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欠债离家出走回来，这个家就已经没他说话的份了。偶有矛盾和妻子拌嘴了，父母总会站出来拿以往的事情数落他，逼着他服软，加之确实心中有愧，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母亲程红菊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鼻涕横流。“咱家什么家庭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起早贪黑，吃尽苦头，省吃俭用的供你们读书。上个街不舍得坐车，10多里路走路往返，糖都不舍得买一颗放到嘴里。就只盼着你们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份体面的工作。我为了什么？为了你们有出息了我好跟着享福吗？不是！我只盼着啊，你们有出息了，将来我即便死了，也能放心些。你倒好，肆意妄为，想干啥就干啥，跟家里也没个商量。”
说得累了，口也干了，程红菊拿袖子擦了眼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杯拿在手中也不放下，空气顿时仿佛凝固了一般。
沉默许久，程红菊叹息说：“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你翅膀硬了，我也管你不着了。”
听着母亲的絮叨，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陆成龙只觉得心如刀割般疼痛。
一直想要做好，想将来有出息了能够好好报答母亲多年来含辛茹苦的养育之恩，结果到头来却反而使得母亲如此伤心，实在不孝。
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到什么，必然在得到的同时失去些什么。
29号，考试成绩终于出来了，很遗憾，陆成龙以4分之差与西南财大失之交臂。叶静却以超出录取分22分的高分被西南财大录取，如愿以偿。
虽然仅差4分，略有遗憾，但是不知为何，陆成龙却也觉得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因为被录取而刺激母亲敏感的神经吗？他自己也不清楚。
家里的座机“叮铃铃”的来电声音想起，是叶静打来的。
“成绩你看了吗？”叶静轻声问。
“看了，恭喜你一切顺利！”
“你别灰心，虽然很遗憾，只差了4分就考上了。但是如果复读一年重考的话，机会还是很大的。认真努力，我在西南等你！”
“好！”陆成龙嘴上回应着，心里却在想：“真的要复读吗？如果复读重考还失利，又该如何？”这一刻他的内心是纠结的。
“我爸妈说要摆酒庆祝我考上，有部分亲戚和同学会参加，你来吗？”
“我就不来了，我怕你爸打我，你吃好玩好！”
“怎么可能......”
挂断电话，陆成龙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身体被掏空。
家庭条件本就不好，真的要复读重考吗？陆成龙一遍一遍问自己。
“读！”思虑再三，陆成龙终于下定决心复读重考。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他和叶静之间的层次距离将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两个世界，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半工半读，这样就能减轻家庭负担了。”陆成龙喃喃自语，随后拿起了电话。
“喂！胖子，你考得怎么样？”
胖子李峰是他的同桌加室友，也是最要好的死党之一。
“哥，你别开玩笑了，就我这连年倒数一二三的成绩，还能考得怎么样？”电话一头，李峰倒是毫无压力的样子。这也难怪，他家底厚实。
李峰的父亲李广实，人称李老实，一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大胖子。李峰则全方位立体化的复制了他爸，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也是一样的胖。
李老实手握一家大型建筑公司，常年承包各地路桥工程建设，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全镇数一数二的大财主。作为李老实的独子，李峰还真不用担心考不考得上大学的问题。考上大学又怎样？为的还不是出人头地，还不是奔着“名”“利”二字而去？人这一辈子，说到底无非就图个吃穿用度。而这些李峰都不需要担心。
“你呢？被录取了吧？”李峰问。
“差4分！”
“不是吧？这不应该啊！”
“可能有点紧张。”
“嫂子呢？”
陆成龙知道他说的是叶静：“她考上了。”
“那怎么办？她该不会不要你了吧？要真是不要你了，那我就有机会啦！”
“滚......有你什么事，她建议我复读重考。我决定听她的。”
“哥，我支持你，以你的水平，重考肯定能考上！”
“家里穷，我不想给我爸妈再增加负担了！”
“这算什么事，你有什么打算？”李峰爽快的回答。
“找你爸说说，借我1万块，打欠条，赚了钱就马上还，最迟大学毕业工作了还。”
“哪里要那么麻烦，我爸说了，没考上就算了，给我20万自己闯一闯。拿到钱我给你1万就是。”
挂断电话，陆成龙开始走神。对于胖子，他真的很羡慕，要钱有钱，整天肆意潇洒，没什么好烦心的。但同时他也很庆幸自己能够有这么一个知交好友。
随后他又再次拿起电话。
“刘叔，是我，陆成龙...”一番闲聊，无非还是询问陆成龙考没考上。而这个刘叔，正是陆成龙所就读的高中“富贵中学”的校长刘登明。
“是这样的刘叔，咱们学校不是有一间闲置的小卖部吗？我想把它租下来卖点文具、小零食......”
因为校长刘登明正是父亲陆海城的高中班主任，陆成龙的堂伯父又是富贵中学的老师。
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平素往来也多，所以租店的事情，很快就敲定了细节。只等胖子刘峰的1万块到手就可以趁着假期把店开起来。
到时候边读书边做生意，有了盈利就不需要伸手问家里要钱，生意好的话还能补贴家用。
想到这些，陆成龙的心思又活跃了起来，一派欣欣向荣。
程红菊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拉过一旁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父亲陆海城站在一边，手按在桌面上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推倒程红菊面前，示意她喝茶消消火，也不敢说话。
“报考的是哪个警校？”程红菊转过头问陆成龙。她希望儿子考师范，毕业后当个老师。在她看来，老师这份工作，轻松、体面、衣食无忧。
但她也知道儿子的梦想是当警察，曾经为了这个问题和儿子有过一番争论，因为当警察意味着与高危同行。但最终她还是决定支持儿子的意愿。
“不是，我报的是财经大学。”
在他的本意，他是想考警校，将来当个警察，不说为人民服务这么高尚的论调，最起码披上一层官方的外衣，就再也没人敢欺负自己的家人。年幼时爷爷和母亲被高利贷债主殴打的记忆始终挥之不去。
但是当叶静说要考财经大学的时候，为了不与她分隔两地，他毅然决定和叶静一起，报考同一所大学。虽然有违内心的意愿，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而且为断绝后路，他只填报了这么一个志愿。
“千叮咛万嘱咐，让你考师范你不考，说要考警校，我也不说你什么了。现在又要考那劳什子的财经大学，你说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呀！真是鬼迷心窍了你。”
“妈，我回来了！”
“村子里其他参加高考的人昨天就回来了，望眼欲穿你都没回来。问了别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找不着家，连爹妈都不要了呢！”
程红菊佯怒说着，同时把一壶水放到火炉上烧着，准备做午饭。
“怎么又成财经大学了？不是说要考警校的吗？”程红菊万分不解，像是想起什么，又问：“是因为那个叫什么......叶静还是叶倩的女孩子对不对？”
“恩，叶静，她想考财经大学，我就跟她一起报考了，我想跟她同一个学校。”陆成龙老老实实的回答。
却不想瞬间吸引了火力。程红菊瞪了他一眼说：“你还好意思提当年，要不是你当年不争气，老娘犯得着这么辛苦，把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吗？”
陆海城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镇上到村子的路，沿河而建，一路蜿蜒。看着河岸两旁稻田里的庄稼，陆成龙不禁想“辛苦忙种的人们，到了秋收季节便能收获粮食。十年寒窗，费尽心力，耗尽家中钱粮，我收获了什么？回到家该如何面对爸妈？”。
回到家中，门敞开着，母亲程红菊脚上穿着水鞋，看样子刚劳作归来。
陆成龙摇了摇头说：“发挥不是很理想！”随后又低下了头。
这么多年来，妈妈辛苦劳作，省吃俭用供自己和弟弟妹妹上学，考试结果陆成龙已有所预料，现今妈妈问起，让他是在羞愧难当，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没考好就没考好吧！不要想太多，人生并不是只有读书考大学一条路，我当年不也是没考好才自己卖酒做生意起家的吗？”从侧屋走过来的父亲陆海城拿毛巾擦手，边朝程红菊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有点事耽搁了。”
“也不是妈说你，只是别人都回来了就你没回来，妈难免担心。对了，考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十年寒窗，只争朝夕，高考会战的帷幕已经落下。距离最终出成绩大约还要20多天，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该来的始终要来，如今也只能回家静候结果了。
第二天一早，旧课本、课外书籍和少许衣服一起装了整箱。陆成龙拖着箱子，往车站奔去。本想跟叶静打个招呼或者一起吃个早餐，但考虑到刚刚结束高考，她应该想要睡个懒觉，便不再打扰。
到太平村的车，每小时一班。陆成龙到了车站，车还没到。于是便在候车区的凳子上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来阅读，打发时间。直到车到了，才收起书钻进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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