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便无距离。
三两杯下肚，两人倒也聊得甚欢。
“你小小年纪，何故跑来这里瞎凑热闹？”
“实在是没见过海，觉着新鲜，所以也就跟着来见识一番……”许三生说道。
“家人是否知道?”
“我是偷着出来的……”
“等天明了，早些离开吧，这海可不好玩……会吃人……”老于‘吧嗒’着烟杆，望着海的方向，极深沉而有故事的说道。
“这海风平不见浪涌，潮声也是宁意，哪有您说的那般凶险？”许三生笑道。
“你这小娃儿，连海水都未曾踏入，哪里知道其中深浅……”老于气道，“你且看着，看看今日出海之人，到时能有多少活着回来……”
“您老莫气，我听您的，明日一早我就离开……”见老于生了气，许三生赶忙赔笑道。
之后，一番好言请酒，好不容易才令老于消了气。
“这‘妖嘴湾’果真如此凶险么？”许三生问道。
老于点了点头，略有色变，道：“‘妖嘴湾’，顾名思义乃水兽之口，名字已是极凶。那里礁石极多，林立如兽齿，或明或暗……最为可怕的是暗漩涡，如水兽吹了一口气，它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在身边，待反应之时已晚，已是身陷其中，被吞卷了去……”
“听您如此一说，确实令人心惧……”许三生面色稍稍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莫要以为我是在吓唬你，这荒海是真的不平静啊……”老于沉声道。
其实老于心中明白，他所说的许三生自然不会尽信，只是嘴上应承的好听，毕竟还未熟识到交心。
所以，能一番好言相劝，已是熟了缘分，尽了心，至于信与不信，听与不听，就由他自己。
入夜渐微凉，月光洒下如银霜。
骤退的热情，有困意侵袭，不少人已经睡去。
老于似乎也有些倦乏了。
往火堆添了些柴，挖了个沙坑，在里面埋了些火炭，又将装着眼睛的鱼篓放在身旁，就这样躺入坑中闭目休息去了。
如此睡觉方式，第一次见，倒是新鲜。
许三生未睡，守着夜，身后的高厚的山背，没有给他一丝心安，反而让他更加的戒备。
因为这陌生的夜，他青衫未穿；因为老石头交代的，他不曾忘。
※※※
此时，离‘妖嘴湾’数十海里之距，有一庞然大物停浮于水上。
那是一艘重舟。
数枚萤石将舟上甲板照得惨绿，隐压着满目的黑水。
重风将印着‘水’字的船旗，吹打的‘啪啪’作响。
有两人，站于甲板上，迎着风，揽着夜。
“通九叔，前面就是映月城了吧？”
“嗯……”
“那么，出事的船只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
“此时海雾正浓，辨不清方向……应该是不远了……是否需要我令人开船，在四周先找寻一番？”
“既然已经到了，也就不必急于一时，待天亮些再寻。”
“只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怕……”
“我水家的东西岂是那般好拿的？若是拿了，终归是要留下一些代价的……”
听声音，年纪不大，但其中杀冷之意足足。
残夜尽，海日生，天启明。
重舟动，向着‘妖嘴湾’方向。
此时的‘妖嘴湾’，礁石上的夜火已经被扑灭，只剩轻烟，被海风吹得凌乱。
水中人影重重，不少人只是探出了脑袋，不愿浮显身体，脸露失望之色的开始往回游，令人摸不清是否有了收获。
于重舟上远望，水中情形被看得明清。
“这些人实在是找死…”一近五十岁中年男子怒道。
“通九叔，你去将锦城、锦琦二人唤醒……”
说话之人，二十多岁，脸色阴冷，如被蒙了一层寒霜，脖子上一条衣裳领口都遮掩不了的疤痕，随着血管膨胀，似在蠕动。
不一会儿，跟随水通九一起出来的是两位少年，十三、四岁年纪，容貌、衣着甚至神情都是极其相似，如同一人。
显然，两人是双胞兄弟。
“寒萧哥哥，这是到了映月城了么？”水锦城问道。
“映月城就在前方了…”
“太好了。这连续数日的海上漂泊，实在是要闷得发霉了…”
“我这边正好有件事可以让你们解闷……”水寒萧说道。
“什么事？”水锦城、水锦琦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将你二人的水兽伙伴召唤出来……把那些正在哄抢我水家财物之人，给我全部杀掉……”
顺着水寒萧所指的方向，待看清状况，两位少年顿时一脸的愤愤之色。
各取出一支水笛，开始吹奏。
笛声轻扬，声不大，被风呼声掩隐了去，只有偶尔冲破出几声重音，呜呜然，如泣如诉。
突然，重舟两侧，海水翻腾，如有物将要浮出水面，搅动的重舟起伏，人在舟上晃荡。
水寒萧脚下如生了根，稳稳而立，轻步来到二人身边，将二人扶住。
笛声依旧，未停。直到有两颗大大的脑袋探出了水面。
那是两只水兽，如鲸如鲨，身长数米，张着大口，兽齿如芒刺，闪着白寒。
水锦城、水锦琦二人手一指‘妖嘴湾’方向，两只水兽似乎是得到了命令，一头刺入了水中，末了，兽尾重重一拍，引得重舟又是一阵晃荡。
妖嘴湾。
有人早已看到了远处停浮的重舟，已经逃离；而有人心存侥幸，于礁石上留连观望。
当水中浮起一抹淡红，如花般，点艳了海色。
那淡红，是血。
荒海城中求生之人，都知道一项禁忌，那就是不能置身于血腥之中，因为血腥会引来凶兽。
只是此时水中的人们，皆是被财物蒙蔽了眼，全然不在意。
当血花盛开得越是浓艳，当水兽身影隐隐浮现，有人在水中大声喊道：“水中有妖……”。
喊声未传出多远突然被切断，而海水却是变得更加鲜红。
人们开始拼了命地逃散，只是在水中如何能游得过水兽？
活跃的人影不断地在减少，就算是爬上了礁石，仍旧躲不过水兽掀起的大浪，被重新拍入水中……
惨呼，浮尸，血海。
人间若有地狱，此时的此地，可算一个。
※※※
未到涨潮浪却欢，一波撵着一波，冲湿了沙岸。
“这水浪有些急了……”老于喃喃自语。
“也许是行船推水而成的……”许三生望着海前方，随口说道。
对于潮汐涨落，许三生不是很了解，只是在目之极处，有两艘木船，乘载着二十多人，正往回行驶，也就以此而随意推断。
老于吧嗒着烟，点了点头，似乎也觉得如此解释合理。
只片刻，岸上就有人大声喊道：“快看，有人回来了……”。
一语激起千般绪，沙岸人群皆起身观望。
船只渐近，不少人已是出水相迎，将熟识之人紧紧护在身后，而原本沙岸的和睦，一下子被击碎了去，似乎所见之人皆歹凶，近身三丈皆是敌。
这般的小心翼翼，自然无人去触这雷意，只能在羡慕中目送他们离开。
乱乱中，也有人暗中随行。
是自恃高强，还是自不量力？弄不清。
留下之人，继续守着一份期望，情绪也开始变得高涨。
每个人心中都以为，这是大浪淘沙，越到后面越精华。
却从未想过空无所得。
而，许三生此时想要离开，时机已然不适，只能与老于在一旁静静观望。
未有多久，当海平面再次有人，且不止一个。
他们四散着，竭力的游着，不时地回头一望，脸色全是泡水后毫无血色的皱白。
最先之人已是脱力，被拉上了岸，有熟识之人陪在身旁。
经短暂的休息，那人恢复了些气力，颤抖着声音，说道：“快……走……有水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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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闲谈，许三生对老渔翁也有了些了解。
老渔翁姓于，在这盘剥极重的葫芦口岸，也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因为他曾救过‘水鬼’一命，也是在那一次，‘水鬼’瞎了一只眼睛。
“那老汉就不客气了……”
老渔翁把身上的东西放在地上，将手伸入鱼篓中，两指只是随意的一扣，掐住了鱼鳃，十数斤的鱼便提在了手上。
“我先将这鱼杀喽，一会咱俩再喝一杯……”
“为何要将鱼眼取了？”许三生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
“鬼爷爱吃鱼眼睛……”老渔翁咧咧嘴道。
……
“这修行确实需要清静之地……”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独坐少年，正是许三生。
“小娃儿，自己一个人？”
老渔翁处理鱼的手法很是熟练，取刀在鱼肚上一划，再一掏，三两下就整了干净，再抓起细沙不停地搓洗鱼身内外，将鱼鳞与内脏随手埋在了沙地之中。
待用海水洗净，老渔翁又将鱼眼睛取了出来，丢入鱼篓，这才将鱼架于火上。
估计正是因为如此味道，遭了嫌弃，才躲到这般角落。
“菸草虽不是很好闻，却能驱虫、通鼻，这海夜漫漫，正好可以借此少受些罪……您老快请坐……”
其中角落，有一堆小火，只一少年独坐，点点常人无法觉察的裸露光丝，正悄悄地朝他靠拢。
突然，有赤脚踩着细沙的声音靠近，惊得光丝四散，乱了呼吸。
腰上别着鱼篓，一条大鱼在里边拼命挣扎，就是撞不开那一片薄薄的篓盖，只搅得空气鱼腥浓咸。
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握着竹制烟杆，斗口熏烧得发黑，一股浓烈辛辣的叶草味道，伴着海风卷来，有些呛鼻。
“实在是对不住了……”老渔翁有些尴尬的歉意道。
“嗯……”许三生点点头。
只见眼前站着一人，头戴斗笠，沧桑容貌，渔翁装扮，一身灰衣破旧而直硬，其上沾着点点白细，风一吹，偶有滚落而扬散。
海上有明月，照水一方。月虽不圆，却有篝火相伴。
月下沙滩，人群三五成堆，围坐火旁，聚集起的人气，似能驱散对夜的恐惧。
于是，海夜突然只剩下了新奇，令人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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