仍重视血脉亲缘的。
绝尘被小妖拖了下去带回了柴房，只是他想不到的是柴房之中等待他的是白骨森森，被分食吞吃的结果。原来云祈早就暗下命令，要他丧命，根本没打算过让他活过今日。
“云少，要放过那个女人吗？”洪鳞问道。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怎么也当真了。”云祈道，之前他们调查过，那女人手上还有两条妖仆的性命，按照云祈的性子，死是必然的结果。
“绝尘十天后自尽怎么办？”洪鳞接着问。
云祈抬头看看这位心性真纯良的蛇妖，心道，难怪青灵要把洪鳞送到他身边了，于是他解释“你觉得我会让绝尘活够十天吗？洪鳞，一切不过是做戏，逗他玩玩儿，算不得数的。”
“哦”洪鳞后知后觉，心中情绪复杂，虽然刚刚他也帮忙胁迫绝尘，可从头到尾都是与云祈商量好的戏码，那些酒菜也不过是普通的酒菜，他没想过真的取人性命。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的做法，你会觉得我残忍狠毒”云祈道“我也不想强迫你接受我的做法，只是，日后仙妖大战将起，你这般柔软的性子如何存活，想来你青灵舅舅让你过来跟在我这狠毒的尸魔身边，是有几分深意的。”
“我知道”洪鳞道，还是有些情绪的。
“别想其他了，过些日子咱们去战场吧，丰城的事我会在这两天解决干净，之后你就跟着你青灵舅舅”云祈道。
当初，金翅大鹏王找他一叙是想阻止云祈造下杀孽，只是云祈早就不在乎能否存在于世，只盼能报了自己的仇，报了金翅大鹏王的恩情，以后是如何过活没有在乎的。故而才嗜杀成性。
“云少，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洪鳞道，虽然云祈是狠毒了些。
云祈笑笑，消失了。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洪鳞面对虚空询问，为妖者皆知，杀孽繁重者，天道不容，云祈如此行为，不就是自寻灭亡吗？
阴风袭来，厅内光线暗淡了下来直至伸手不见五指，烛火自燃，橙黄的火苗跳动慢慢转化，焰心透出紫蓝。
室内的温度很低，绝尘不禁寒战连连，他仍是面贴地面的叩拜姿态，什么都见不得，徒增恐惧。
“道士，知道什么叫跪拜吗？”洪鳞讽刺道，都该没命了，还摆架子。
“贫道只拜过三清尊者，未曾拜过妖魔，故而不知”绝尘也是有脾气的，他也看出来了，面前的小妖是故意刁难。
“哦，原来如此”洪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语带歉意道“那是我错怪道长了。既然如此，我就亲自教教道长礼仪之道，还望道长谨记在心。”
“老实点儿”洪鳞道，脚上一踏，将绝尘逼出一口血来。
绝尘心中将洪鳞撕成了碎片，却不敢再有其他的言语动作，只能忍受。
“云将军，犯人已到”洪鳞恭敬向面前空旷的上座施礼，方才厅中空无一人。
他听了洪鳞之言，心中更是忐忑，竟然是个将军，受到妖界器重的，他想，此回定是活不得了。当年一番诬陷，不但令云家少爷身死，更让他家破，可谓深仇大恨，能保个全尸就算谢天谢地了。
绝尘作恶无数，从未失手，看来要栽在此处了。他的一颗心惴惴，终于来到了云家正厅。
“进去啊”洪鳞一脸趾高气扬，用剑鞘点了点绝尘的背催促，显然是不把曾经黎民百姓眼中的高高在上的仙长放在眼里。
洪鳞抬脚印在绝尘背上，逐渐加力，生生将绝尘停止的身板压倒了地面上。
绝尘受辱挣扎，然而他的力量终究不及妖物，动弹不得。
“你什么你，还不速速跪好，恭迎将军”洪鳞行至绝尘身侧，居高临下道。
绝尘咬牙，撑起身来，跪于地上。
“快走，磨磨蹭蹭的，若惹得将军震怒，你可担待不起”洪鳞身后持剑，恶狠狠道。
“是，是”绝尘不敢违抗，加快了脚步，险些跌倒。
随即一腿窝心脚，将绝尘踹进门去，扑落在地。
“你”绝尘眦目，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此时的绝尘面发污浊凌乱，道袍脏乱不堪，全无脱尘出世样子。
绝尘微怒，不过一个五百多年道行的小妖，若非攀附上了云祈，在他面前哪有命活。
“呦，道士，不服啊”洪鳞报剑相视，从头到脚打量绝尘，不屑道“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样子，翘着尾巴给谁看啊。”
白骨做毯，铺地而去，尸骸为侍，保驾护航，洪鳞押送绝尘去见云祈。脚步踩在地上的碎骨上，有头骨，胸骨，肋骨，胯骨，腿骨，脚骨，指骨，咯吱作响。路上人只要有一丁点儿的踌躇，旁边的尸将就会呲牙咧嘴，口中嘶响，抽刀而出，定要路上人不敢，不能停下的。
绝尘心中越走越骇，亦越走越嫉妒。当年那个任由他胁迫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竟然能有如此造化，化尸成魔，短短十几年，就有这样逆天的修为，定是异宝之能。若是那时由他拿得就好了，没准儿早就得成大道，何必有此一遭。
现在，哎，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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