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失去至亲的幼年，有没有人再这样温柔牵起过他的手……
“母妃走得那样匆忙……”天凌手指微微动了动，怅惘苦笑:“七年，我和母妃的相伴时光只有短短七年。”
那一段缱绻时光，欢喜无忧。
此后的路，苍凉冷寂，孤苦无依。
他一步步艰难走过，披荆斩棘一身伤。
萧怀凤鼻尖发酸，她尽力抑制住那抹微酸，轻轻开口:“纵然短暂，也是有过的，有总比没有的好。”
天凌于她的话中听出柔软宽慰，心底微暖，轻轻捏了捏她掌心，而后抽出手，重新为她擦拭湿发。
萧怀凤眼神锐利，看到他向上卷起的袖口处隐约露出一角伤痕，疤痕狰狞。
她不由伸手将那衣袖继续上撩，那里有数处旧伤，伤疤扭曲，如今看来依旧是触目惊心，可见当时受伤之惨烈。
“这是……？”
天凌不动声色的推开她的手，放下衣袖，轻描淡写:“不过是野狗咬了。”
“皇宫里哪来的野狗？！”
天凌顿了顿，神色平淡:“我在皇后的昭仁宫中，名义上与太子是兄弟，实际上连一些丫鬟仆从都不如，太子幼时喜欢豢养猎犬，他为了培养猎犬猛性，常常拿了活人绑上布草来做训练，我便是其中一个。”
他想起那时被比自己个字还高的猛犬追着扑咬，整条手臂殷红了鲜血，奇怪，那时也不觉得疼，只有冷，心中冷意无限。
萧怀凤颤声开口:“你都不反抗的么！”
她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失言，年幼的他要如何反抗？力气敌不过猎犬，地位敌不过太子，何况，徐贵妃又定会护短。
天凌盯着她，忽而一笑:“你呀，你呀……”
他话里无限深意，带着难得的纵容——
她和他，骨子里果然是一样的。无论敌人如何强大，从来都不会放弃“反抗”二字。
或许，他喜欢的，正是他们的这种相似:一样困守孤城多年而不甘的灵魂，一样信命却不肯认命的倔强，一样被人踩在脚底却不愿屈服的执着。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握住了天凌的手背。
当时的她什么也没想，只想温暖一下十二年前的那个孩童——丧母之痛，本已痛彻心扉，却又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寄人篱下。
天凌仰头片刻，再颔首，深幽深邃的眼眸间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水光:“母妃她永远留在池底了，被侍卫打捞上来之后，依然是一副托举的姿势。”
萧怀凤呼吸一滞喉头一哽，一股悲怆之意破胸而出。
可怜天下慈母心！
“推我入水的四皇子，终究在生母管贵妃护佑下平安无事，而我背上了八字克母的罪名，渐渐被父皇冷落。第二年，父皇立三皇子为太子，三皇子生母徐贵妃为后。而我，被胡乱丢给了新皇后抚养……”
天凌的语气中多了落寞森然之意。
萧怀凤忽然明了，这件事情，少不了管贵妃的刻意安排，然而结合后面的结果，徐贵妃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宫争斗，曲折狠毒至此。
“她很美，也曾风华绝代，宠冠六宫，得父皇万千偏爱……”
萧怀凤静静看他，努力于他清丽的眉目之间勾勒出那个风华绝代女子的模样。
天凌冲他淡然一笑:“因着母妃的缘由，父皇也曾对我格外看重，当时前皇后和前太子意外逝世，皇储之位空虚，父皇夸我天资聪颖，亦有立储之心。母妃却并不是很高兴，她常常抚着我脸，说:惟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可惜当时的我，哪懂得这话里的深意，只是为得父皇的认可，勤勉学业，刻苦用功，常常将其他几位皇兄比了下去。”
天下母亲……大抵如是……
至死都是保护孩子的姿势。
不敢想，想了只会觉得满心满怀，都是悲凉。
“那或许是我此生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可是我却最终活了下来，因为母妃。”天凌呼吸略微急促了起来，“濒死之际，我在池底看到了母妃，我不知她是如何得知了我落水的事情，也不知她如何偏巧的就在周遭。我只知道，她也不会水。可是她依然毫不犹豫的跳下，把我抱起高高举了起来，我得以浮出水面，重新大口的呼吸人间的空气，可是母妃她……”
天凌低头看了看她，怀中女子娇靥如花，婉转细致，因着酒醉微恙而显得格外柔弱，此刻柔顺依偎着他的臂弯，一双眼眸轻软如水，盈盈望着他，那般亭亭的倒映着迷蒙月光，如梦如幻映进他的心间。
他只觉得心中安宁如斯，轻轻抚上她的眉眼，于梦幻月光中忆起那一段从不敢不堪更不愿回想的往事。
“你一向都是这么聪明……”天凌揉了揉揉她的乌发，轻声一叹:“七岁那年，我和几位兄弟在宫里太湖旁玩耍，不知道是谁支走了周遭的太监内侍们，再接着，我便被四哥“失手”推入了湖中，当时的我在水中挣扎，绝望的喊着救命，可是，没想到其他几位兄弟都四散着跑开了……那水，很冷，很深，也很暗，我渐渐沉入水底，失去了一半意识……”
萧怀凤感受到抚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轻轻一抖，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怨不得他不会水，原来有过这样的沉重阴影。
七岁的孩童，被兄长推入死地，诸多手足兄弟因着嫉妒、利益将他抛下，或许那一刻，冷的不止是水，还有当年那小小孩子的心……幽深阴暗的水中，他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心寒更多一些？
萧怀凤浅浅呢喃:“寻常孩童为讨父母欢心，这样做也是正常，只可惜，你不是寻常人……”
帝王之家，情谊淡漠，集千宠于一身，便也集千怨于一身。他光芒闪耀，难免会招来其他兄弟们的嫉妒。
萧怀凤神情一僵，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天凌的生母，是来自秦川巫族的玉贵妃，听说那里的女子善巫善蛊，而且都生的极美。
玉贵妃便是那样一个美人中的美人，不过红颜薄命，早已逝去。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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