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拍拍他的后背，“陆兄有此体悟，我心甚慰，甚慰。”
“什么时候?”
“也没有很久。”常洛按下她和萧衍的那层特殊关系没
说，“前段日子姜希明谋反，便是那时觉得右相与传言不同。”
他们已走到驿站门口，常洛站下，转身面向陆陌，“我已提请陛下让你代任露州知州之事，想必批文不日即下。”
“为何?”
陆陌此次是真的猜不透常洛的想法，她既然也已偏向萧衍，又为何还要争此位。
萧鼓声渐息，路边的小摊小贩有的已经开始收拾，准备回家。
常洛挽了落下的碎发，看向已经黑沉的天色。
“表面虽华，暗有毒瘤。”
仍在兰昌郡的萧衍并不知此时两人的对话，小七的情况一直不好，伤口经常会化脓，来兰昌郡之前勉强遏制住了，但一直时醒时昏。
他从萧辰睿手下抢来的破神弩让十一仔细检查了一遍，的确是破神弩无误。
他信任手下的人，小五，小七和十一绝不可能将图纸泄露出去，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击刹内部对于破神弩的保管出了问题。
小五当初带人回来守城，没过多久，萧辰睿这边就做出一批破神弩来。怕是这人趁机动了什么手脚。他已传急讯给小五，姜家倒，守城军已定，该是时候回去整顿一下击刹了。
萧辰睿自那次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看小七的情况就知道他也伤得不轻。
萧衍趁此机会直接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露州大营。根本没有问任何人的意见直接免了萧辰睿的职位，给了个闲职。
此前他顾及着母亲的感受，给他留了面子，这人却依旧不安分，那就也不怪他了。如今姜家一倒，也就不用顾及给别人留什么把柄。
萧荣焕给他修来一封家书，他看都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直接撕碎了扔进了火盆。
青鸟去查萧辰睿最近的来往人员。破神弩结构复杂，如果萧辰睿不是直接拿到图纸，必然身边有个精通机械的能人才能做出破神弩。
他本来多的是时间和他们耗，可偏偏难得地有些沉不住气，焦躁难安，只是因为突然有了牵挂的人。那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做些什么。
他每在这里待一刻，就觉得是一刻的浪费。
“哐当！”
饭菜被撒了一地，有些焦糊的米混了些青菜，任谁看了都没有什么胃口。
“这是什么！给猪吃的吗?”
端饭菜来的人也不恼，默默收拾好地下的饭菜，转手扔到了外面。
“不想吃就饿着，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么?”
“你！”
桌子旁边坐着的女子怒目圆睁，指着端饭来的人破口就骂，“我爹让你好好照顾我，你就是这种态度！”
那人拍掉她的手，“本来出来的时候就急，身上没带多少细软，这一路盘缠早就用完了。你们兄妹两个五体不勤，在这儿这几天吃穿用度哪样不是靠我出去挣来的。我每日在街头杂耍，满满一天就能挣下这么多东西，你有什么可挑剔的?”
正说话间，从外面又进来一个男子，将手里东西随意往下一扔。看了一眼桌子上剩下的那一碗饭，很嫌恶地皱了皱眉。
“我每日累成这个鬼样子回来，每天就是这种猪食，糊弄谁呢?”
那人看了这一模一样的两兄妹，冷冷笑了声，“姜公子若是每日累死累活能挣回来点儿口粮也就不至于每日吃这种破东西了。”
屋里的两兄妹正是姜绍和姜绮二人。
姜绍拍桌子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那人没有丝毫惧色，“姜太尉于我有恩，所以我才答应救他儿女性命，如今将你们救出来，供你们吃喝，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要是还想过那种少爷小姐的生活，劝你们还是省省。姜太尉已经被处斩。你们不思报仇，想在这破地方赖一辈子，我可不陪你们。”
那人说完甩下餐布就出了房间，留下两兄妹脸色渐渐难看。
常洛听到此，终于笑了出来。
陆陌被她笑得莫名奇妙，忽然间又似想了明白，惊讶到说不出话，用手指了她几指，半天才无奈叹道，“好个常少卿，算计都算计到我头上了！”
常洛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今朝堂内混乱不堪，萧衍把控朝堂，架空燕轲，该是任人唯亲，吏治混乱，但偏偏民间百姓富足，少有怨沸。她来了兴趣，示意陆陌继续说下去。
“我四处走访，发现右相上台后不顾反对，清理意见，强推上台的一系列新政与如今的状况有极大的关系。青苗之法，抚恤佃户，与之补贴，使每户年末都可有余粮；屯田之法，使边境军士自给自供，少了从百姓处缴纳的田粮；绩效之法，每年考核官员，有能者升，无能者贬，少了尸位素餐者；粮仓之法，丰年有存，荒年下放，地方自存，有专人负责，减少朝廷赈灾负担；反对并田，将贵族土地归限，多余土地全部划给百姓。几法相辅相成，既丰国库，又惠百姓，此中利处，唯有到地方，才深有体会。”
常洛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有些轻松的喜悦。萧衍秋祭之时喝下那碗粟米粥的场景仍旧在目。满朝文武官员，有多少口呼为国为民，仁义道德，却未必真的懂得民间疾苦。萧衍年少的那几年，走南闯北，想必见过了不知多少战火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这新政，他用了多少心血才弄出这一套新政。他把控朝局，将反对的意见通通打压，得罪了多少世家大族，才成就今日新政之局面。他总管吏部，从未任人唯亲，对于手下萧党也素来治严，而未因此行职务之便。
后面的段锴安静了一刻，对于前面这个女人的装腔作势表示了极其的鄙视，然后转向王琦继续喋喋不休。
常洛今日格外咄咄逼人，逼得陆陌不得不说，“也并非此意。只是觉得一直困在帝京，难免只看到表面，容易被囿于一隅。陆某去调访之时，下面许多百姓也并不知让自己受益的良政究竟是由何人所出，但提右相，第一反应便是说书的所说的奸臣，权臣，凡有污吏贪官，便都觉得是右相一党。也有看的明白的，说两句好话。”
他悠悠一叹，“那露州知州贪污本就该上报，此是司直应做之事。如今陆某的困惑，便是还政于上，究竟是对还是错?”
段锴和王琦在两人身后，一个叽叽喳喳个不停，另一个极有耐心地听着。
“如今露州知州被收押，想是以后不是被除官就是被贬谪，下任露州知州的人选，陆兄可有什么想法?”
“陆某不过一个小小司直，哪里敢妄议知州人选。”
她心中开心，面上仍旧敛着神色，带着些质问口气。
“陆兄如此赞扬右相新政，莫不是要背弃太学时的初衷，偏于萧党?”
“一路走来，民生富足，百姓安乐，一派祥和。”
陆陌点头，“确然如此，近年来，熙平强盛，四境皆伏，百姓安乐，是熙平前所未有的盛世。文人皆颂当代为乾安盛世。陆某起初不过为一小小县令，在下县治理，曾多访民情。虽也有贪官污吏，使百姓艰难讨生，但只要当地官吏不过分压榨，不昏庸无能，百姓的日子都还算过得去，常大人觉得奇怪吗?”
天色渐晚，湖上却热闹了起来，不知哪个船头有人唱起了歌，这边就有人接了上去。有年轻俊俏的船夫在那边唱情歌，也不知那边哪个胆子大的渔家女跟着就对唱了起来。
几人下了船，两两走在街上。
陆陌沉默。
“我记得陆兄在帝京与我相别时曾经说过，朝堂为右相党派所控，因此想要到地方来有一番作为。这露州风光秀美，江南水乡温柔，我还总以为陆兄在这好地方消磨了志气，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呢。”
她这话略显刻薄，陆陌也并未因此而生气，反而问她，“不知常大人这一路走来感受如何?”
远处有萧鼓声传来，和着湖面传来的歌声，让人听了不禁沉醉于其中。
“是吗?我以为陆兄上报露州知州贪污，是有所打算。”
这首曲子从这个小姑娘口中唱出来，少了些女子思念情人的哀愁，多了些活泼在。还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连唱出来的调子都带着不知人事的天真。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一曲毕，那小姑娘笑着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就跳到船头去挽起裤边玩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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