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说完，叹了口气，接着道：“神仙岂是那般随随便便可以寻着的？即便是找着了，也未必有解，未必肯医治……”
老者那怪异的姿势与吐息依旧未变，又是不作声。
竹院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少年觉得有些无趣，转头看了老者一眼，问道：“老石头，还未入藏息二境？”
“修门还未寻到……”
“不着急，再找找……”白衫少年咧嘴笑道，笑的很是开心，像是打了一场完美的胜战。
“应该快了……”
“那是好事。”少年喝了口茶。
茶温刚好，不热不凉。
“老石头，只知道你姓石，却从没有听你提及过名字，难道就没有名字？”少年又喝了一口茶，顺带从杯中吸了片茶叶含在口中。
“曾经应该有过，只是时间久了却是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那就不想罢。”少年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又问道：“那我这‘许三生’的名字又是如何得来的？”
“忘了……”
少年沉默了片刻，似乎沉默很费气力，于是将口中含着的那片茶叶胡乱咀嚼了咽下，整个人便瘫软在竹椅上，低声说道：“忘了……也好……”。
当阳光浸透整个竹院，老石头收起了怪异的姿势，转身朝少年走去。
“《气衍括》一书你曾看过，觉得如何？”老石头走到许三生跟前，正好用身体挡住了光，问道。
影子下的许三生，挪动了下身子，懒洋之意散了些许，人也顿时感觉精神了许多。
“虽然不能修炼，但的确称得上是奇书……”
说完之后又想了想，好像感觉这样的回答不太完满，便又说道：“如果它有缺失，而又不曾缺失，或许……或许应该有一些关于‘神灼之痛’的解说……”
“有体修篇，想来应该是有神修篇的……”
“或许吧，谁又能知道。”许三生说道。
“你不妨再试上一试……”
“费力又耗神……”许三生轻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面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其实，许三生心中明白，《气衍括》确实值得一试，因为它是一卷奇书，更确切的说是一卷修炼功法入门篇，当初得到它时，便被其中描述所惊。
书中开篇载：“天宇之内，但凡所见，皆有气，天有其清、地有其灵、人有其真、物有其精……修者，窃天地之气为已用，藏于身，故为天地所不容，而降阻，于是乎逆天而行。”
只‘逆天而行’四字，便已惊心。
书中又载：“凡修者，体内皆有修门，或为星门，或为道门，或多而或少；九为数之极，天道以九制，故修门满为一百零八数。
修门分天、地，有虚、实，九门为虚，九十九门为实。实门遍布于人体肉身四宇，称‘九十九地实门’；虚门存于脑中精神域，故称‘九天虚门’。
凡修者，必先有气感，感天地之灵气，引气入体。而后，以气寻修门、破修门，将灵气藏于修门之内，如此方为‘藏息’。
藏息，十门一境，十境一天地。”
……
只可惜许三生似乎并无气感，强行感悟只会无端伤神。
伤神只会让那原本的‘神灼之痛’更加猛烈而难熬。
一想起神灼之痛，许三生心中瑟瑟，不禁又紧了紧身上白衫，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隔断昨日记忆。
老石头见此，以为伤病惧冷，说道：“还是青衫好些……”
“虽然厚些，但心中实在是不喜欢……”许三生摇了摇头。
“那改日做身厚些的白衫吧。”
“白衫也不喜欢。”
“那什么颜色是你所喜欢的？”老石头皱了皱眉头，问道。
“冰蓝色吧……”许三生有些犹豫地说道，好像自己也不太确定。
“冰蓝色清冷了一些。”
“至少是我所喜欢的……至少……想着便已觉得神灼之痛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那便依你。”
老石头说完，便进了竹屋。
竹院中，许三生那病白的脸渐渐泛起笑意，得意的灿笑，像是为编尽借口总算争得心中所喜好而得意。
十一岁少年，天性如此。
……
静坐在竹椅上，安神闭目，听轻风乱语，感草木窃窃，道初春怡然。
如此倒也逸致，只是久了却又显得有些寂寞。
“未曾起势，修门难寻……实在是无缘……”许三生缓缓睁开了眼，自语而叹道。
十一岁少年，也有伤感。
伤感的缘由便是那‘神灼之痛’。
那是一种怪病，无根无源，自记忆起就已经存在。
一旦劳神，便感觉有万千烈焰灼烧着灵魂，却又无法将它化为灰烬，这样清醒的痛，实在无法言语，许三生称它为‘神灼之痛’，视其为神仙病。
神仙病，神仙医。只是神仙何处寻？
无声伤感了片刻，许三生便笑了，心情很好的喝了口茶，虽然茶已经凉了。
他不允许自己伤感太久，那样很容易伤神。
“老石头，今日的饭食还是一样？”许三生朝着竹屋内喊道。
书与吃，那都是可以让许三生变得开心的事。
喊声过后不久，就见老石头端着饭菜走了出来。
两碗米饭、三碟素菜，素菜皆是山中新鲜食材。
“今日倒是多了一盘鲜笋……”许三生举着筷子，笑着说道。
“昨日见这林中春笋初长，便挖了些……”
“可惜没有肉，显得有些美中不足……”
“这山中倒是有肉，只是你不许……若实在喜欢，明日我便去别处山头取些回来。”
老石头边说着边走到竹篱笆前，不费多少力气，将一棵手臂粗细的鲜竹压弯了下来，横在案前，以此为椅，坐了上去。
“其实一张椅子并不费多少工夫。”许三生看了一眼说道。
“山中就你我二人，多了无用。”
“至少可以让你坐着舒服一些。”
“我现在就是舒服的坐着。”老石头脸上表情认真。
“那……至少可以让你坐着好看一些吧。”
“好看要来有什么用？舒服就行了。”老石头摆了摆手，淡声说道。
“实在是不懂风雅，坏了食欲……你每日这般坐着，我无时不提着心，总觉着下一刻竹子就会将你弹飞出去……”许三生无奈地摇摇头。
“这竹子还是太细了。”老石头依然认真地说道。
“一时倒是忘了你已经是个修者了……”
“这与修行没有关系……只是随心所欲罢了。”老石头总是这般认真，认真的理所当然。
“想想如果所有修者都像你这般随心所欲又不识风雅，那就实在是太无趣，也未免太有趣了……”许三生开心的笑道，笑着的同时，心中淡淡失意浮沉，只是这情绪还未来得及表现，便已迅速消逝。
“如果真是那样……确实如此。”老石头点点头。
“书中常道：随心所欲，方可为修；行修不定，修行自然……想来修者都是如此。我实在好奇，你所修行的这‘藏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为何你每次心中所悟尽不相同？”
许三生顿时兴起，索性便放下碗筷。
“……玄之又玄……”老石头沉思了数息，回答道。
“玄，必定有其妙处，妙在何处？”许三生一脸求识模样，问道。
修之所悟本就玄妙，因人而异，各不相同，可意会而不可言传，非要强加解释，只会徒生烦恼。
老石头思量许久，说道：“身轻、力重、底气足……”。
说完顿时舒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最为贴切，也最为满意。
“如何解释？”许三生继续问道。
老石头并没有作答，只是长吸一口气，而后稍作示意。
只见弯竹渐然舒展，承载着他的身体缓缓向上，速度不快不慢，吐息节奏，当离地半丈之距，顿然停滞，老石头依然坐于竹上，不摇不动，风吹不乱。
“此为身轻……”
话刚说完，老石头抬掌轻落，竹身应声而断。
“此为力重……”
待他的身体飘然落地，稳而不晃。
“此为底气足……”
见许三生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模样，老石头也不打扰，抓起地上断竹便欲丢弃。
“如此丢了有些可惜，正好可以将它做些椅子，也算是物尽其用罢。”许三生适时回神，心不在焉道。
“你若喜欢，做些就是……”老石头点点头应允道。
“‘藏息’二境就已是如此，那三境、四境如何？十境又如何呢？”许三生低头沉声喃语道。
“还未到二境，只修门一十九……”老石头接口道。
“十门一境，十境一天地……天地之后又是怎样？”许三生似在自语，似在发问。
“不知道……确实不知……想来飞天遁地应该是不在话下……”老石头抬头望天，轻声附应道。
“那样岂不是成了神仙……”许三生突然似寻找到了答案，笑道。
“应该是这样。”老石头望着许三生点点头道。
“妙极，妙极，实在妙极……”许三生拍手大笑道。
只是不知其究竟妙言何处？
“老石头，当数你今日体会最为贴意，想来‘藏息’二境指日可待。”
老石头听而轻摇头，道：“修门并非如你所想的这般简单，虽然只一门之隔，若不得其门而入，便止步于此。”
“我虽然不能修行，不知道修者修行之事，但书中有言：行道有明灯，不点自燃。既已燃灯，方向自当明了……想来道理应该都是相通的。”
老石头点了点头，好像也觉得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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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寻仙……”
“这话说得就如同这山中雾气般轻巧，光落声止，也便散了落了……”
“那就换上青衫……”老者完成吐息，回道。
“青衫更是不喜欢……”
少年说完紧了紧身上白衫，看起来更显得瘦弱。
少年适时避开那道入目的光，眨散眼中的酸涩，倒了杯清茶，叹了口气，沉吟道：“这已经是第一千四百二十三卷书简了，却从未出现有关‘神灼之痛’的解说，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不着急，再找找……”
“这话你又多说了一遍……神灼之痛乃是神仙病，凡世间无医……”
案台新绿，淡淡竹香幽然，几卷书简胡乱摆放，书名不详，案台左手边上一壶清茶，热气升腾，显然是刚沏不久。
竹椅上坐着少年，一袭白衫，手持书简，低头垂目，口中偶尔传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诵读声，含糊不清。
竹院的一角落，低矮的竹篱笆前，一位年纪六旬的老者，身着青色长袍，以细竹穿髻，背对少年，仰面朝向东方，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站立着。
晨光透过湿雾而来，倒也不是很烈，少年抬头直视那道光，光中有七彩，只是映到他那张清秀俊俏的脸上，只剩下病态的白。
“长读书，可以清障幕，能使人睿智……只可惜智不能治……”
老者不作声，深吸了一口长气，断续而又有节奏的慢慢吐了出来，而身体随着吐息声轻微颤动着。
“实在是不喜欢这身白衫……”少年伸手拂去身上白衫的褶皱。
散射的晨光还未来得及磨透白雾，竹院之中却早已有了生息。
一案一椅，一老一少。
“这话你已经问了一千四百二十三遍……”白衫少年略显得不耐烦道。
“看来是没有收获……不着急，再找找……”
“这话你同样说过一千九百六十五遍……”
当一缕初光映入竹院中，白衫少年恰巧合上书简。
“可有发现？”老者姿势未变，问道。
竹隐山，不高，只一座小山头，山顶有间竹院，清新素雅，四周青竹盘绕，翠绿盎然且有致，因常处湿雾朦胧状态，其中隐隐意境恰与山名相符！
时至初春，乍暖还寒。
晨曦刚刚显露，天际一层白雾厚聚而不散，将云蒸霞蔚的美景裹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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