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怕死？”她扬嘴一笑，好瑕以顾的挑了挑眉。
“怕死？”陌璟澜反复沉吟这几个字，随后也笑了，“我为何要怕死呢？倒反是染殇长公主殿下，你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慕容染殇闻言，有几分疑惑不解，并不奇怪他猜出自己的身份，道:“此话怎讲？”
陌璟澜轻酌一口茶水，漫不经心的模样自然而然却透出几分行云流水的雅致，那双淡薄如水的墨瞳染上了这些年来刻意培养的皇族尊严。他轻扫过她如今眉眼，道:“本帝是从北沐帝宫接到了帖子而来，不料一个礼物也敢说自己是未来的北沐帝妃。吾陌璟澜可是记得，陌氏的族谱上貌似还没有你的名字。”
说罢，他唇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也没有必要再解释。起身，拾步走出了梨落轩。
那抺如月般皎洁的白衣，渐行渐远。
最后只留下了一片的虚空和那漫天飞舞的的梨花瓣。
孰真孰假，谁能够知晓？
思衬许久，她自嘲的笑了笑，随后欲转身步入梨落轩。却见素筱拾步而入，行跪拜礼时她垂着眸子，道：“长公主殿下，染璃长公主请您过去莹璃阁一叙。”
莹璃阁？
慕容染殇心下疑惑，那是已故淑妃的院子。
当年淑妃柒墨姬初入宫时获宠，她所谓的父皇——南栾帝君便大兴土木在北宫建了这一处阁楼。犹记得初见淑妃柒墨姬时，便是在那儿。
满殿盛繁的皓雪墨凝花盏在夕暮的温暖阳光下镀了一层不太真实的璀璨金边，琉璃修筑的楼阁小院明明奢华至极，却以寻常的梧桐木卷为帘，垂下细长的流苏飘浮。
慕容染璃着一袭浅碧的挽袖罗裙，羸弱的身子倚在衣着素淡的淑妃怀中撒娇。
她那时变得慌乱无措，生怕打扰了这对温情脉脉的母女相处。反而是慕容染璃瞧见了她，一路提着褶裙过来，将她引至淑妃柒墨姬面前。
那淑妃明明年过三十，却保养得极好。肤若凝脂，娥眉纤长，眉眼温婉似画。见了她，也并未有什么刁难，笑着对她伸出手来，柔柔的嗓音至今难忘：“殇儿，我是你的母妃柒墨姬。”
从此，她便像有了真正的母亲一般真正呵护。
“走，我也想瞧瞧如今母妃的莹璃阁如何了。”慕容染殇唇边难得荡漾开发自内心的笑意，领着素筱从梨落轩离去。
走了许久，方才看见慕容染璃的身影。
她此刻在那株初见的皓雪墨凝树下落座品茗，见慕容染殇来了，便搁下茶盏。
随后领着侍婢书潇来迎她。
慕容染殇微微委身，以示见礼。
“都是自家姐妹，怎能如此客气？岂不是生疏了。”慕容染璃扶起她，戏言道。然而随后并未领着她进莹璃阁，转身领着她前往一处偏僻之处，那儿停靠着一辆御车。白玉镶边雕琢，极是奢华。
她只觉疑惑不解，问道:“染璃姐姐，你这是作甚？“
“殇儿，昨日你不是答应陪我去祭拜母妃吗？怎的就忘了，往日在竹韵苑与染潇众皇姐对诗词时，你可是记性最好的。”慕容染璃笑而不答，待她上了御车，才缓缓道来。
慕容染殇听见御车车轱转动行走时的声音，掩去眸中的晦暗情绪，道：“染璃姐姐，您是知道的。殇儿这次大病，可能是遗留下的病症，曾经发生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所以记性自然也是不大好了。”
言毕，打量着这御车的内部结构。从外部看来，此车甚是轻巧奢华，却不料里边却是如此宽敞。紫檀木书架中装满了书籍，南栾独有的梧墨香为这车内平添了几分文韵。面前置了一张茶几，上边有一套紫砂茶具，雕刻着她从未见过的花纹，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慕容染璃心中的疑惑不解渐渐淡去，担忧道：“那殇儿你可还有哪里不适？如是有，可得赶快宣御医诊治，若落下病根可是大事；若是没有，那真是因祸得福。”
“无事。多谢染璃姐姐的关心。”她心中忽起烦躁，但还是耐心的解释。
慕容染璃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再多言。
车行渐远，唯留一阵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
许是走了好一段路，才来到淑妃柒墨姬的墓葬。
不愧是皇族曾经最为受宠的正一品妃子，纵然被人诬陷是图谋不轨的罪臣之女，但毕竟为皇室诞下子嗣，所以在慕容染尘登基之后，也是寻了一处较为精华的墓葬安葬。
随着侍婢书潇的动作掀开了垂落的布帘，浩瀚苍蓝的苍穹映入眼前，万里无云。
正午烈阳之下的春阳融化了冰川高处的皑皑白雪，而高达九尺的墓葬极是奢华，以万年寒冰修筑，在阳光下似乎有剔透的晶莹流转在其中，熠熠生辉也不为过。
她和慕容染璃在侍婢的搀扶下离开停靠着的御车，春阳的暖暖融光一寸又一寸落在身上，现下明明是阳春三月，竟然觉得有些堪比六月热暑的炎热。
通过长长的甬道，望见的是层层叠叠的冰晶凝结成的千姿百态的朵朵五瓣冰莲花盏，而在冰莲下方是清澈寒冷的雪山融雪水清波荡漾。流光自上方冰层倾泻在湖面上，营造了不太真实的美感。而安葬着淑妃的棺木则是用千年珍稀的沉香木雕刻外壳，里边嵌了一层微薄的溢彩琉璃，安置在漂浮在湖心的浮冰之上，周围居然有木雕灯盏，盛着永不燃尽的莲独灯香油，烁烁华影衬得如似仙境。
慕容染殇顿感疑惑不解，这广袤无垠的湖面并无通道，这又是如何将棺木运到漂移不定的浮冰上的？
却见慕容染璃笑意温婉，纤细修长的指在冰湖旁的琉璃栏上以迅速的繁杂手法解开并无模样的机关，整个主墓室瞬间发出生锈的机器齿轮转动的吱呀声音，随后她们前方封闭着的琉璃栏缓缓敞开，那沉溺于幽深冰湖底处的紫檀木雕长桥自水浮上，破开冰冷无痕的湖面，水流便熙熙攘攘的形成一条一条水帘从木桥旁垂落，在湖面上落下层层涟漪。
她十分惊愕，在慕容染璃的带领下来到沉香棺木前。
慕容染殇接过书潇递过来的燃香，轻拾莲步，拂开褶裙，跪在冰面上，按照母女之礼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随后起身将香插在棺木前的琉璃鼎中。抬眸时看见慕容染璃卧在更高处的冰面上，温婉容颜满是怀念，轻抚着棺内已经沉睡许久的淑妃。眉眼未变，依旧是温婉如画，仿佛昔年的柔柔嗓音还在耳旁。
当繁华落尽，唯剩空旷……
她似乎隐约是记得的，淑妃才是自己所谓的父皇的糟糠之妻，也许这辈子父皇一直放在心里面的女人。柒墨姬也许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似乎都是那个样子，温柔可亲，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偏偏是这样的性格，才会让父皇以为淑妃完全只是把自己当做陌生人。因此感情也在有些人的刻意谋划之下越来越淡忘，只有隔十天半个月，忽然想起了那一道温柔的背影才会来这个地方。南栾，这个战乱很多的国家。就比如自己的父皇荣登帝位的时候，并不是嫡系的皇室，仅仅只是旁支。
废帝慕容锋贪图享乐，任人唯亲，各级官吏贪污严重，忍无可忍的百姓揭竿起义，势如破竹。在起义军破城的时候，废帝自焚于用民脂民膏修建的华丽宫殿。
自此，南栾灭，新朝称南昭。
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旁支还有一个皇室子孙存活着，当时的大破了城门，不愿意投降起义军的旧部，带着当时还是淮阳王世子的南栾帝君从宫中密道逃出来。自此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复仇生涯。
淑妃是当初在南诏宫中逃出来的女官，因为现在的皇帝不仅不重新整顿江山，反而比之前废帝更加变本加厉，民怨沸腾。南诏帝派遣使者周游天下，为他寻找美人。而淑妃，就是南栾留下来的丞相的女儿，因为父亲被问罪，充了奴籍。但是因她的容貌，因此才在某些人的特别授意之下，一路走到了女官的位置。后来洞悉一切，逃出宫中。
没想到遇见就注定一生的人，从此不可自拔。是啊，英雄难过美人关，而美人，又如何不难过英雄关？烽火硝烟，淑妃伴随着父皇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后来被册封帝妃的时候，却被很多臣子反对，说她是奴婢出身，配不上自己的父皇。因为立国未稳，父皇不得不娶了东瀛公主，淑妃却依旧是无动于衷。但其实她们怎么会不知道？淑妃在父皇成亲的时候，重病，从此落下了病根。
这么多年，淑妃从来都没有要求过父皇对她补偿。知道父皇死了之后，都从来都不知道，淑妃有多爱他，居然愿意决绝的殉葬。
唉，帝王家本就薄情，只是他们是不愿意的，希望有情。其实本来就是有情，不过就是不敢爱而已。
陌璟澜抬眸，凝视着她微微狡黠的模样。心中感叹，她真的忘记了一切，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少女。犹记得当初她天真无邪的在千树万树梨花开中对自己笑的模样，如今却是如此的嗜血佳人。
只是，未来的北沐帝妃吗？挖那位的墙角？呵呵呵呵，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位未来的帝妃？貌似，挖自己的墙角也是不错的。随后道：“恩……那我就挖这墙角如何？”
“这茶不错，你有没有意愿也来一杯？”她挑起眉，抬起手中茶盏。
陌璟澜却意外坐下，没有半分的调戏姿态，打量着她许久。说：“你真的和以前一点都不像了。”
“我以前和你认识么？”她疑惑不解。
自己好像认识这个人，无数的梦境中，所有人都可以看得清脸，就这个人不能。她唯一看的清楚的，就是那一抹白衣，其他的，忘记了。应该知道一些什么吧，自己…很想知道。
于是，慕容染殇笑了。
“你可知晓，这处宅院是南栾尊贵的染殇长公主殿下的，她可是将来北沐帝君的帝妃。可要想清楚了，未来帝妃询问与你的交集，你不回答，还如此姿态，可是挖那位的墙角。”
而如今呢？她的确是好看了许多，却冰冷得不像话。
慕容染殇微微眯起眸子，慵懒的模样胜得过午后的阳光。这个突然闯进梨落轩的少君，可真的是深不可测。不过一袭九层罗叠的素白皎洁的衣袍，袖袂旁的花纹如初绽的莲。这装扮她从没有见过，并不是南朝这边的穿着，大概是北国的人。琉璃玉玦流光溢彩，反衬着那些洁白无瑕的梨花遍地。漆黑的墨色发丝未绾，却自成姿态，铺洒在云天之中。白皙的肌肤常年受到白雪冷光的渲染，一双淡薄如雾的眸中荡漾着无边的清冷与孤傲，寡薄的唇紧抿着。身姿修长而遗世独立，就应该是真正的九重天上的神祗，真正的孤家寡人。只需要轻轻一扫，眸子中的尊严就可以是脚下的芸芸众生臣服。他就这样向慕容染殇投来了目光，对上他那幽深的墨瞳，慕容染殇心中忽然浮现出不知名的恐惧之感。
慕容染殇记得很久的曾经沧海，有一个人，也似乎敢这么看着自己。唇角轻藐一笑，容颜平静无痕，说:“你是第二个敢这样看着我的人。你想知道，那个人如今怎么样了？”
“不认识，自然是不认识的。”这话与前边那句话有些不一样，有些矛盾。
她撇头，有些事情不能问，她也是知道的。这是黑白两道专用的法则。
这么殷红的鲜血，居然还比不上他手中的血，可想而知，应该是从战场中的黄沙漫天和千万骨枯中爬出的。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爷爷为了培养自己成为下一任的家主，每一次的暗杀任务都是交给了自己。她一步步做到了杀人不眨眼，褪去了曾经的天真。手中的鲜血，估计……也是再也洗不掉了。
似乎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呐。
她呆呆坐在梨花枝头上半天，听见声音，世界却突然回归了最开始的宁静。她唇角勾起笑意，却没有半分的笑意在嗓音中。道：“那……既使本姑娘再惹人怜惜，又关公子你何事？”
陌璟澜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已经和十四岁那一年不同的云容清颜，冷丽孤独得没有半分温度。曾经的她在花丛中笑得明媚是那样的纯真无邪，没有半分的勾心斗角的矫揉造作。
闻言，陌璟澜却没有半分的懦弱与退让。毫不客气的回敬：“那……姑娘你看够了吗？那么艳丽的红枫，却也是比不上我这双手沾满的殷红。”
慕容染殇瞳孔一缩。
不语，她在茶几边坐下。慕容染殇执起茶壶的茶抦，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轻抿一口。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如何？”
“死了，还是死得很惨呢!他虽然人有点龌龊，可是血液的颜色可真的和那玫瑰一样的殷红，浇筑在我的那株枫树上。然后那一年秋日的红枫，就只有我那儿的开得最好。”
慕容染殇凝望着远方青山边的飘渺云烟，心中思绪万千。
她想起了过去的一切，那段美好的时光也不过是欺骗。爷爷说过，不会勉强自己，结果还是把自己和雪染从江南古镇接到城市里。冷离羽说过会陪着自己一辈子，结果却结束了自己仅仅二十三岁的短暂生命。雪染说，会和自己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最后却先抛下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的最后，她始终只能够一个人。这…就是天命不可违？可是，她不信命，却每一次按照天命的规律走下去。
“姑娘如此的狠心斩断桃花姻缘，可谓是好生叫人怜惜。”清冷的声音如清泉般，缓缓注入到慕容染殇心底，拂平了她心中的烦躁。如此轻佻的语言，却被他说出了另一番的清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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